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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是從蘇夢枕的床上傳來的。

蘇夢枕沒有動,楊無邪也沒有動。

床板忽然整個全然翻轉——然後就有兩個人自床下“冒”了出來。

——一個玄衫,一個藍白道袍,當然是柳沉疏和希音無疑。

希音是第一次來、也是第一次見到名震江湖的金風細雨樓樓主,但小道姑似乎並沒有怎麼在意,仍舊隻是肅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神色平靜,小心地關注著柳沉疏的動作——沉疏懷孕了,處處都要小心的。

“怎麼著?”柳沉疏沒客氣,熟門熟路地拉了張椅子坐下,而後又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另一張椅子,示意希音一起坐下,一邊卻是揚了揚眉,聲音微冷,“要命和基業,還是要‘兄弟’?”

“我從不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我也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蘇夢枕終於回過了身來,似是對柳沉疏這一回帶了人來感到微有些意外,臉上卻隨即就閃過了一抹恍然,“有了?”

柳沉疏笑了一聲,習慣性地抬眼看他,卻是忽然間神色一變。

……

白愁飛在第二日一早上了白玉塔——即便他早就已經將整個金風細雨樓控製在了自己的掌下,但他卻也很少有能登上白玉樓的時候。

“青樓”雖是樓主生殺決斷的地方,但其實一切號令都是從這裡發出,然後才傳遞到青樓——這裡,才是金風細雨樓一切權利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渴望著有朝一日能站在塔頂、一切都儘在掌握。

現在他幾乎就已經做到了——之所以是說幾乎,那是因為蘇夢枕現在還在這塔裡。

不過沒關係——很快,這裡就隻有他一個人了。

是蘇夢枕賞識他、給了他一展雄圖的機會、同他結拜做兄弟,他猶豫過、遲疑過,但卻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沒有辦法,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一輩子隻做“副樓主”——區區一個“副樓主。”

而蘇夢枕——他總是不死。

所以隻能由他來讓蘇夢枕死!

蘇夢枕的房間裡很簡單,非但不奢華,而且甚至還很樸素——樸素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坐擁江湖第一大幫的人該有的房間。

但蘇夢枕現在就躺在這間房間裡的床上,窗邊守著一個人——是蘇家子弟。

白愁飛已踏了進來——他當然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五個人,不太多,但是也不算少。四個是他一向%e4%ba%b2近的護衛,第五個是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

郭東神——雷媚。

白愁飛沒有說話,先開口的是蘇夢枕:

“你來殺我?”

聲音平靜,好像說出口的話並不是一句問句,而隻是陳述著什麼事實罷了。

白愁飛笑了一聲:“看來兄弟做久了太了解對方,也不是好事——我更加緊張了。”

蘇夢枕幽幽地歎了口氣,忽然起身下了床——紅袖刀就握在他的手中。

透明的刀身、緋紅的刀脊、溫柔的弧度——紅袖刀依然還是這麼美,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但蘇夢枕的臉色卻很不好——滿臉的病容和蒼白,哪怕是半點不懂醫術的人一看,也立時就能知道,這人已經病入膏肓。

“看來你最近的身體很不好?”白愁飛依然在笑,“以前我還不相信你和柳沉疏真的鬨翻了,不過現在卻也不得不信了——女人的脾氣確實難纏得很,才多大點事就翻了臉,否則你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就中了招,你說是嗎?”

蘇夢枕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似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你怎麼連頭發都藍了?”白愁飛看他,“要弄到一瓶‘鶴頂藍’——連我都煞費苦心。”

——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竟將蘇夢枕的頭發帶出了一種藍殷殷的幽光。

吃了這藥的人,將會肌骨撕裂、死時體無完膚。

素以使毒製藥聞名的“老字號”溫家為了研究這藥和藥性和解藥,已然折損了二十多位好手了。

蘇夢枕忽然間轉頭看向身後,厲聲道:“是你下的毒?”

——他身後的,就是原本守在他身邊的那個蘇氏弟子,蘇鐵梁。

白愁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就算他姓蘇——也一樣能有野心,你說是嗎,大哥?”

蘇夢枕忽然彎腰猛咳了起來。

“動手!”白愁飛厲喝一聲,一道指風已向蘇夢枕疾射而去——他身後跟來的五人也在同一時間動了,同一時間,蘇鐵梁已一劍刺向蘇夢枕。

蘇夢枕的咳嗽忽然間止住了,手中的紅袖刀刀尖微揚——白愁飛忽然心頭一跳。

但已經遲了——縱橫交錯的劍氣一瞬間自他身後爆發開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血肉割裂的悶響和四聲慘叫已然自背後響起。

“雷媚!”白愁飛回過頭去,幾乎已有些眥目欲裂,“你!”

“你有這麼多女人,就算如今你都已經遣走了,可若是做了你的妻子,我又怎麼放心?”雷媚笑了一聲——她笑起來很美、也很媚,她手中分明無劍,周身卻俱是縱橫交錯的劍氣,“我已背叛了雷損一次,不想再做一個叛徒了。”

白愁飛咬牙,擰身避過橫掃而來的一道劍氣,卻忽然間悶哼了一聲——一道劍氣自斜裡掃來,一劍正中他的右臂。

那是一道和雷媚全然不同的劍氣——凜然、浩大、又似是帶著玄妙的至理。

白愁飛回過頭去,就見原本刺向蘇夢枕的那柄劍不知什麼時候已沾上了自己的血。

“你不是蘇鐵梁!”白愁飛的聲音已有些嘶啞,甚至帶著幾分歇斯底裡的意味。

“蘇鐵梁”沒有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再一次執劍撲來。

……

柳沉疏自牆後的暗室中出來的時候,屋裡又已隻剩下了蘇夢枕和“蘇鐵梁”兩人——雷媚已經離開,白愁飛和他那四名護衛的屍體也已被抬了出去。

但屋裡仍舊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幾乎有些令人作嘔——柳沉疏忍不住皺了皺眉。

蘇夢枕的臉色依然很不好——看不出究竟是在悵然還是在心寒,但總之絕不是除去對手後該有的愉快。他此刻正低著頭,擺弄著手裡的東西——巴掌大的物件,形狀奇怪,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用處,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材質。

蘇夢枕忽然抬手將那東西拋了過來:“事情已經結束了,這東西既然還沒用到,就還給無情吧。”

“拿著吧,”柳沉疏抬手接過,隨手掂了掂後就又拋了回去,“死了一個白愁飛,不代表沒有第二個白愁飛。”

——這東西,本是無情的一件暗器。

柳沉疏說著,忽然間抬頭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蘇夢枕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將暗器再丟還給她,隻是沉默著放進了衣袖裡。

柳沉疏似乎是對這屋子裡的血腥氣感到極為不適,忍不住再一次皺了皺眉——一旁的“蘇鐵梁”立時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開口時的嗓音卻是平靜清冷的女子音色:

“沉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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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喝口水就好了。”柳沉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在桌邊坐下,果然伸手倒了杯熱水,安靜地喝了起來。

屋子裡一時間儘數沉默了下來。

柳沉疏似是也不覺得尷尬,就這麼從容地一口一口將水喝完了,這才又抬了頭看了蘇夢枕一眼,忽然有些漫不經心道:

“我想起一個故事。”

蘇夢枕回頭看她:“什麼?”

“鄭伯克段於鄢,”柳沉疏微微揚了揚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我一直在想,你假裝病重、任由白愁飛一點一點做大直到今天來殺你,是真的隻為了示敵以弱、迷惑蔡京和六分半堂,又顧念著和白愁飛的兄弟之情,還是——你就是在等著這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大爺:我又沒有出場,你和好基友倒是相談甚歡,嗯?

沉疏:%e4%ba%b2愛的我特彆特彆想你MUA~

大爺:……咳,下次不準再去了。

章節目錄 第95章 歸5來

第九十五章

歸來

所謂的“鄭伯克段於鄢”,是載於《春秋》之中的一樁軼事——是時鄭莊公之母偏袒莊公之弟共叔段,莊公非但不加以製止,反而越發縱容,使得共叔段越加驕縱、直至欲奪國君之位,莊公這才終於發兵討伐、一舉將其誅殺。

這和今日的蘇夢枕與白愁飛——何其相似?

多行不義必自斃——道理雖是如此,可……做下這麼多不義之事的機會,又是哪裡來的、是誰給的呢?

是不能製止,還是不想製止?

蘇夢枕似是沒想到柳沉疏會忽然這麼問,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一雙眼睛似是這冬日裡的兩簇寒焰,幽幽地看著她。

柳沉疏沒有避開,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已然喝完了水的杯子,視線卻是不曾移開,就這麼淡淡地和她對視著。

蘇夢枕忽然笑了起來:“你覺得呢?”

“我?”柳沉疏挑了挑眉,輕輕嗤笑了一聲,“誰知道呢!”

蘇夢枕再一次笑了笑,卻是慢慢斂了笑意,轉頭看向窗外,片刻後卻是忽然又幽幽地歎了口氣,淡淡道:“是啊,誰知道呢!”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病重的人常有的乾澀和低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答柳沉疏的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柳沉疏沒理他,仍舊低頭盯著自己手裡的杯子,好像對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茶杯格外感興趣一般——然後她就聽見蘇夢枕再一次開了口:

“沉疏,你膽子太大,也太重感情。”

“所以我隻是個俗人,到底比不得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你們這些樓主、堂主、侯爺什麼的,各有各的打算,但有一點卻都是一樣的——一個比一個狠,”柳沉疏隨手拋了拋杯子,接住後隨手將杯子扣在桌上,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她終於站起了身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鄭伯,不過我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