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價格很便宜,到處都能買到,沒有人告訴他們,這種藥會損傷神經,造成大腦萎縮,心力衰竭。”

仆人們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冬葵則一針見血指出:“每天多出的四小時工作所需要的藥劑,恐怕正好就是人體代謝能力的極限。”

“是的。”徐渺打開一篇論文,她知道大家看不懂原理,直接下滑拖到影像對比,“左邊是每天工作12小時工人的心臟,右邊是16小時的。”

影像很直觀,16小時工人明顯能看到心臟肥厚,心室附壁血栓,律動失常,令人擔心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動。

拖著這樣的身體,能活幾年,全看運氣。

仆人們越發茫然。

這件事,家主知道嗎?

他們求助地望向徐渺,徐渺打開了另一個視頻。

這次是工廠附近的快餐檔口,一名老工人勸幾名年輕工人,不要為了一點漲薪就去做16小時。

“會死人的。”老工人苦口婆心,“很多人就是這麼死的,這錢賺得不劃算。”

年輕工人笑笑,哪有什麼不劃算,就算自己不小心出事,掙的錢還能留給家裡。

老人的勸誡總是不被重視的,年輕工人們搖搖頭,反正多的時間也是睡覺浪費了,還不如多乾點活呢,好多人想申請,還申請不上呢。

他們和老人打著哈哈,依然選擇了16小時工作。

仆人們慌亂地掐住手心,答案很顯然了,連有經驗的老工人都知道的事,家主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對遊.行工人的處置,分明是溫水煮青蛙。

可拿了錢的工人們,還是要感激她的。

她可是給了好大一筆錢啊。

想多賺錢,就要多乾活,確實是對的啊。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仆人們想不明白。

落日熔金,漸漸熄滅的夕陽似乎要轟轟烈烈燃儘最後的生命,將天空肆意塗抹成一幅絢爛油畫。

攝影師們急忙搬出相機,留下它的殘影。

剛吃完晚飯的工人們卻沒有這份閒情逸致,他們匆匆趕回廠區,準備繼續工作。

一隻蔚藍色的蝴蝶掠過他們鼻尖,落下一串晶瑩鱗粉,紛紛揚揚與彌漫的黃昏彙融,仿佛燃到儘頭的柴火堆爆出零星火星。

劈啪。

火星灼痛了仍舊蒙昧的靈魂。

工人們失神愣在原地。

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這隻蝴蝶永遠不會出現在攝影師的鏡頭中。

他們隻是覺得,蝴蝶很美,美到即使時間就是金錢,也必須要抽出人生中至關重要的幾分鐘,停下腳步多看一眼。

來自虛擬世界的藍色蝴蝶翩翩起舞,知識化為二進製數據藏在鱗粉中,潤物細無聲地灌入他們的腦神經。

堅實的知識壁壘第一次被人為打破。

提神藥劑的工作原理清晰地展現在他們麵前。

包裹在蜜糖下的真相散發出苦澀的味道。

一個血淋淋的疑問拋到了他們麵前。

為什麼我那麼努力工作,生活卻沒有變好?

為什麼我以為的好,居然是更差?

正欣喜於“調崗加薪”的年輕工人彷徨四顧,看到周圍人眼裡映出的自己,臉色如出一轍的蒼白,神色出奇一致的無措。

他們感到恐懼,恐懼那要命的提神藥劑。但他們又覺得,那不是恐懼的根源。

藥劑可以不吃,更多更要命的,卻是避都避不開的。

zero向徐渺彙報任務已經完成,卻沒有得到回應。

列車再次駛入荒野腹地,徐渺再次與城市失去了聯係。

徐渺坦率地表達出自身與南湫石的道不同。

在接下來的72小時,仆人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考慮自己的選擇。

72小時後進入春雨市的行政區域、信號恢複正常,依然忠於南湫石的仆人,將迎來最終的結局。

他們無辜嗎?

無辜。

徐渺會心軟嗎?

不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時近深夜。

町野市,外城區,稻草巷。

稀稀拉拉的路燈散發出倦怠的暗光,幾隻野貓趴在牆頭打盹,碼頭工人們大都還沒收工,貧民窟的深巷猶如花團錦簇的地毯下打掃不乾淨的虱子。

潮濕的牆角塗著幅漫畫,工人佝僂著腰背扛起貨物,貨物上方端坐著麵目模糊卻西裝革履的大人物。

繚亂的細雨打濕了斑駁牆皮,飛艇廣告照亮巷子一角,哢噠一聲,表皮剝落的鏽黃色合金門把手被一隻大手擰開,簌簌灰塵揚起又落下,一身灰色工裝的段承霖帶著幾名工人一馬當先,撈起肩頭抹布,熟練地擦拭起積灰的家具。

輪轂碾過地麵發出轆轆聲響,剃著平頭身材健壯的女工人千原推著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名眉發雪白的女人。

“薛老師,您以後就住這裡。”

女人正是已將意識下載進人造人軀體中的薛春月。

避過風頭後,左硯辭托段承霖將她接到這裡。

薛春月還在適應這具身體的階段,反應略顯遲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們。”

“是我們要感謝您。”段承霖說,他上過學,知道一個願意來外城區執教的老師的意義,他汗流浹背收拾屋子,把家具擦得都能反光。

薛春月生性寡言,沒和他再互相謝來謝去,她翻開早已準備好的教案,思考如何補充完善。

她準備了兩門課程,一門講義體維修技術,在垃圾場找到報廢義體維修後使用,是工人們最快改善生活條件的方法。

另一門則是講《勞動的異化》。

這門課程不是她學過的,而是徐渺整理後留給她的,但她看到這個題目,就已經感覺到,它比任何技術課程都更重要。

她抬起頭,望著乾勁滿滿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工人們,陷入了沉思。

夜幕完全落了下來,遠離城市的荒野之上,一輛列車沿著筆直的軌道奔向前方的目的地,車窗隱約透出的燈光成為大地上唯一的亮色。

車廂裡靜謐無聲,偶爾響起細碎輕語,或是一聲嬰兒啼哭,又很快被大人哄睡。大部分乘客都已經休息,人們總是被防護罩保護得很好,即使是夜晚也不需要太過擔心。

徐渺同樣感到困意濃烈。

冬葵幫她鋪好了床,頭等座寬敞,她的包廂或許比某些乘客在城市裡的家都大。

幾名仆人來勸她早點休息。

她打了個哈欠,望向窗外,不置可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上車後,她總是特彆容易犯困。

她的精神不受控製地倦懶下去,大腦疲於思考任何問題。

一種長期處於危險之中鍛煉出的本能驚醒了她。

她手背上的汗毛豎起,後頸發硬,她垂下的眼瞼強行抬起,渙散的瞳仁一瞬間聚焦。

阿墨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從她膝頭跳到桌上,貓眼淩厲地望向夜色深處。

山脊模糊在黑夜中,輪廓隨著夜風起伏。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第89章 荒野

這個世界多雨, 卻很少下這麼大雨。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網⑩友⑩整⑩理⑩上⑩傳⑩

豆大的雨點穿過防護罩,劈裡啪啦打在車廂外壁,將窗玻璃打得氤氳迷離。

窗外的景象越發看不真切, 似有若無的動靜被鼓點般的雨聲掩蓋。

有人被驚醒,睡眼朦朧望一眼窗外, 嘟嘟噥噥一歪頭又睡過去。

徐渺用力擦去玻璃內|壁凝結的水蒸氣,專注凝望遠方的山脊。阿墨站在她身旁, 鉤爪已經伸出肉墊。冬葵走到他們身後, 取下發髻間的櫻花簪。

鐵灰色的山脊在雨夜中融化成寫意的水墨畫,被疾風驟雨催得向一邊傾倒。下一秒它卻自己翻了回來。

“山在動!”

冬葵脫口而出。

徐渺沒回頭,確認了她的發現:“山在動。”

她毫不在意包廂內仍有眾多沒來得及收服的南家忠仆,直接對冬葵說:“清點我們的武器。”

被管家陳升百裡挑一選出來安排到徐渺身邊的優秀仆人們, 目瞪口呆望著冬葵不知從哪兒變出各種武器的零器件, 和徐渺一起, 三下五除二組裝完畢。

“兩把18.5mm口徑霰.彈.槍, 300發子彈,一門40mm輕型榴.彈.炮,10發高.爆.備.彈,一把充能100的激.光.槍,能夠射擊1000次,兩把9mm口徑手.槍,100發子彈。”

冬葵很快點清。她是最優秀的家政型仿生人。

仆人們臉色蒼白地望著滿地槍.械。

甚至有榴.彈.炮混雜其中。

這位徐大小姐, 到底想乾什麼?

如果那座會動的山巒真的是某種怪物,如果那怪物連防護罩都能打破,這點武器恐怕都不夠它塞牙縫。

如果那根本隻是徐渺老眼昏花, 緊張過度, 那隻是一座風雨中飄搖的山脈, 這番折騰更是毫無意義。

幾名仆人欲言又止。

徐渺卻已自顧自抄起一把霰.彈.槍,冰冷的槍.口對準他們額頭,一個人頭一個人頭地點過去:“你們也清點武器。”

仆人們一個激靈,竟然不敢有任何疑問,下意識按照她的命令去做。風雨哭嚎著拍打車窗,像雨夜裡一雙淒厲的鬼手,把他們的心臟揪緊。

列車地板輕顫了一下,似乎隻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顛簸,本來不覺得山真的會動的仆人們,卻悚然一驚,再也無法像普通乘客一樣安然若素。

他們睜大眼睛望向窗外,試圖將目光穿透重重雨幕,看清夜色中隱藏的龐然大物。

雨幕之後,鐵蒺藜街正在上演一場追逐戰。

一夥數據大盜偷走了洛希爾家族寶貴的臨床醫療數據,之後便銷聲匿跡,正當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時,町野警司穆南枝得到線人情報,確定了這夥大盜藏身位置,帶隊前來抓捕。

大雨令本就年久失修的鐵蒺藜街路況更加複雜,亡命之徒不要命地橫衝直撞,警車的智能駕駛係統卻要優先保障警員生命安全,不免束手束腳,被越甩越遠。

除了穆南枝。

這位製服一絲不苟係到第一顆紐扣的聯邦高級警司,座駕似乎特彆改裝過,機動性遠超警署采購的大路貨,在錯綜複雜的街巷中靈活穿梭,猶如一枚認準目標便一往無前的高速製導導.彈。

盜竊團夥的浮空車一路火花四濺地擦過建築物、路燈、路牌等等障礙物,卻還是被穆南枝越逼越近。

幾人從後視鏡看到副駕駛的年輕警員已經架起一杆漆黑的狙.擊.槍,槍口直指他們的油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快拐彎啊——”有人慌忙推搡正在人工駕駛的同伴,方向盤被狠狠一撞,浮空車猛然歪向旁邊一根電線杆,高壓電線驀然垂落,外皮破損電線齜出接觸到雨水,爆出湛藍色的電光。

一排亮著燈的商鋪瞬間暗下去。

“嘭——”

浮空車同時被電光擊落,在路人的驚呼聲和盜賊們的鬼哭狼嚎聲中,翻轉著重重摔砸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

染血的泥水飛濺,穆南枝將警車平穩降落,副駕駛的顧昱霆翻身而出,把幾名傷勢不輕的大盜逐一拖出已經起火卻又被大雨澆滅的浮空車,挨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