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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修寒發消息時熱度還不太明顯,沒過多一會兒,身體就變得滾燙起來。

尤其是魚尾正中央。

在阮語因高燒漸趨混亂的意識中,那條柔韌的長骨猶如燒融的白蠟,被肌體深處來自遺傳信息的無形力量扌柔捏、抻拉,欲重塑成兩根適於陸行的腿骨。

熱量自魚尾處的核心輻射向全身。

原本溫度適宜的湖水漸漸顯得冷。

阮語打著哆嗦潛入湖底。

研究院離得不遠,顧修寒的飛行器又可以走軍部專用航道,十幾分鐘就趕了回來。

人工湖澄透得像玻璃,湖底,阮語乖乖地卷著尾巴尖,在湖底用來控溫的加熱器前蜷成一團,像人類在火爐前取暖。

他半摟半枕著一顆瑩白柔韌的水母,耳後的魚腮不停汲水,帶動著耳鰭一擺一擺,臉蛋被加熱格柵烘烤得紅彤彤,唇瓣夢囈般翕張,吐出銀鏈般的氣泡。

氣泡浮到水麵破開,頻率均勻。

“咕嚕嚕……咕嚕嚕……”

像一串串小呼嚕。

“……阮阮?”

顧修寒撥了撥水。

阮語閉著眼抖抖耳鰭,翻了個身。

等睡著了。

顧修寒的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分化期多休息是好事,但阮語的睡容並不安穩,眉毛擰著,潮紅的麵頰乍看可愛,但隱隱透著病態。

顯然睡得不舒服,還是得叫起來吃點退燒藥。

“阮阮。”

顧修寒抬高聲音。

阮語掀起酸困的眼皮,醒了,這短覺他睡得不舒服,因為尾巴一直疼著,夢裡都是有人揍魚。

他燒蔫了,醉漢般七扭八歪地遊到岸邊,臉蛋自暴自棄地往岸邊石上一搭,軟肉擠得變形:“修寒哥,我想上去,但是沒力氣了……”

“嗯。”

顧修寒抖開一條厚實的浴巾裹住阮語,隨即俯身,一手勾背,一手浸入水中牢牢扣住魚尾,把小人魚撈出來放在長椅上。

頭發在滴水,阮語奶狗似的甩腦袋。

人魚的角質細胞結構特殊,水在頭發上沾不住,上岸後甩一甩就能乾得七七八八。

“彆甩。”顧修寒眼疾手快地摁住那顆小腦袋,用浴巾蓋住,輕輕揉擦。

發燒本來就頭疼,甩幾下還了得。

“能再給擦擦尾巴嗎?”阮語輕聲細氣地提要求。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來自本能的暗示,他忽然不想讓魚尾巴沾水。

看這意思,說不定這次發作過後就能長出人腿。

長出腿就得學習行走,阮語發愁,除去精神領域的知識,他學什麼都慢吞吞,想和智人達到同樣學習程度總要付出雙倍努力,因此一提到要學什麼就犯難。但轉念想到以後就和顧修寒一樣了,阮語心中又泛起一股隱秘的雀躍,尾巴尖兒海草狀扭來擰去,害羞似的。

顧修寒扯來兩條浴巾,墊一條在魚尾下,用另一條細細捋過致密綢滑的鱗片,最後單膝蹲跪在長椅旁,一片片展開阮語尾端敏[gǎn]的鰭紗,小心翼翼地蘸去水珠。

全身都擦乾了,阮語又小聲問:“能抱我去臥室躺一會兒嗎?我今天想睡床,還想蓋被……我難受,不想坐代步車。”

顧修寒忍了忍,沒忍住,還是抬眸看他。

阮語被教得好,禮貌慣了,提再小的要求時也習慣用“能不能”“可以嗎”這一類措辭,調子也軟乎乎,好像壓根沒脾氣,拒絕他多少次也沒關係。

可如果真的被拒絕一下,阮語會生很長時間的悶氣。

更要命的是,外人也就罷了,如果是阮語認知中的親族,那麼他就算再氣也不會采取冷戰、嘲諷、大吵大鬨之類的戰術,隻會憋著滿肚子火兒,繼續禮貌地和對方相處。頂多在無人時躲在湖底團成個魚卷,默默委屈到變形。

讓人想不嬌慣著也不忍心。

顧修寒把阮語包得嚴嚴實實,連兩條胳膊都裹在浴巾裡,防止阮語貼上來摟脖子,包完,才把一腦瓜問號的阮語打橫抱起來。

“手拿不出來了……”

小聲抱怨。

“可以不拿。”

無理取鬨。

“……”

修寒哥最近總是喜怒無常的,還是少惹他。

阮語嘴唇抿了抿,想掙一下,還是忍住了,老老實實在顧修寒懷裡站軍姿。

阮語平時都住在人工湖裡,臥房有歸有,但一年也未必去睡一次,純粹是個象征,不是天天打掃。

被罩上不可避免的積了點薄灰,很少,若是換個人大約根本察覺不到。

“有灰。”阮語嫌棄地瞟著被罩,不肯躺下去,吐出兩個字唇瓣就緊閉起來,像怕話說多了灰飄進嘴裡。

顧修寒拿他沒半點法子,隻好退到房門外。

“去你房間可以嗎?”阮語有氣無力地枕著顧修寒鎖骨,“我好困了,燒得渾身都疼,想快點吃藥睡覺……”

都這麼說了,哪還敢有不行。

想保持距離,卻節節敗退。顧修寒無奈,把阮語抱回自己臥室,放到床上。喂完人魚專用的退燒藥,顧修寒又給揉了好一會兒尾巴,見阮語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著了,便掖好被子打開暖風,靜靜走到一旁的椅子旁。

怕是親哥也沒有這麼任勞任怨的。

鵝絨枕很軟。

阮語的巴掌臉陷了一小半進去,顯得更小了。

他在水裡睡慣了,嘴唇為了吐氣泡,偶爾會翕動兩下,張開的瞬間,能看見一點點口腔內側淡紅的唇肉,反著一星水光。

顧修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瞳仁晦暗不明,十條人魚湊一堆也讀不出他在想什麼。

然而……

分化期能對阮語采集腦電信號的感知器官產生刺激,使其獲得二次發育,精神力也會漸漸增強。

這是王族血脈獨有的特性之一。

但十六年前幸存的王族僅有阮語一條,科研院對這方麵的研究幾乎為零,以至於連阮語本人都不太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顧修寒緩緩將手伸向阮語。

用指背,隔著一至二公分的距離,從眉心虛描至鼻尖。

阮語呼出的氣熱烘烘,潮乎乎,勾纏著指尖,誘他去觸。

但是……

[夠了。]

顧修寒彎起手指,緊攥成拳,端正地擺回膝頭。

……

阮語睡得不太踏實。

迷迷糊糊間,大概是做夢,他感覺精神網的能量有短暫的增強。

在他的感知範圍內,莊園中那一個個精神體的色澤變得更加細膩,層次也比之前更清晰,不再隻是一團混沌籠統的情緒。

他能讀懂更多了。

在莊園的眾多精神體中,有一團顏色怪異的精神體格外顯眼,而它的主人好像就在離阮語不遠的地方。

它亢奮不安,翻湧著一種阮語讀不懂的,強烈又禾周熱的穀欠望。

它還發出了一句奇怪的腦電信號,沒頭沒尾的——

[會很軟嗎?]

什麼東西軟不軟的啊……

阮語耳根倏地發燙,沒聽懂,卻莫名覺得隱秘又羞恥,還有點兒生氣,他掙紮著往後縮,想回避那團嚇人的精神體。

像是感知到阮語的抗拒,精神網能量倏然回落到正常水平。

一切又恢複了老樣子。

阮語踏踏實實地墜入夢鄉。

第6章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吃過藥,又有人給按尾巴,阮語這一覺睡得酣甜安適。

滾燙的身體把被窩焐熱了。

床墊像是變成了一泓柔暖的春水,阮語愜意地沉入水底。

睡了不知多久,睜開眼,水麵波光搖曳。阮語下意識地擺動尾巴遊起來,遊著遊著忽然覺得哪不太對,回頭一看,魚尾變得短胖圓潤,巴掌大的幾片小鰭紗神氣地抖動著。

阮語夢到了幼年。

當時他對顧修寒卸下防備還沒多久。

因為有過多次嚇哭阮語的經曆,顧修寒不太敢擅自接近他。

那晚,顧修寒處於精神力爆發前夕,精神體扭曲得不成樣子,頭痛欲裂。怕好不容易解凍的關係再次冰封,他沒叫阮語來給自己做精神療愈,而是像往常一樣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默默忍受。

小阮語感知到顧修寒狀態糟糕,為了安撫重要的親族奮力拱到岸上,決定自己過去。

從人工湖到主宅很是有一段距離,此前誰也沒想到這條見人就往湖底鑽的小魚崽會有上岸到處溜達的需求,所以沒人想到要給他安排載具。而且時間太晚,傭人也大多休息了,小阮語隻好“啪嗒啪嗒”擺尾彈跳,效率奇低地朝主宅移動,沒挪出多少米就累得軟趴趴地癱在鵝卵石小路上,像塊曬化了的粘糕。

在阮語真正的記憶中,當時是有一台負責運送物品的機器人路過,要將緩解精神力爆發的藥物送到主宅。阮語攔住它,用在湖裡偷聽來的幾句塑料帝國語混著人魚語奶聲奶氣地朝它咿呀了一通,讓它送他上樓找顧修寒。人工智能理解不了阮語發出的指令,隻能勉強識彆出“顧修寒”三個字,杵在原地艱難運算了半天,險些出bug。最後,它將阮語端起來放在一個大托盤上,連同藥物一起送進顧修寒臥室。

小阮語以為這輪溝通大獲成功,在托盤上神氣活現地翹尾巴,鰭紗抖得颼颼響。

後來才知道,那台人工智障可能是因為檢測到了魚尾,所以把他識彆成了一盤肥美的宵夜……

這場夢境與真正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夢中的小阮語並沒有等到送藥機器人出現。

他在鵝卵石小徑上艱難地啪嗒啪嗒了一會兒,忽然魚尾一擺,也不知怎麼,視線驀地拔高……像人類一樣站了起來。

阮語低頭,看到兩條長著奶膘的小胖腿穩穩杵在地上。

“咿。”

阮語新奇地叫了一聲,嘗試像人那樣邁步子,然而空氣稠密得像膠水,他挪動得相當艱難。

怎麼回事啊……

阮語急著去找顧修寒,鼓足勁兒,拚命倒騰那兩條短腿。

……

臥室中。

一雙腳丫正在被窩裡瞎撲騰。

夢中走路太吃力,阮語扭來扭去,掙得臉蛋通紅,嗯嗯唔唔地哼唧。

怕阮語臨時出情況要叫人,顧修寒已經在一旁守了幾個小時,用智腦處理了不少軍部的事務。

戰亂平定後,幾晝夜不眠不休剿殺異種的日子一去不複返。閒下來後,顧修寒隻需要配合媒體偶爾露麵,維係凜然不可侵的保護者形象,給予公眾足夠的安全感即可。

都是不費腦子的宣傳工作,為了不閒著,顧修寒索性攬過一部分本可以交給下屬處理的事務。

可惜,再繁瑣的公文也難以殺滅蔓生的綺念。

“唔……”

阮語又冒出一聲黏糊糊的夢囈。

“……”

已心浮氣躁了好一會兒的顧修寒手上終於失了力道,險些把光屏懟碎。

他深呼吸,將臉偏過一個矜持的角度,半看不看地朝阮語掠去。

床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