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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影——無情微微皺眉,幾乎將整個柳宅都走了一遍,最後才終於在廚房裡找到了那道墨色的身影。

那人仍舊是如同往常一般著一身墨色的男裝、烏發披散,為了行動方便而將寬大的衣袖挽到了手肘處,露出兩截如玉的小臂,這會兒正掀了鍋蓋將碼得整整齊齊的花糕上籠去蒸,神色專注而又溫柔——倒是難得有了幾分女孩子的賢惠,卻又似是比尋常女子多出了幾分閒雅與隨性。

雖是一早就知道柳沉疏的廚藝很不錯,但這還是無情第一次%e4%ba%b2眼看到她下廚。無情也不出聲喊她,就這麼停在門口安靜地看著她,不自覺地就消弭了殺氣。

柳沉疏似有所覺,蓋上鍋蓋回過頭來,見了門口的無情也不意外,笑著喊了他一聲——無情應了一句,乾脆就推著輪椅進了廚房。

“你進來做什麼?”柳沉疏笑著看他,伸手指了指他那一身如雪的白衣,“一會兒油煙熏了衣服,整個汴京城隻怕都要轟動——大捕頭終於有一日不穿白衣改穿灰衣了。”

不過是蒸幾塊花糕罷了,柳沉疏的動作也嫻熟得很,哪裡能有什麼油煙?不過是柳沉疏那改不掉的老毛病又犯了,張口就揶揄自己罷了——無情既不辯解也不生氣,招了招手示意柳沉疏彎下腰來,而後伸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臉頰。

柳沉疏任由他的手觸上自己的臉,略略歪頭眨了眨眼睛,眼底略帶詢問之意——無情攤手,就見指腹處沾了些許白色的粉末,顯然是先前正粘在柳沉疏臉上的一點麵粉。

柳沉疏斜斜看了他一眼,伸手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卻是一時不能確定臉上是否還有彆的地方沾了麵粉,想了想,乾脆就扯過他雪白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整張臉。末了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直起身來隨手拍了拍無情的肩膀,笑了一聲:“你替我看著些火,我去找幾壇酒來——早先說好等開春了要請你喝酒的。”

她一邊說著,人已是出了廚房的大門——無情看著自己的衣袖搖頭失笑,卻是當真就轉了視線看向灶台、儘職儘責地替她看起了火來。

……

這時節仍是有些春寒料峭,柳沉疏特地將酒溫了溫,而後生怕有人這時候來訪,特地關了大門謝客,這才拉著無情一起到院子裡喝酒。

園中其實是有一座涼亭的,但柳沉疏素來隨意慣了,也不去涼亭中規規矩矩地坐著,信步挑了棵桃樹下放好了杯盞,隨手一撩衣擺便靠著樹乾坐了下來。無情本是坐在輪椅上,這下便高出了她一大截,頗有些不便——想了想便也撐著輪椅坐到了地上。

柳沉疏微微皺了皺眉,神色間頗有些懊惱的意味,一邊傾過身去探他的脈象,一邊遲疑道:“不如我們還是去亭中喝酒——春寒料峭,席地而坐你隻怕是要受涼。”

“無妨,你既喜歡,稍坐片刻總是可以的,”無情淡淡一笑,見她一頭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儘數鋪散在了自己%e8%83%b8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喝了酒也就不覺天寒了。”

柳沉疏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伸手替無情倒了杯酒遞了過去——這酒是年前柳沉疏用梅花釀的,酒勁不大,入口醇厚,還帶著梅花的清幽香氣。

柳沉疏自己的也喝了一杯,而後隨手拈了塊花糕嘗了嘗,清甜軟糯,與這酒倒是頗為相稱——想也沒想便又多拿了一塊,順手就塞進了無情的嘴裡。

這動作剛一做完,兩人卻都是齊齊一愣——那日在翠杏村雖已點名彼此的情意,但這般%e4%ba%b2密的行止,對兩人來說卻都還是頭一遭。柳沉疏隻覺指尖觸到的溫度微帶涼意卻極為柔軟,無情卻覺得%e5%94%87上似是到現在都餘溫猶存。兩人的身形齊齊僵了一下,柳沉疏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飛快地想要收回手,手卻是在半空中忽然一頓——

無情見她抽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了手去抓——柳沉疏看著將自己手緊緊抓住的那隻修長蒼白的手,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聲。無情似是終於一下子醒了過來,略有些尷尬地和柳沉疏對視一眼,卻並沒有鬆手,隻是也咳了一聲,將口中的花糕慢慢咽了下去,而後又看了柳沉疏一眼,見她並沒有掙紮的意思,握著她的手便又緊了緊,慢慢放了下來垂在身側——

一雙相握著的手就這麼掩在兩人寬大的衣袖之下,看不分明。

柳沉疏和無情對視一眼,忍不住同時都笑了起來,各自用空著的那隻手舉了杯輕輕相碰,仰頭一飲而儘。

這酒的酒勁並不烈,柳沉疏和無情的酒量都是極好,自然也不會喝醉。隻是柳沉疏大約是天生喝酒有些上臉,多喝了幾杯後臉上便開始泛起了淡淡的緋色。她膚色本就白皙瑩潤,這會兒帶著幾分緋色便顯得越發柔美了起來——她雖依舊清醒,卻也不免有了幾分微醺的醉意,隔著衣袖不經意間恰巧摸到了無情隨身帶著的那管竹簫“小%e5%90%bb”,居然就這麼扒著他的手腕、探手自他袖中將簫取了出來,豎到%e5%94%87邊隨口吹著。

她吹的曲子無情並未聽過——簫的音色悠遠卻略低沉,自古簫曲便也以哀婉為多,柳沉疏吹的這曲子幽靜中卻又帶著輕快和明媚的生機,仿佛就是這百花盛開的春日,姹紫嫣紅、芳菲鮮妍,可曲子吹著吹著,卻不知又為什麼忽然生出了幾分迷惘與哀傷來……

無情靠著樹乾,靜靜地聽著簫曲,微微垂著眸若有所思。待到柳沉疏一曲吹畢,無情替她的空杯中倒滿了酒遞了過去,一邊看著她仰頭喝下,一邊忽然開口問道:

“那日上元過後,你在園中飲酒,說開春後請我喝酒時……最後是不是還說了什麼?”

——那時她最後似是還說了句什麼,但聲音極輕,他聽得含糊、有些分辨不出。可現在回想起來,卻不知為什麼好像是忽然就明白了——她說的是……“如果那時候我還在的話。”

——她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柳沉疏握著酒杯的手忽地僵住——慢慢轉頭看向無情。

無情與她對視,神色平靜,卻不躲不閃,定定地看著她。

柳沉疏莫名地笑了一聲,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儘,而後忽地傾過身去,雙手撐著地,仰了頭定定地看著無情:

“崖餘,你可知道,我是何年生人?師承的萬花穀又究竟地處何處、有哪些名人高士,緣何……從未曾聽聞過?”

她喝了不少酒,吐息間便帶著清幽的梅香,微挑的鳳眼本就生得清亮嫵媚,微醺的酒意卻令她那雙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無情自問和柳沉疏之間已算極為了解、甚至好似總是帶著一種難言的默契,但此時此刻,竟也忽然間就覺得有些看不透、看不清了。

無情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一邊伸手小心地扶住柳沉疏的身形,一邊定定地看著她,眼底略帶了幾分詢問之意。

柳沉疏輕聲笑了起來,不緊不慢道:

“我是大唐開元二十一年生人,我萬花穀有弟子百人,奇人異士兩百,其中多有聲名遠揚、甚而留芳青史者,例如——穀中醫聖孫思邈、棋聖王積薪、書聖顏真卿……”

無情的腦中幾乎有一瞬間的空白,一時間愣住,卻見眼前的柳沉疏竟是仍然笑意盈盈,柔聲訴說著:

“我本不該告訴你這些,但……以你的聰明,也總有一日會發現的,倒不如如今我就老實交代了吧。況且我一個人也……”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柳沉疏終於是再也笑不下去,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咬著%e5%94%87伸手抱住了無情的腰,將自己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懷裡,而後終於是哭出了聲來:

“我一個人也……很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每天都這麼秀恩愛,諸葛小花他造嗎?大爺你師弟們造嗎?

章節目錄 第35章 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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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出穀去山中尋花罷了,怎麼一下山就什麼都變了呢?”

“師父的生辰就快到了——我特意畫了圖紙請人打了一支釵,師父戴了一定極美……我還沒有來得及取回來送給她。”

“小師妹從未出過穀,我答應了回來時要為她帶上許多外頭的新奇物件。”

“我臨走時又胡鬨,在師兄的房裡做了手腳——他發現後定是又要生氣,我還沒有向他請罪……”

……

柳沉疏好像已經徹底忘記了將先前的話題繼續下去,隻是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出穀前那些%e9%b8%a1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整個人哭得像是個無措又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顧、毫無形象。

無情僵住的身形終於慢慢地恢複了過來,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人,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臉上的驚愕一閃而過、卻很快就消失無蹤,素來淩厲清冷的眼底緊接著劃過一抹了然,隨即卻是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甚至還泛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擔憂與憐惜……

難怪她明明是蕭疏放逸、隨性不羈的脾氣,卻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迷惘與悲傷——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幼時才經曆過被家人拋棄的傷痛與絕望,好不容易終於又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卻又在一夕之間儘數作古、孑然一身——無情簡直有些不敢想象,剛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柳沉疏是什麼模樣、什麼心情。

但她卻仍是每天都帶著溫和而狡黠的笑意,溫柔地體貼著每一個女孩子和朋友……

無情沒有說話——這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已是徒勞無用,柳沉疏又是這樣要強的女孩子,更不需要毫無意義的可憐和同情,所以他隻是收攏了手臂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然後安靜地任由她放聲大哭。

柳沉疏哭了許久,連嗓音都已經明顯開始變得沙啞,這才終於抽噎著慢慢止了哭聲,仰起頭來看無情——她哭起來全然不在乎形象,這時候早已滿臉都是淚水。但幸好她易容用的脂粉都並不懼水,看起來雖有些狼狽,但卻並不至於哭花了整張臉。

無情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背,也顧不得自己一身白衣最是顯臟,就這麼用自己的衣袖小心輕柔地將柳沉疏臉上的淚水擦乾淨——柳沉疏終於是又笑了起來,聲音卻啞得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崖餘,我又沒有家了。”

無情伸手,難得強硬地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裡,頓了頓後,低聲道: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