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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突然問他:“你為啥子當兵?”

孟元愣住了。

黑狗問他:“你當兵總得有個理由,要不然就當了逃兵了。你為啥子要留在這裡?”

孟元想了一會兒,為難地說:“我家人都不曉得去了哪裡,我當兵,還有餉拿,還有飯吃,不當兵,我不曉得我能做啥子。”

打從那天顧修戈問黑狗為什麼要當兵,黑狗就在想。他以為他的理由已經十足充分,曾經他丟掉了他的魂,現在他找回了,他還要找到他活著的價值,可是顧修戈說那不夠。他不知道不夠在哪裡。但是有一點他是知道的,他現在在這裡,每天享受著日軍的炮火,他沒有找到意義,他卻越來越茫然了。為什麼要在這裡打這樣一場仗?也許還不如帶著葉榮秋回重慶去,至少葉榮秋十足依賴他,他還能做很多事。

皮胡田強馬霖三個人打打鬨鬨,鬨到了這裡來。田強和馬霖把皮胡壓在地上揍,皮胡雙腳亂蹬,蹬到了黑狗。他連忙爬起來向黑狗道歉,黑狗不在意地擺擺手,順勢湊過去跟他們聊天。

黑狗問他們:“三位大兄弟,你們為啥子要當兵呢?”

田強是最先回答的,他的回答最堅定:“那我老家讓日本鬼子占了唄。我要我們東北的豬肉燉粉條,還有小%e9%b8%a1燉蘑菇,我還要討個東北媳婦兒,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小日本整死啊。”

皮胡用輕描淡寫地語氣說:“我有媳婦兒,河南媳婦兒。我跟她墳頭發過誓,我殺夠了小鬼子給她報完仇就下去陪她。”

田強說:“你彆聽他胡說!駐馬店人最會騙人!他那家夥能娶得到媳婦兒?”

皮胡抓起一把土丟到他臉上。

黑狗又看向馬霖。廣東現在還沒有被戰火波及,他與日本人之間既沒有殺妻之仇,也沒有奪家之恨。

馬霖迭聲歎氣:“我運氣不好啦。我三年前就參軍啦,邊個(哪個)%e9%b8%a1到真的會跟小日本打起來啊,那我就被弄到這裡來跟這群人渣混啦。”邊說邊指著皮胡和田強。

皮胡和田強同時撲上去把他壓倒在地。“說誰呢人渣?廣東佬!”

黑狗失笑。他站了起來,遙遙望了望江對岸的情形。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原因,他覺得對岸烏壓壓的日本戰防炮和戰壕駐軍又變多了。然後他又坐了下來,望著天空發呆,心想葉榮秋現在躲在那間小窩棚裡究竟在乾什麼。葉榮秋真的能做得成大事嗎?那個除了撒脾氣就隻會躲在他懷裡說害怕的家夥……

第五十一章

天黑之後,葉榮秋回了戰壕裡。他把那挺輕機槍來來回回拆卸了三四次,最後還能沒能修好,卻弄得自己一手的傷。他心裡很挫敗,吃了點東西填肚子就睡了,然而閉上眼睛卻睡不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榮秋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拿起來了。他吃了一驚,本想張開眼看看,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手裡的觸?感非常之熟悉,他絕對不會弄錯,是黑狗在摸他的手。黑狗輕輕捏著他的手,過了一會兒又翻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他手上的傷口。葉榮秋覺得傷口有點疼,心裡更酸。

再過了一會兒,黑狗放下了他的手,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葉榮秋心裡很委屈,終於忍不住頭一偏,從黑狗手下掙了出來。

黑狗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會兒,又收了回去。什麼也沒說,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葉榮秋賭著氣說:“彆太把你自己當回事!你以為我真的沒你不能活?”

黑狗驚訝地睜開眼去看葉榮秋,但是葉榮秋氣鼓鼓地縮到一邊去了。

以前總是黑狗對葉榮秋說,彆太拿自己當回事,然而今天這樣的場景竟然反過來了,葉榮秋對他說,彆太把他自己當回事。黑狗一開始覺得很好笑,他打從十二歲就知道,將自己視如草芥才能在這個世道裡活到最後,葉榮秋竟然說他把自己太當回事?

然而過了一會兒,黑狗沉下來心靜靜一想,卻有些驚駭,竟然覺得葉榮秋說的沒有錯。也許是因為他遇到了比他無能的葉榮秋,並且那家夥對他表現出了依賴,他竟然就覺得葉榮秋離了他就活不下去?可是沒有他,葉榮秋也好端端地活到了二十出頭。他還是將自己看得過重了。這或許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毛病,並且是一生的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即使自賤自甘墮落,卻還是會在心裡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一定是與眾不同的。

天色已經很晚了,大多數士兵已經屈在戰壕中進入夢鄉,一部分人在執勤,還有一部分人被顧修戈召集,悄無聲息地爬出了戰壕,進行秘密行動。從顧修戈打退了日軍第一波攻擊以後他就開始每晚讓人在出江口處挖坑,都是趁著夜深後偷偷摸摸進行的,顯然是為了瞞住對岸的日軍。

今天顧修戈沒有再讓他們挖坑。黑狗看見黑暗中有人抱著大捆大捆的東西摸了過去,然後在那裡悉悉索索地做著什麼東西。黑狗是傷員,所以顧修戈沒有讓他幫忙,但他睡不著,亦爬出戰壕主動前去幫手。

顧修戈叫人弄了一大堆樹枝竹片和稻草來,他讓人把樹枝竹片紮成簍子,裡麵填塞上稻草竹炭等物,丟進他們前幾天挖出的壕溝中,上麵再用木板撲上,木板上撒了一層土,做成一個陷阱,遠遠地看過來看不出這裡有條壕溝。

黑狗邊幫著編簍子邊問顧修戈:“這個陷阱是用來陷坦克的?”

顧修戈豎起大拇指:“聰明。”

黑狗問顧修戈:“為啥子要做成這樣?”

顧修戈解釋道:“以前防坦克,包括古代的時候防騎兵,都用挖溝的方法。可是現在日本人打過來之前都會先用炮轟,炮一轟,多深的壕溝都會被炸平的,挖了也是白挖。把簍子裝著煤炭和稻草丟進去,壕溝就不容易塌。坦克開過來,木板承受不了坦克的重量斷裂,坦克就會陷進去。”

黑狗二話不說地幫著編織起竹簍來。

翌日一早,葉榮秋又進了窩棚繼續研究。他把那挺捷克式輕機槍再次逐步分解,這一回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隻用了十分鐘就將機槍拆卸成最小的零件。然後他又將零件小心翼翼地裝回去,每一個螺絲擰緊,每一塊零件擺正。十分鐘後,他把機槍恢複了原狀。

就在他準備再次試驗槍械功能的時候,突聽外麵傳來了大叫聲:“隱——蔽!”

緊接著,轟的一聲,大地顫動——日軍又開始轟炸了。

葉榮秋抱著輕機槍跑出窩棚,他已經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了,不太慌張地跑到戰壕邊跳了進去。黑狗和皮胡立刻把他拉了下去。

黑狗看著他手裡的槍說:“這挺機槍你修好了?”

葉榮秋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的機槍,一愣。他隻是剛裝好的時候聽到了炮火聲,一著急就抱著跑出來了,機槍究竟修好沒有,他也不知道。因此他搖了搖頭:“沒有。”

日軍又開始轟炸江的這一邊,人們躲進戰壕裡,忍受炮火的摧殘。然而這一次的炮彈打得格外凶猛也格外的久,幾十發炮彈之後竟然還沒有停止。戰壕承受不住這樣的攻擊,許多段戰壕都塌了,戰士們狼狽地從泥土中爬出來。沒有了戰壕,他們就更加直接地暴露在日軍的攻擊下,一時間慘叫哭喊聲織成一片,血肉橫飛,景象慘不忍睹。

顧修戈大叫:“還擊!還擊!炮手還擊!”

“轟!”江的西麵終於也不再小氣,將緊巴的炮彈轟向對岸,試圖乾翻對方的戰防炮。

馬霖受不了了,用肘子捅了下皮胡,嚷嚷道:“河南佬你不是會算嗎!你算算他們還要打幾發炮!”

皮胡悻悻地呸出一口泥土,吼道:“我說這是最後一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是這顯然不是最後一發。並且下一發炮彈就落在他們附近,支撐戰壕壁的木條承受不住重量而崩裂了,戰壕塌了下來。黑狗、皮胡等人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戰壕,差點讓塌方的泥土給埋了。葉榮秋慢了一步,半個身子被埋了進去,黑狗一上來立刻返身去救他,拚命用手刨他身邊的泥,皮胡和田強跑過來幫忙把他往外拉,總算將葉榮秋扯了出來。

馬霖罵道:“死河南佬!你真是個神棍啦!”

田強說:“啥玩意兒,簡直就是個烏鴉嘴。”

皮胡嚷嚷道:“小鬼子這是要逆天啊!”

顧修戈聲嘶力竭地大叫:“找隱蔽!快點找隱蔽!”

葉榮秋全身都痛,狼狽地趴在地上不想動。黑狗把他扶了起來,葉榮秋這才撿起他的捷克式輕機槍,現在沒了戰壕的掩護,他直接地暴露在日軍的目標下,頓時慌張急了,騰出一隻手抓著黑狗的袖子不肯鬆。黑狗反拉住他的手,衝到一棵樹後蹲下。

炮擊沒完沒了,每一個人都心驚膽戰地躲著,生怕下一發炮擊會落到自己頭上。

突然,隻聽顧修戈大叫:“各就各位!準備防禦!”

人們探頭一看,隻見江對岸日軍的軍艦、皮筏和坦克已經集結,正準備渡江。於是戰士們立刻重新回到陣地,熟練地到戰壕前、彈坑裡找到自己的隱蔽位置,各自架起自己的武器準備迎戰。

在之前的幾天裡,國軍的戰士們坐吃山空,而日軍得到了彈藥和軍備補給,因此這一次的進攻比上一次更加凶猛了。裝甲坦克如怪物一般橫衝直撞地駛來,步兵們學聰明了,坦克開路,他們都躲在坦克後以坦克為掩護前進,火力網的殺傷力比之第一次遠遠不如。

不一會兒,坦克越開越近,突聽轟的一聲,隻見這坦克半個身子陷到了地下。又一輛坦克衝出來,同樣陷了下去。坦克失去了行動力,步兵們隻能從坦克後出來,立刻暴露在射程中,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然而這一次日軍的攻勢非常凶猛,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突破這道防線,雖然人接二連三地倒下,可後繼者依舊不怕死的往前衝。

機槍手不再考慮緊巴的彈藥,瘋狂地掃射,隻願能將如狼似虎的日軍蓋入望江之中。機槍是最強有力的火力支撐,為了維持進攻的速度,日軍的迫擊炮手瘋狂轟炸機槍手們,機槍手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為了維持火力旁人隻能不停地接任。又一名戰士衝了上去,抱起機槍轉移陣地,然而他他隻打了三發點射之後又被迫擊炮打倒了。

一台機槍的火力中斷了,在機槍旁的士兵不敢上前接任,怯懦地拿著步槍射擊。重機槍隻剩下側翼的一台,造成了射擊盲區,日軍的進攻更加猛烈了,已有人衝到陣前。

顧修戈聲嘶力竭地吼道:“機槍手!機槍手補上!”

但是馬克沁旁的士兵卻不斷後退,不敢補上。

“他媽的!”眼看日軍已到跟前,顧修戈大罵一聲,丟下手中的步槍向那台馬克沁撲去:“劉文!”

劉文立刻跟了過去,顧修戈撲到機槍前%e4%ba%b2自用馬克沁射擊,劉文抓起彈鏈送彈,給他當副手。郭武冒著槍林彈雨跑了過來,抬起步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