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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楊總管帶路。”

……

蘇夢枕果然在金風細雨樓中等她——柳沉疏剛一進屋,就立時感覺到有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來了。”蘇夢枕看她,仍舊是滿臉的病容,但好在這一次倒並不在咳嗽——他略略挽起衣袖,伸了手。

柳沉疏也不客氣,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到他對麵坐了下來,伸手探上了他的手腕,卻立時就皺起了眉頭——如今看過脈象才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了這人的病情:比起她當日所看出來的那些,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柳沉疏收回手,低著頭沉默不語——蘇夢枕和楊無邪都沒有催她,隻是就這麼安靜地等著。

良久,柳沉疏才終於是長長地歎了口氣,抬起頭直視蘇夢枕:“若要我說實話,我隻覺得你早就已經該是個死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即便你功力再深,也實在是不可思議,我隻能稱之為奇跡。我確實——束手無策。”

柳沉疏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竟是少見地帶著些悵然與低落——對於一個醫者來說,救不了病人大概就是這世上最無力最沮喪的事了。但人力有時候真的是極渺小的東西,所能做到的事,實在是太少太少……

蘇夢枕聞言,卻似乎並沒有半分悲傷之色,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柳沉疏,一雙眼裡似有寒焰跳動,幽深而淒絕:“但我現在還不能死。”

“誰都不想死,”柳沉疏習慣性地又把玩起了自己的那支筆,坦然地和蘇夢枕對視,輕聲道,“但沒有人是不能死的——在死亡麵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蘇夢枕似乎是沒想到她竟會這麼說,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一瞬間加深——或許是因為做慣了上位者、太久不曾聽到彆人反駁自己,柳沉疏立時就感覺到了一股明顯的威勢和壓迫感從對麵那人身上慢慢彌漫開來。

柳沉疏笑了笑,神色間卻是越發放鬆了起來,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手裡的筆。

蘇夢枕卻是忽然間笑了一聲——他笑起來其實是極好看的,好像連眉宇間的病容也略略減輕了些許,眼裡的寒焰竟像是也有了幾分暖意:

“但我現在還不能死,”蘇夢枕一字不差地又將自己先前的話再一次重複了一遍,但他說話時神色卻很是平靜,並沒有半分想要和柳沉疏爭辯的意思,而仿佛隻是在陳述著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罷了,“我請你來,是希望你能讓我活到做完我想做的事的那一天——不必根治,我也知道我早該是個死人、絕治不好。”

“你想做的事?”柳沉疏微微一愣,隨即眼角微挑,語氣間竟是帶上了幾分譏諷的意味,“吞並六分半堂、統一江湖?”

——無非也仍是些沽名釣譽、爭權奪利的野心罷了。

“不錯,”蘇夢枕坦然點頭,柳沉疏已懶得再聽下去、正要起身就走,卻忽然聽見對麵那人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慢慢地將話接了下去——

“內患解決後,就可專心抵禦外敵,總有一天,我要徹底擊退外族,收複中原、還我河山——我要你讓我活到那一天!”

柳沉疏渾身一震,猛然轉過頭去——那人一雙眼裡躍動著的寒焰竟像是在一瞬間燃成了燎原的大火,灼熱得令人不敢逼視卻又根本移不開目光。

……

今晚的柳沉疏似乎是有些異常——正在藥材中浸泡著雙%e8%85%bf的無情隨手翻了翻手邊的一本遊記,一邊抬起頭來看向身側的柳沉疏,眉頭微皺——

平時的這個時候,柳沉疏都應當是在看醫書,但今日她手邊雖也攤開著幾本醫書,她卻是撐著下巴目光遊離,顯然是半點注意力都不在眼前的書上。

“大爺可看夠了?”柳沉疏略帶笑意的聲音忽然就在這安靜的屋內響了起來——她仍舊撐著下巴,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是轉過了頭來,笑盈盈地看著無情。

無情微微怔了一下,低咳一聲,卻並沒有移開目光,隻是淡淡地看著柳沉疏。

柳沉疏鳳眼微挑,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良久,眼底的笑意終於漸漸斂去,隻餘下了滿眼的複雜之色,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後又向前傾去、整個人都趴在了桌案上,枕著自己的手臂側過頭來看無情。

燈光將她本就柔和的輪廓和眉眼暈染得越發纖柔,即便是此時此刻一身男裝,倒也竟是慢慢顯出了幾分女孩子的纖細嬌柔來——無情沒有說話,就這麼耐心地等待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沉疏眨了眨眼睛,忽然問道:“你說——蘇夢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蘇夢枕和無情都身處汴京,一個是京城黑道的執牛耳者,一個是名滿江湖的公門中人——柳沉疏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見過麵,但至少對於對方都一定是不會太陌生的。

無情似乎是沒想到柳沉疏會忽然問起蘇夢枕,但卻也並不追問緣由,隻是略一沉%e5%90%9f後,忽然漫聲%e5%90%9f道:“世間蒼涼心間閒,眼裡山河夢裡飛。心欲靜時神欲醉,劍已還鞘誌未消。”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低聲將這四句詩喃喃念了一遍,隨即卻是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神色間竟是帶著隱隱的無奈和歎息——

今日在金風細雨樓,她終究還是答應了蘇夢枕的要求。不為彆的,就因為他要做的事不是出於野心、不是出於名利權勢,而隻是為了那八個字——“收複中原,還我河山”。

她本以為帶著一身殘疾和病痛卻還是憂國憂民、殫精竭慮的無情已經足夠讓她敬佩和頭疼的了,卻沒想到如今又來了一個蘇夢枕——

對,柳沉疏是敬佩著無情的。

但就像無情從來都不會說出他對柳沉疏的羨慕一樣,柳沉疏也從未說過她對無情的敬佩——可不說,並不就代表不存在。

——雖然……對於她來說,這樣的敬佩,常常也總是伴隨著因為無情不顧身體而生出的頭疼和苦惱。

柳沉疏忽然伸手按了按額角,神色間微有些疲憊,卻還是慢慢道:“前幾日我恰巧在茶樓偶遇了蘇夢枕,見他咳嗽便出手替他暫緩。今日他派人來找我替他診治。”

無情原本淡淡的神色立時就是一凝,定定地看著柳沉疏,眼底帶著幾分詢問的意味——柳沉疏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抿著%e5%94%87搖了搖頭:

“他病得實在太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實在無能為力,隻能儘可能為他續命。若他真的身死,京城的局勢隻怕是……”

柳沉疏說著,一邊已是站起了身來走到無情身邊、蹲下-身來探手試了試水溫,又往木桶裡加了些熱水,隨即便仰頭看了無情一眼,低聲抱怨著:

“我看我一定是什麼時候欠了你們的,一個個都不要命了——你可千萬不要學他,否則我可真就要頭疼死了,到時候也該找個大夫給我看看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又或者是今晚的燈光實在太過柔和,那一眼看來,竟像是帶著幾分小女孩的嗔怪之意——無情有一瞬間的失神,帶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竟是已經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柳沉疏似乎是也沒想到無情居然這麼配合,微微挑了眉,心頭一鬆,卻又是起了玩笑的興致,一手撐著輪椅的扶手站起身來、笑盈盈地著看他:

“嗯,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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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臉色一黑,抬了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柳沉疏卻是半點也不懼他,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自己的衣擺,笑著正要轉身坐回椅子上,卻是忽然聽見了無情清冷的聲音:

“人力終有儘時——隻需儘力、問心無愧便可。”

柳沉疏腳下一頓,回過頭去,正撞上無情難得溫和的視線,而後就聽他道:“六分半堂此時想必也早已知道你替蘇夢枕醫治的消息了,你——”

無情微微頓了頓,聲音裡竟像是也隱隱帶上了幾分暖意:“務必小心。”

章節目錄 第12章 明燈

第十二章

明燈

柳沉疏開始變得異常忙碌了起來,每日往返於苦痛巷和金風細雨樓之間,實在是再沒有閒下來的工夫,素來大門常開的宅子竟也是破天荒地閉門謝客了起來。

金風細雨樓建於玉泉山上——正是在汴京城的郊外,離苦痛巷距離極遠。柳沉疏每日上午為無情施針,吃過飯後便前往金風細雨樓,待得再回到苦痛巷時,已然都是深夜了。

柳沉疏這些年來對於黑暗的恐懼已是減輕了許多,就如同她自己所說,隻要不是突然而至的黑暗或是伸手不見五指,就沒有大礙,但即便是如此,有些東西實在是如同附骨之疽、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隻是沒有大礙罷了,她終究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柳沉疏提著燈籠走在街道上——夜色深沉,路上早已沒了行人,冬日的夜裡安靜得讓人有些心慌。柳沉疏臉上還帶著與平日裡一樣溫和的笑意,可渾身所有的神經都已經緊緊繃住。寬大繁複的外袍雖然已將她略顯僵硬的身形掩住,可遠遠看去,身形卻終究還是顯出幾分纖細削瘦來。

柳沉疏有些木然地獨自走在街上,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終於是踏進了苦痛巷的範圍——柳沉疏幾不可覺地鬆了口氣,精神一振,腳下的步履也不自覺地加快了些許。可還沒走幾步,卻是忽然一怔——深沉的夜色裡,萬籟俱寂、各家燈火都已熄滅,卻竟仍有燈光隱隱傳來,而來光線傳來的方向……

柳沉疏下意識地抬了頭、循著那光線的來源來去——不遠處那所未掛匾額的無名宅院門前,正高高掛著一盞燈。

燈光並不算太亮——至少和著無邊無際的黑暗想必,實在是太過微弱和渺小,但它就是在那裡靜靜地掛著、驅散了門前那方寸之地的黑暗,也照亮了……回家的路。

——那盞燈,正是掛在她的家門口。

柳沉疏渾身上下緊繃的神經忽然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提著燈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自家門口,仰頭靜靜地盯著那盞燈,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視線卻是異常柔和。

良久,她臉上的複雜之色終於漸漸斂去,輕輕地笑了一聲,重新又回到了平日裡的溫和從容,推開門,不緊不慢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盛崖餘啊盛崖餘,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叫你的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