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收拾起攝影機、話筒、錄音筆、打光板等等工具。

單院長笑嗬嗬地掛了電話,轉身看到左硯辭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捏著鋼筆,仰著臉,神色迷茫。

嗬。

好運的小子。

瞥了眼桌上還沒來得及填寫的《自願離職申請》,想起杜夫隊長不久前發來的忠告,這小子被洛希爾家族的大小姐看上了,短時間內沒必要找他麻煩。

深深望了眼左硯辭年輕俊秀的臉龐,單院長不禁在心裡感謝芙拉小姐,給了他一個現成的台階下。

他拿起那份《自願離職申請》,想也沒想地丟進碎紙機,和藹而不失嚴厲地說:“我已經從芙拉小姐那裡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雖然你在外城區的行醫屬於違規操作,但是看在你也是出於善心與責任心的份上,醫院可以不追究你的過錯。”

單院長什麼時候這麼在乎媒體輿論了?左硯辭心中狐疑,起身道:“謝謝院長。”

“不用謝了,”院長興致缺缺地揮了揮手,“回去吧,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總覺得另有隱情,莫非是徐大小姐出了力,想到昨天看到的采訪,徐渺與芙拉的對話,左硯辭心情複雜地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要不是他不夠謹慎,就不會被治安局抓住馬腳,也就不用芙拉小姐和徐小姐為他費心奔波。

他甚至還沒和芙拉小姐親口道一聲謝,他心裡歎了口氣,會有機會的,他想。

.

徐家豪華浮空車降落在中央醫院的停車場,正在大廳窗口掛號、繳費的病人與家屬們好奇地打量,這輛車上的標誌好眼熟啊。

能有錢來正規醫院的都是內城區的中產階級,平常是有時間看看娛樂新聞的,很多人一眼認出車上下來、前呼後擁的漂亮女孩,正是以美貌著稱的徐五小姐。

“五小姐怎麼會親自來醫院?”

“是啊,她怎麼親自生病了呢?”

“就算生病了也會有私人醫生吧,怎麼會和我們一起來擠公立醫院。”

人群.交頭接耳,目光中不乏豔羨,在這個出身決定未來的世界,含著金湯匙的財團子女無疑是鄙視鏈的頂端,理所應當地享受一切資源。

徐渺目光從他們比外城區平民體麵不少的著裝掠過,不動聲色分辨著他們的神情,一部分狀態還算不錯、存款還夠支付醫療費用的病人及家屬眉宇間雖然有些苦惱,但還沒有明顯的不安。

另一部分臉色蠟黃、蒼白,狀態極差,有的甚至無法依靠自己站立,隻能無力支著拐杖、癱在輪椅中的患者與陪伴他們的家人,神色凝重,外界發生的事已經無法引起他們的心情波動。

排隊掛號的神情中仍有一絲希望,繳費窗口前,舉著天價醫療費的人們,臉上隻能見到滿滿的絕望。

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臉色慘白挨個撥打同事電話借錢,頭發一絲不苟抹著發油的老人哆哆嗦嗦從懷裡取出一卷卷紙鈔,經曆過金融危機賬戶中的信用點一夜蒸發的他們,常常選擇這種古老的方式儲存珍貴的退休金。

粗粗一掃,徐渺就已經看到無數悲劇。

冬葵早已在救濟院見慣了這種場景,十幾年過去,換了座城市,換了個地點,這個世界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徐小姐?”遲疑的聲音在徐渺背後響起,她轉過頭,看到獨自背著沉重器材、昨晚才交流過、乾勁滿滿的年輕記者芙拉。

看來她已經知道左醫生被釋放了。

徐渺點了下頭:“芙拉小姐。”

芙拉把滑落的攝影器材往肩上提了提,正要說話,被不遠處的場景吸引了注意力。

一名老邁的病人靜靜躺在過道的長椅上,頭發亂糟糟的小姑娘坐在他身旁,雙腳懸空,神情空洞。

“是他們。”芙拉怔怔地說。

“你認識?”徐渺順著她目光看去。

芙拉點頭:“鼠災之後,我去現場做災情報道,目睹了這個孩子坐在家人的屍體中,捧著母親血肉模糊的頭顱……”她頓了頓,語氣平靜地接著說,“……她的哭聲引來了治安隊的注意,那位老人及時為她道歉,免去了不必要的問詢,他明明安然無恙活過了鼠災,怎麼會……”

“在鼠災之前,他就患上了嚴重的血液病。”溫潤的聲音在幾人耳旁響起,徐渺抬眸望去,看到了穿著白大褂、清瘦俊秀的青年醫生。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左硯辭不著痕跡掃了眼徐渺身後的保鏢們,牢牢記著徐渺的叮囑,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

“徐小姐,芙拉小姐。”他自我介紹,“我是左硯辭。”

“左醫生。”芙拉眼睛一亮。

左硯辭微微提了下唇角,轉頭望向走廊上的一老一少,神色恢複沉肅:“他叫老夏,曾經是一名律師,因為幫助一群皮鞋工人打官司,向老板索要拖欠的工資以及控訴皮鞋膠水導致的血液病問題,遭到了一係列報複。

在大公司上班的女兒和女婿先後被辭退,之後很快就出了車禍。

家門口時常出現小動物死屍、用鮮血書寫的詛咒。

工作的律所不願意承擔風險,與他解除了勞動合同。

失去了穩定收入的他無力承擔高昂房貸,隻能和孫女搬遷到外城區,沒有工作不得已去工廠應聘,每一次麵試都石沉大海。

除了那家皮鞋廠。”

猜到後續發展的芙拉全身冰冷:“他在皮鞋廠工作不久,也患上了血液病。”

“是的。”左硯辭點頭,“為了讓孫女能繼續上學,早日考上大學,回到內城區生活,他沒有住院,僅僅購買了一些維持性藥劑。

發生鼠災的那一天,他因為去藥店取藥,逃過一劫,孫女卻死在了變異鼠口中。”

“難怪他會主動幫助那個孩子……”芙拉仰頭眨了眨眼,又將攝影器材往肩上提了提,努力把一堆器材並到一邊肩膀,從兜裡摸出終端。

左硯辭連忙接過她的器材,隻覺得手心一沉,很重。他驚訝地看了眼芙拉。

芙拉點開賬戶餘額,皺了皺眉,問道:“老夏的病,需要多少錢?”

“開一次治療儀費用一百萬。”左硯辭輕聲道,“他至少需要做五次治療。”

“五百萬……”芙拉又確認了一遍自己的餘額,“我……我隻有五萬……”

左硯辭早已將全部工資投入了外城區的診所,現在隻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他非常清楚,一旦負債,他也會被利滾利的債務壓垮,隻能搬出內城區。

他自身的生活水平會急劇下降不說,如果他跌落到外城區,那間診所更加不可能開下去。

因此左硯辭也無能為力。

徐渺有錢,除去靜靜躺在不記名賬戶中的賞金,徐嘉盈又往她的個人賬戶裡打了一千五百萬,五百萬是這幾個月欠下的生活費,一千萬是她流落外城區的慰問。

目前她全副身家接近三千萬。

這些錢足夠維持三百個中產階級一整年體麵的生活。

也可以負擔三千個外城區貧民一整年的開銷。

當然也能救六個老夏。

但她無法拯救整個城市的病人。

而這座城市、這個世界的病疾,又何止於此地幾百、幾千名病人。

.

左硯辭無奈地看著芙拉默默收起終端,兩人其實都想到了,在場確實有人能夠幫幫老夏,可是……憑什麼呢?

就在這間大廳裡,有許許多多老夏。

他們不可能央求徐渺救每一個可憐人。

更何況……

左硯辭想起徐渺跟工人們說的話,“用談判代替乞求。”

他隱約明白了什麼。

什麼時候需要談判?

雙方旗鼓相當,隻能各退一步,彼此妥協的時候。

工人們怎麼可能與那些大人物旗鼓相當呢?

他們缺乏力量。

他們需要力量……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抬眸望向徐渺。-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他驀然驚醒,徐渺向工人們說的話,幾乎是在挖自己的根基。

芙拉同樣想到了徐渺的話。

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

即便她今天請求徐渺救了老夏,明天又有一個老朱,後天又有一個老陳,她又該怎麼辦呢?

徐渺不是救世主。

凡人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她若有所思。

兩人的目光由迷茫變得堅韌,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徐渺取出了終端:“五百萬一次性打到老夏的醫療賬戶,可以立刻為他治療嗎?”

芙拉臉上驀地一熱:“徐小姐,我沒有暗示您捐款的意思……”她環顧了一周,到處都是愁雲慘淡的患者,“……況且,還有這麼多……即使是您,也不可能都顧得上來。”

要不是周圍有保鏢看著,徐渺也許會講一講“這條魚在乎、這一條也在乎”的故事。

但在密切的監視下,她聳了聳肩:“你不會覺得我連五百萬都拿不出來吧?”

芙拉被噎了一下,餘光瞥見左硯辭向她使眼色,瞄了眼壯觀的保鏢人數,聯想起前幾個月徐建龍、徐嘉恩接連出事,心頭一凜,配合地笑了笑:“我隻是沒想到您會願意給卑賤的下等人出這筆錢……您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徐渺搖頭:“五百萬都拿不出的人,能為我做什麼呢?”

她仿佛對這裡的無聊故事失去了興趣,打了錢,就離開了這一層,前往了年輕醫師較多的幾個樓層,點了玫瑰、外賣,讓所有保鏢、密切關注著她的動向的院長等人,都以為她果然是看上了醫院某個員工,正在展開猛烈追求。

也不知道是哪個幸運兒……

年紀在30以下,又恰好在這幾個樓層工作,自認為能夠吸引到徐渺的部分醫生、護士,得知消息後,矜持地熨燙了一下白大褂、護士服,修剪了一下值班時無心打理的胡子或是沒時間清洗的頭發,希望能更充分地展現自己的美貌。

他們打理完畢,卻發現焦點人物徐大小姐,已經不見了蹤跡。

是誰占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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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渺正在辦公室中,給左硯辭轉錢,給老夏治病的錢已經由芙拉拿去繳費窗口了,現在轉的錢是梭梭問左硯辭借的埋葬惠子的費用,以及接下來的活動經費,兩百萬整。

保鏢們暫時被支開給每個年輕員工送花和外賣去了。

他們得在保鏢們回來前,談完正事。

看了眼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的黑貓,以及那個神出鬼沒的白發少年,左硯辭了然道:“以後我這裡就是你們的中轉站。”

越是接觸徐渺,越感覺到她的神秘,但左硯辭什麼都沒問。

隨著時間的推移,信任的加深,他會知道該知道的一切。

左硯辭將為這件事承擔相當大的風險,徐嘉盈和南湫石目前都將矛頭對準了徐渺,奧羅拉和可能存在的徐建龍的意識也在暗中虎視眈眈,任何替徐渺做事的人,都有可能受到這些勢力的為難。

很多事情瞞不了zero,即使她不說,zero通過無孔不入的監控注視著這一切,也能推理出真相。

徐渺看了看冬葵,想起她說過,“不需要再強調這些危險。”

又看向左硯辭,年輕的醫生神色坦然,目光平靜。

沒有再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