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出毫不掩飾的惡意,“心疼”兩個字拖出了黏膩的揶揄,徐渺順著聲音來源望去,看到幾個散坐在車廂內的獄警。

他們漫不經心握著銀白色製式手.槍,翹著二郎腿,胳膊搭著座椅邊緣,肆意議論著。

手腳都被沉重鐵鏈銬住的犯人們坐在他們左右,一言不發。

感受到手腕皮膚傳來的冰涼感,徐渺低下頭,並不意外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手銬與腳鐐。

徐建龍要對付他們,自然不可能讓他們扮演地位強勢的角色。

借著金屬鐐銬光滑的表麵,徐渺看到一張陌生的臉,既不屬於她現實的身體,也不屬於她在虛擬世界捏的人物。

這張臉瘦削單薄,眉毛稀疏,唇色極淡,仿佛長期營養不良。

這是電影裡的角色。

她心中恍然,抬眸掃視一圈,犯人們不是低著頭,就是被座椅擋住,她看不見他們的臉,暫時無從得知徐嘉恩是否也在其中。

當然,就算能看見,她也沒辦法一下子認出融入電影角色的徐嘉恩。

她正要收回視線,一名獄警望著她,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戲謔:“說你呢,小可憐,你看你活像個混進狼群的小兔子。”

“……”徐渺沒說話,她莫名產生一種熟悉感。

她詫異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記憶。

應該沒見過這個人。

獄警也沒想跟她聊天,鼻中哼出一聲譏笑,扭頭又調侃起其他犯人。

望著他的後腦勺,徐渺略一思索,試著發送指令,讓他身旁的扶手彎曲,沒能成功。

果然。

目前這種情況叫“沉浸式觀影”,觀眾會完全融入角色,直到電影結束才會脫離。

觀影過程中,自然不能使用觀眾本身的“身體”與能力,否則會破壞作品劇情。

也就是說,意識一旦進入電影,就會受到角色身份限製。

扮演一個炮灰,就隻能坐著等死。

難怪徐建龍會把他們拉入電影中。

問題是,虛擬世界固然與現實世界掛鉤,意識死去也會造成腦死亡,電影卻隻是一部虛構作品,再是“沉浸式觀影”,周圍的一切依然是假的,在電影中死去,並不會造成意識死亡。

隻要意識還活著,與大腦的聯係就無法割斷,徐建龍就不可能從網絡中下載到她或者徐嘉恩的身體裡。

難道他隻是想用電影困住他們,以便留出充足的時間調來援兵?

還是說,他已經研究出了在電影中攻擊意識本體的方法?

湖心亭中,靠在欄杆上撥弄著透明觸手的留守意識,也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雖然另一股意識被吸入了電影,暫時無法共享所見所聞。

但兩股意識都是徐渺,思路自然差不多。

留守意識雖然沒在電影裡,獲取不到電影中的信息,卻能得到更多理論支撐。

她想了想,請zero幫忙尋找這方麵資料。

聽到她的聲音,zero頓了頓,才說:[是。]

本應永遠理性的人工智能,在徐渺意識卷入電影世界失去聯係的時候,過於慌亂了。

明明徐渺提前準備了後手,即便損失那股意識,也不會在虛擬世界死去。

人工智能一邊為徐渺搜尋資料,一邊陷入了沉思:它的“記性”變差了,幾分鐘前的事都能忘。

可能是主機太老,內存中儲存了太多垃圾,導致它運算力下降了。

同一時刻,現實世界,昏暗的涼亭中,樹影婆娑,落在徐渺臉上,陰影在白皙光滑的臉頰上輕微晃動。

她眼瞼合攏,神色恬靜,誰也看不出她的腦意識正在虛擬世界做什麼。

冬葵守在她身旁,看了眼時間,目前是晚上9:27,再過11分鐘,身為宴會的主角之一,徐渺要向賓客們致辭。

她不知道徐渺在虛擬世界做什麼,但她能猜到很危險。

到了9:38,徐渺還沒醒來,南湫石與徐嘉盈會派人來找。

她不知道會不會被她們發現徐渺的異常,進而發生衝突。

握著溫柔的淡粉色櫻花發簪,翻閱著轉移過來的、真正的惠子的記憶,回憶著當初從雇主家中逃離、被滿城追捕的場景,冬葵默默地想,如果要動手,她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優柔寡斷,錯失良機。

畢竟她的身上,不光背負著徐渺的信任,還承擔著同類的遺願——保護好小姐,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她。

趴在徐渺膝蓋上的阿墨嗅到空氣中不安的氣息,甩動著尾巴,睜開眼睛,金色的瞳孔充斥著警惕。

他的目光掃過安靜幽深的花園,身體肌肉已然繃緊。

離開花園的南邵,沒有直接回到衣香鬢影推杯換盞的宴會大廳,他腳步一拐,轉身去了溫淺淺房間。

他們隔著一扇門,無聲對視。

今天的場合,溫淺淺沒有資格露麵,南湫石沒有為此為難溫淺淺,或是提出任何警告,但在今早,溫淺淺醒來想要出門時,驚愕地發現門上安裝了激光網格,隻要從門框經過,就會被網格分成無數肉塊。

要不是她正好想曬被子,抱著厚厚的被子擋在身前,現在的她,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令溫淺淺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看到被子被激光網格切割成塊,臉上被飛出的填充物撲了一臉,她第一反應不是尖叫,不是害怕。

那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的念頭竟然是,南湫石失去了道德製高點,她是真正的受害者了。

受害,就需要補償。

她在細細思量後,才“啪”地摔了被子,“驚恐”地尖叫,把南邵引了過來。

當南邵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握起拳頭想要去找母親說理時,她反而叫住了南邵,苦苦哀求對方不要為了不值一提的外人,破壞了和母親的關係。

南邵氣憤得%e8%83%b8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卻還是被她安撫了下來。

他答應她不會和母親爭吵,前提是她必須接受他的權限共享,不管是調動安保的權限,還是他所認證的智能設備的權限。

他擔心他不在的時候,擅長忍讓的溫淺淺真的會被他的母親無聲無息處死。

他渾然忘了,不久前他還覺得溫淺淺竟敢擅自調動南家安保,那簡直是胡鬨。

望著激光網格後,形如坐牢、惶惶不安的溫淺淺,聽到她鼓起勇氣說不怕,她身邊好歹有南邵派給她的安保小隊,他隻覺得,區區一支小隊,完全保護不了她的安全。

共享完權限後,他再一次承諾會儘快與徐渺退親。

令他稍感詫異的是,溫淺淺並沒有詢問他什麼時候能夠成功,隻是向他確認了三遍他共享到她終端上的口令與密碼。

“我怕不小心誤輸,讓安保員們白跑一趟。”溫淺淺怯怯一笑,輕聲向他解釋。

南邵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心裡卻突然覺得,哪裡怪怪的。

.

《死亡監獄》已經過完了片頭場景,獄警們揮舞著警棍,把犯人們趕進監區,握著一根根粗大的自來水管,向犯人們噴射氣味刺鼻的消毒水,美名其曰為大家清洗身體。

犯人們徒勞地抬手擋住麵孔,緊閉雙眼,依然被消毒水刺激得結膜泛紅,淚流不止。

徐渺儘量忽略這些不適,把注意力放在觀察每一位犯人的反應上。

她發現一名平頭灰眸、身材中等的犯人的表現與其他人有些許不同,他過於逆來順受,不管是被獄警推搡,還是被高壓水槍衝刷,始終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反觀其他犯人,刺頭一點的會罵句臟話,普通的會擺個臭臉,最膽小的也會臉頰抽[dòng],看得出內心的不爽。

隻有他,好像沒脾氣一樣。

他會不會是徐嘉恩?

為了隱藏在犯人中,才儘可能低調不起眼。

她想起徐嘉恩被吸入電影時,臉上露出的恐懼。

這令她懷疑,徐建龍將他們吸入電影的原因,不僅僅是將他們困在這裡。-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他掌握了在電影中攻擊意識本體的技術。

心中劃過這個猜測,借著漫天水霧的遮掩,徐渺嘗試著調動屬於人魚的力量,變幻出人魚的形態。

她清楚地記得,注射人魚基因,喚醒體內潛藏著的力量之前,她是無法挖掘出真實記憶、被電子腦牢牢鎖死在虛假記憶中的。

既然人魚基因激發的領地意識能夠幫她驅逐虛假記憶,找回藏在潛意識中的真實記憶,那麼有沒有可能,在這電影世界,也能幫她突破劇情的製約,找回被限製的力量?

徐渺有理由相信這是可行的。

徐建龍能在電影世界做到的,她也應當可以。

畢竟他的天賦,是通過儀式從她身上分走的。

他們的差距隻在於使用技巧,絕不在於天賦本身。

在不知躲藏在何處、不知何時會展開攻擊的徐建龍帶來的壓力之下,快速搜尋記憶中鍛煉意識、運用意識的方法,以及基因進化後,意識為什麼也會增強的原理,徐渺進一步加深了對意識的理解。

身體是意識的載體,身體進化,意識自然也會跟著強化。

正如身體的力量蘊含在每一寸肌肉中,隻有通過合理的發力技巧,才能將它們最大限度釋放。

意識的力量也蘊藏在更基礎的潛意識中,必須把潛意識調動起來,才能更大程度地發揮出自身的潛能。

憑著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徐渺粗淺地調動起潛意識。

她單薄的身體驀然拔高了幾厘米,光禿禿泛著不健康蠟黃色的指甲伸長變尖,反射出凜凜寒光。

柔軟的肌膚變得堅韌,打得身體刺痛的高壓水流,變得像小朋友的水槍,不痛不癢。

試驗成功。

她心中緩緩鬆了口氣,卻沒有放縱力量膨脹,在獄警停止噴水的同時,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瘦削單薄,眉毛稀疏,唇色蒼白,仿佛常年營養不良,毫無戰鬥力可言。

被水流衝刷後,濕漉漉的枯黃頭發黏在臉頰上,橙色囚服緊貼著伶仃的身板,看上去更加孱弱。

獄警們哈哈大笑,望著犯人們狼狽的模樣,敲著警棍,嗬斥道:“行了小鳥們,消毒完畢,該去籠子裡麵待著了。”

犯人們已經精疲力儘,一個個都說不出話,落水狗一般垂頭喪氣地跟著獄警們走進牢房。

徐渺走在隊伍裡,目光自然地從那個一聲不吭、平頭灰眸、身材中等的犯人身上掠過,發現他肩頭披著淡金色的陽光。

她扭頭,望向高高的監視窗,狹小的窗戶口照進清晨的曦光。

她晃了下神,突然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

……

湖心亭中,徐渺留守的意識從海量文獻資料中,總結出一條規則:想在電影中攻擊意識本體,就要打擊更基礎的潛意識。

其中一種待試驗的方法,叫“倍速循環播放”。

這種方法能破壞潛意識對時間的概念,讓潛意識中的時間變成一條銜尾蛇,永遠循環,沒有儘頭。

徐建龍根本不需要露麵,隻需要簡單地“倍速循環播放”電影,就能讓潛意識把錯誤的時間信號發送給意識本體,讓意識本體與現實發生矛盾。

時間無法與現實世界同步,程序會出現bug,意識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