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渺閉著眼睛,神態安寧, 仿佛沉浸在美夢之中,對這些動靜毫無察覺。

“惠子”雙手交疊置於身前,斂容恭敬立在床邊。

一名安保隊員走到她麵前, 斜長陰影投在徐渺臉上:“藥都喂給她了?”

徐渺心中一動, 臉上表情紋絲不變, 眼睫都沒動一下。

“惠子”右手一翻,露出一個空了的藥瓶。

安保員轉頭,看向徐嘉盈。

徐嘉盈不置一詞,灰色義眼靜靜望著平躺的徐渺,安保員會意,朝後麵幾名隊員招了下手,兩名隊員上前,從手提包中取出納米材料製作的壓縮擔架,拉長展開成一人寬,把徐渺搬運上去,往房間外走去。

他們動作非常平穩,要不是聽到了鞋跟在地板上摩攃的輕微聲響,徐渺甚至感覺不到擔架的移動。

她不敢輕易和冬葵通過腦機溝通,擔心他們隨身帶著頻譜儀,捕捉到兩人交流的信號。

她隻能通過方向的轉變,眼瞼感知到的光線明暗變化,猜測此行的目的地。

她注意控製眼瞼周圍的肌肉,令眼球不要條件反射地轉動,保持平穩均勻的呼吸,仿佛在深度睡眠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晃動後,她感覺到高度下降,抬著擔架的安保員把她放在了地上。

四周變得一片死寂,甚至連呼吸聲都驟然消失。

徐渺身體放鬆地平躺,雙目自然地緊閉。

為什麼停下?

她到了哪裡?

接下來要做什麼?

為什麼都不說話?

發現她是清醒的了?

冬葵呢?她還在嗎?

一連串疑問在腦海中掠過,黑暗與靜寂令人不安,徐渺在暴起反抗和以靜待動中,選擇了後者。

未知的環境中,她能沉得住氣。

她在心中默念計數,約摸半小時後,伴隨著“滋滋”的電流聲響,薄薄的眼瞼映出一片血紅,她看到了毛細血管的顏色。

有人打開了熾亮的吊燈。

空氣隱秘地流動,像一隻透明的手,撫過濃長的眼睫。

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變成了一件格外艱巨的事,些微的麻癢一出現,難以忍受的癢意就在全身蔓延開。

她克製著伸手抓撓的衝動,光潔的額頭分泌出不太明顯的汗珠。

在和身體本能對抗的過程中,她聽到空氣中多出細碎的低語。

恍惚中她以為是幻聽,但很快她就發現不是。

她聽出低語的音色,那是徐嘉盈的聲音。

年輕的徐家家主在祈禱。

祈禱聲從四麵八方湧入耳蝸,像一股股無序而混亂的浪流,令徐渺想起避難所中的實驗資料。

那些文字裹挾著海量的珍貴知識,前赴後繼地湧入她的大腦,險些令她承受不住,陷入瘋狂。

那是神明的恩賜,凡人太過弱小。

仿佛一隻隻蟲子順著耳道鑽進大腦,沿著彎彎曲曲的勾裂肆意爬行,徐渺的太陽%e7%a9%b4一陣抽[dòng],難以言喻的惡心感湧上%e8%83%b8口。

她幾乎起身嘔吐,但忍住了。

她在嗡鳴般的低語聲中細細分辨祈禱的內容,她聽到高傲冷峻的徐家家主用最謙卑的姿態祈求著什麼。

她用了相當長的時間分辨出具體的內容。

“機械的恩主,進化的導師,數據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國。”

“求您鑒查我的心靈,求您收留我的大腦。”

“求您引導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祈禱螺旋般重複,語言構成無形的載體,徐渺沒有睜眼,大腦卻感應到了熟悉的光輝。

那光輝曾組成望不到儘頭的大道,等待徐渺的抉擇。

而如今,它高高在上,燦爛輝煌,仿佛一隻鑲嵌在天穹上的眼睛,無喜無悲地注視人類。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它是單獨出現的。

又或許是因為徐嘉盈正在祈禱,語言的承載能力勝過避難所中的陳腐文字。

強烈的直覺告訴徐渺。

它,又或者祂,離地麵更近了。

離她更近了。

她的意識傳來劇烈的灼痛,仿佛靈魂都在被烈焰燃燒。

明明閉著眼睛,卻有一種強烈的流淚的衝動。

她聽到徐嘉盈仍在祈禱。

“機械的恩主,進化的導師,數據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國。”

“求您鑒查我的心靈,求您收留我的大腦。”

“求您引導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重疊回蕩的祈禱聲中,煌煌光輝散開一道道燦爛光束,煙花般灑落大地。

徐渺強忍頭痛,從被灌進腦海的陌生知識中,找到了解釋,明白了徐嘉盈在做什麼。

每座城市最重要的防禦措施,保護著城市免受變異生物浪潮衝擊的防護罩,能量的來源是[機械之主]。

徐嘉盈向[機械之主]祈禱,祈求神明降下庇佑的力量。

祈禱得到了回應。

隻有財團家族的血脈才能得到回應。

各大家族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她這才得以知曉。

與其說他們是財團,不如說他們是神明的代理人。

難怪董事們各自支持一位繼承者,卻沒有一個試圖乾掉本家上位。

神明的偉力早已把眾生分為三六九等,人類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徐渺的身體仍平躺在地上,意識卻好像飄到了半空,成為這場盛大賜禮的唯一觀眾。

她目睹絢爛的光束落在大地上,銀河一般流淌,彙聚到徐氏總部大樓的地底,那裡存放著防護罩的核心裝置,公開資料顯示它是一台用於可控核聚變的托卡馬克。

然而實際上,托卡馬克隻是個幌子。

人類最大的倚仗,不是科技,而是神的憐憫。

……

流動的光輝源源不斷湧入地底,卻沒有任何反饋,仿佛被一座乾涸的蓄水池貪婪地吞沒。

唯一的觀眾徐渺,意識也仿佛變成了一塊海綿,如饑似渴地汲取其中泄露的知識。

她獲得了向神明祈禱的正確儀式。

冥冥之中有道虛幻縹緲的聲音告訴她,儘管她沒有徐家的血脈,隻要她去祈求,神明必定回應。

[神明偏愛於你。]

虛幻縹緲的聲音撫過她的大腦皮質,輕柔得接近耳語,充斥著濃濃愛意。

這愛意複雜而多變,起初像愛人熱切的歎息,一時沒有動搖她的內心,就又轉換為父母毫無保留的珍愛,卻也得不到徐渺的回應,於是又轉變為摯友的關心,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的感恩,失去居所的貧民的乞求。

然而徐渺的心就像最堅硬的鉻合金,任這聲音如何變幻,都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痛苦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涓涓細流修複一道道創傷,意識在細流的滋潤下更加強健壯大。

[神明偏愛於你。]

徐渺幾乎沉浸其中。

但也隻是幾乎。

恍惚了瞬息後,她恢複了清醒。

她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神明的光輝。

為什麼機械之主要引誘她祈禱?

徐嘉盈把她帶到這裡,是收到了神諭嗎?

高高在上的光輝並不做出任何解答。

它隻仁慈地賜予。

光束安靜地流淌彙入地底,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水池終於被填滿,燦爛的光輝漸漸黯淡了,平息了。

意識回到體內,虛幻縹緲的聲音與現實中嗡鳴的低語同時消失。

灼痛與愛撫全都湮滅於回歸的靜寂。

但徐渺沒有放鬆警惕。

徐嘉盈的祈禱已經結束,機械之主的目的沒有達成。

她會再次收到神諭,處置自己嗎?

幾乎就在徐渺提起最大限度的警惕心的同時,溼潤的泥土氣息、清新的青草芳香與幽遠的百花馨香湧入了她的鼻腔。

像是有人在這座機械的大廳中擺滿了綠植,把所有金屬造物掩藏,臨時改造為天然的植物園。

周遭的環境,突然就變了。

嗚嗚的風聲中,徐渺聽到,徐嘉盈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不再是低沉的嗡鳴,轉而變成了響亮的%e5%90%9f唱。

“仁慈的女神,生命的主宰,您的子民乞求您的眷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驅除褻瀆的偽神,驅除墮落的異教徒。”

“讓世界回歸原初。”

“讚美女神。”

鏗鏘有力的%e5%90%9f唱聲中,熟悉的光輝出現了。

徐渺心跳停了半拍。

徐嘉盈在向奧羅拉所崇拜的那位女神祈禱!

即便她一直知道,對上層而言,信仰隻是一種工具。

親耳聽到徐嘉盈毫無障礙地切換信仰,她還是感到驚訝。

神明真的存在,依賴神明的人類卻敢左右搖擺。

是她低估了徐嘉盈的膽量,還是高估了神明的力量?

又或者,隻要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一瞬間,徐渺想起了徐建龍分走一半天賦的儀式,想起了徐建龍與奧羅拉千絲萬縷的聯係。

徐嘉盈與奧羅拉的幾次交鋒,令徐渺以為,她絕不可能與奧羅拉合作。

但對財團來說,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既然徐建龍能夠通過儀式分走徐渺一半的天賦,徐嘉盈為什麼不可以?

第83章 更新

徐嘉盈當然可以。

高昂的%e5%90%9f唱聲中, 炫目的光輝有節奏地收縮,溼潤的泥土氣息、清新的芳草清香、幽遠的百花馨香將徐渺包裹了起來。

徐渺遺忘在潛意識中的記憶被撬動了,這是她已經經曆過一次的儀式, “先知”通過這個儀式,將她的天賦分給徐建龍。

中途出了差錯, 她的一半靈魂離開了賽博世界,徐建龍預定的1/2天賦, 隻剩下1/4。

還沒來得及取回那1/4, 徐嘉盈又不知通過什麼手段掌握了這個儀式。

不愧是徐建龍的親生女兒。

如果還不想和徐嘉盈撕破臉,也許徐渺應當任由儀式進行下去。

可即便她讓徐嘉盈分走一半天賦,後者也會因為那一半天賦超乎想象的強大,發現徐渺的異常。

這是一道簡單的算數題。

3/4*1/2>1/4

一旦徐嘉盈、甚至“先知”通過這一次分得的天賦, 與徐建龍的天賦相比較, 推斷出她的一半靈魂已經回歸, 徐渺相信, 針對她的攻擊力度將會前所未有的猛烈。

既然遲早要有一戰,徐渺自然不會將能力拱手送人,平白讓對手更加強大。

16年前的徐渺隻是懵懂稚童,在儀式麵前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人宰割。

16年後的徐渺已經成年,接受過完整的義務教育,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時代變了。

徐嘉盈的%e5%90%9f唱聲越來越響, 徐渺的心神卻如鏡麵一般平靜。

她的意識再次被牽引到了半空,卻不僅僅隻是“看”到那絢爛的光輝。

徐嘉盈的祈禱詞,不再隻是螺旋般的重複。

她誦念著——

“仁慈的女神, 生命的主宰, 您的子民乞求您的眷顧。”

“求您包容我的基因, 求您收下我的血肉。”

“讓眾生平等,讓天賦共享。”

“讚美女神。”

祈禱內容的改變,引動光輝架起無形的橋梁,將徐渺和一道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