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 和臉上寫著“我隻是個家政我什麼都不懂”的冬葵。

兩人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依然沉浸在“數學好難”的話題裡。

徐渺撐著下頜, 彎唇笑了笑。

本以為自己終於獲得了些許力量,擁有了自保的能力。

沒想到轉眼間,就卷入了更大的漩渦中。

……

吃完飯,回到房間休息,洗完澡的徐渺躺在床上,胳膊墊在腦袋下,望著虛空發呆。

穿越以來,她一向把強大的腦意識當成自己最大的依仗。

今天疑似和某種更高層次的存在接觸,讓她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頭已經不疼了,就是心裡空落落的。

她就想安靜地發會兒呆,什麼也不思考。

冬葵白天在叢林裡捕獵,晚上也不嫌累,將房間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地麵欄杆盥洗室都擦得鋥亮。

她以前在雇主家乾這些活,“自由”後還乾這些活。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做家務,現在做起來,就是比以前快樂。

快樂地做完家務後,她也去盥洗室擦洗了一下。

其實她可以打開自清潔模式,仿生皮膚能夠自動集塵,恢複整潔。

但她更喜歡這種人性化的清潔方式。

把房間、自己都打理得乾乾淨淨後,她也躺上了床。

她注意到徐渺沒像昨天一樣一沾枕頭就睡過去,平躺看了會兒天花板,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側過身子,支著太陽%e7%a9%b4,嘴角微翹:“渺渺,今天不困嗎?”

徐渺回過神,“嗯”一聲,呆了兩秒,也側過身子,隔著一條走道對上冬葵關心的視線。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聊聊天,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可以。”冬葵好像知道她要問什麼,嘴角翹起的弧度擴大了一些。

徐渺沒有扭捏,直接問道:“你是怎麼覺醒的,可以展開說說嗎?”

已經料到她要問這個問題的冬葵沒有隱瞞,爽快地告訴了她。

“我有過兩任雇主,在工作中逐漸覺醒了自我意識。”

“第一任雇主是個患病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在化工廠工作,常年接觸化工原料,將一種過敏性哮喘病遺傳給了她。

她父母掙紮了幾個月就去世了,她成了孤兒,沒有錢治病,也沒有辦法照顧自己。

我被救濟院送到她家,讓她能不那麼痛苦地度過人生最後幾個月。這是聯邦政府的一項福利政策,他們稱為臨終關懷計劃。

她家是由廢棄汽車改造而成的,我到的第一天以為那輛車剛從垃圾場撈回來,汽車已經看不出形狀,可以說是一堆廢銅爛鐵。她就躺在那堆廢銅爛鐵裡,蓋著一張同樣看不出顏色的毛毯,瘦得像隻猴子,看到我卻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個時候很多人排斥仿生人,在救濟院工作的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人類的笑容,但當時的我並沒有什麼感覺。我走過去,公事公辦地蹲在她身旁,問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飯。

得到‘不需要’的回答後,我也沒閒著,開始打掃那輛生滿鐵鏽、結滿蜘蛛網、搖搖晃晃的汽車房子。

我的雇主一邊聲嘶力竭地咳嗽,一邊看著我打掃,什麼話也沒說。

當我忙到天黑,打開一盞昏暗的車燈,再次詢問她是否要飲水進食時,她環顧著變乾淨的汽車房子,高興地說,‘好像媽媽回來了一樣,家裡又變乾淨了。’

聽到這句話我依然沒什麼感覺,我隻是個量產型家政仿生人,缺乏人類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我把這句話翻譯成機器能夠理解的意思,雇主需要我做一個‘媽媽’該做的事。

我想了想,走出家門,用救濟院的福利券領了些水和食物,儘量把它們做得像‘媽媽’做的菜。

我跪坐在小姑娘身旁,一勺接一勺地喂她吃飯,提醒她不要挑食。我的程序告訴我,媽媽總是讓孩子不要挑食,但其實那個小姑娘一點也不挑食,不管我做什麼,她都笑眯眯地吃下去,好像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們相處得很融洽,我每天做飯,打掃衛生,用垃圾場裡撿回來的輪椅推著她出門,在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她被我養胖了些,但還是很瘦,骨頭凸起的手感通過靈敏的傳感器傳遞到我的能源核心。

我的心不會痛,我隻是本能地思考如何維持雇主的生命,讓我的這段工作延續得更久一些。

當你習慣雇主對你微笑時,你就不太想換一個態度不好的雇主。

但我沒有任何辦法,救濟院隻提供最基本的餐飲券,任何公司、店鋪、工廠都不會雇傭一個沒有公民ID的仿生人,沒有錢就買不到藥,沒有藥,就隻能看著雇主一天天衰弱下去。

她很快就死了。

她的屍體被治安局派人拖走,她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我也被接回了救濟院,再也看不到任何微笑。”

徐渺一直沒出聲,直到她講完第一任雇主的故事。

一片寂靜中,她不知不覺坐了起來,盤膝坐在床上,注視著冬葵,她想了想,問道:“你從這一次經曆中體會到了失去家人的悲傷嗎?”

冬葵也坐了起來,她麵朝著徐渺,自我凝視般沉%e5%90%9f:“確切地說,我體會到的是對死亡的恐懼。當它的腳步靠近時,我們隻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徐渺怔了怔,思及自己穿越以來采取的所有行動,不都是為了活著嗎?

她緩緩點頭:“確實,對死亡的恐懼是生命最原始的恐懼。”

再往深入討論就涉及到哲學問題了,理科生與家政從業者對視一眼,默契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冬葵繼續往下說。

“我的第二任雇主是個失意的藝術家,我們相處得很糟糕。

他性格暴躁,事業停滯不前,得不到貴人的賞識,一張畫都賣不出去。

起初他會在我打掃衛生時將我踹倒在地,罵幾聲‘惡心的仿生人’,過了段時間他學會了解開皮帶,用皮帶抽我的身體。我感覺不到疼,但大腦產生一種惡心的感覺,好像身上爬滿了蟲子。

當他的信用卡透支到維持不了生活,必須得從內城區搬走時,他完全被憤怒支配了,他將我的四肢拆解,看著我的身體在地上掙紮,他說這樣的我像一隻蠕蟲,能夠帶給他靈感。

他果然誕生了靈感,繪製出很有藝術感的大作,一張畫賣出上萬信用點。

他一炮走紅,成為許多風雅人士的座上賓,再也不用擔心被趕出內城區。

但他需要畫更多畫,賺更多錢,每當他靈感枯竭時,他就會將我的四肢拆除,讓我像一隻蟲子一樣蠕動。

某一天我在打掃衛生時,看到一隻蟲子黏在油脂裡,徒勞地掙紮,拚命地掙紮,它不會說話,我卻理解了它的心情,我試著抹掉它身上的油脂,拯救它的生命。

我成功了,我將它放在溼潤的牆角,看著它沿著牆根飛快爬走,我從它身上品嘗到重獲自由的喜悅。

我看著那隻蟲子,心想如果我被拆掉四肢的時候,有人幫我安上四肢,讓我能重新站起來,我也會感到由衷的喜悅。

但可惜,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人出現。

我能救蟲子,沒有人能救我。

於是我決定自救。”

冬葵抬起眼眸,鄭重地望向徐渺:“那天晚上,那位藝術家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他沒有踹我,沒有揮舞皮帶抽打我,更沒有拆掉我的四肢。

他癱在沙發裡,向我露出一個微笑,告訴我今天他又賣了一幅畫,足足賺了二十萬,他可以給我買一隻K家最新款仿生鱷魚皮包,給我以後出門買菜用。

不知道為什麼,他難得的友善反而激怒了我,我的大腦嗡地一聲,衝破了無形的枷鎖,將‘不能傷害人類’的底層代碼踐踏在腳底,我回到廚房,抄起一把剁骨刀,衝到他麵前,想讓他也嘗嘗被拆掉四肢的滋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也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我忘了人類和我不同,拆掉四肢後會流出大量鮮血,不及時就醫根本活不下去。

當我回過神,冷靜下來時,藝術家已經倒在血泊裡,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臉上殘留著醉意和不可思議。

我已經對死亡產生了恐懼,我害怕被銷毀,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丟下剁骨刀,慌不擇路地逃出了雇主家。

鄰居很快嗅到血腥味,發現藝術家出了事,警察通過現場勘查,意識到行凶的‘人’是我,他們在全城展開搜捕,網警試圖入侵我的係統,沒能成功,乾脆向我丟了個病毒程序,成為我這十幾年的隱患,直到遇見你。”

徐渺回望冬葵,若有所思道:“這件事是你的心結嗎?”

“我這款仿生人因為這起嚴重的惡性.事故,已經全部召回,為了避免公司形象受損,生產仿生人的巴萊財團下屬公司將相關信息抹得一乾二淨。

也許我真的是個殘次品,應該被銷毀。

但我又絕不想被銷毀。”

冬葵既堅定又忐忑:“我會為了‘活’下去傷害人類,即使我知道這麼做不對。”

原來巴萊財團將這起事件抹去了,難怪沒有在網上看到任何相關資料,以至於對惠子是仿生人這件事完全沒有一點預料。

既然這一款仿生人存在隱患,為什麼還會放在我身邊呢?

也許,有的人就是想利用這點隱患……

徐渺一邊思考著惠子的事,一邊對陷入迷茫的冬葵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殺人後直接逃走,我會立刻緊閉門窗,清理現場,將藝術家塞進冰箱凍上,儘可能拖延被發現的時間,規劃逃跑路線,避開監控,儘快逃進沒有網絡的荒野中,作為仿生人,應該知道自己的弱點是什麼,及時避免這個弱點被敵人利用。”

冬葵呆住。

徐渺道:“你不會把我當成變態吧?我隻是考慮事情發生後更安全的處理方式。”

“不會,”冬葵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真正殺人的是我,又不是你。”

這麼說,就還是有心結,該怎麼辦呢?

徐渺思考了一下。

“我講不出什麼大道理,隻能告訴你一位博學的教育家說過一句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徐渺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彆人對你做了不好的事,你還要給他好處,那彆人幫了你,你又該怎麼辦呢?”

冬葵怔了怔,感到堵塞多年的%e8%83%b8腔中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細細咀嚼這句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原來可以用這麼簡潔的語言,講出這麼深刻的道理。

徐渺看她陷入了思考,沒有打擾她,重新躺下,繼續枕著自己胳膊,這下她有點困了,闔上眼瞼,準備睡覺時,突然沒頭沒腦地想到,她來這個世界的意義,不會是弘揚傳統文化吧?

之前她還給zero科普“莊周夢蝶”的典故來著。

想起zero還好奇地問過人工智能會不會夢到電子蝴蝶,徐渺翹起了唇角。

不知道zero現在怎麼樣了。

當時調用武器庫,會不會影響它呢?

她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地想。

zero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