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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浴室彆有洞天,緋紅的鏤花木門打開,半日未見的露華和青霜皆在此處。

捧著一座金色香爐的露華,衝許嬌河投來一個隱晦的眼神,卻沒有開口說話。

嬤嬤們和青霜相互見禮後,將許嬌河帶到供奉著半人高的女媧彩塑的香案前,讓她跪在蒲團上:“請嬌河君在此誠心祝禱,跪足一夜,待第二日辰時初,自會有人來領您前往媧皇像所在之處。”

說完這句話,她們朝女媧塑像虔誠地鞠了一躬,化作無聲的影子,沉默地退了下去。

緋紅開了又關,緊緊閉合,外頭隨即亮起一道禁止出入的結界。

許嬌河瞧著好笑,就算負責監視她的青霜不在,憑自己的能力,也隻能於此處老實待上一晚。

她目送嬤嬤們的身影離去,又轉過頭來望著露華,有心與她交談兩句,奈何換掉舞女服裝,換上侍女打扮的的青霜捧著同樣造型的香爐,門神似地立在左側,沒有情緒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她。

許嬌河被她看得心裡發慌,縮了縮脖子,暗自向女媧祈禱,這漫長的一夜趕緊過去。

第27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十七天

許嬌河支起腰杆跪過一刻鐘, 才發覺這個中體驗,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苦不堪言。

身體裡一直有股溫熱的暖流遊走在四肢百骸,消弭了單薄蒲團阻擋不住的地磚寒涼之氣, 也讓滴水未進、饑腸轆轆的肚腹得到充盈——簡而言之, 她不困也不累,除了無聊, 反而越跪越精神。

到後半夜, 實在跪得生無可戀的許嬌河打起了青霜的主意。

軟磨硬泡之下, 對方不得已告訴她, 前頭沐浴時浸泡的青鸞池, 是如夢世另一樣不對外傳的天靈地寶, 有強身提神之效,隻要在其中待上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整整三日讓身體保持最佳狀態。

青霜道出這些話,與其說是跟許嬌河閒聊, 倒更像是為了向另一旁默默站立的露華解釋清楚, 如夢世並沒有虐待雲銜宗遠道到來的貴客。

她說完自己想說的,重新變成一尊有體溫無知覺的雕像,任憑許嬌河怎麼搭話, 都不再開口。

許嬌河隻好兩眼發直地跪著, 她想起自己看過的傳說故事, 思忖裡頭的弼馬溫被佛祖壓在五指山下幾百年是不是這種滋味, 沒有吃喝拉撒的困擾, 隻剩無趣逼得人發瘋。

她強迫自己在腦海裡回憶些有意思的話本內容, 好打發這寥落無邊的夜晚。

不知過了多久, 身後大門吱嘎一聲打開,裹挾著寂寂風霜的黑綢長靴走近幾步, 停在她身邊。

“二位持香一夜辛苦了,且去休息吧。”

“時辰已到,師尊囑咐我帶嬌河君去浮屠塔。”

又是好死不死的紀雲相。

仇人相見,許嬌河分外眼紅。

紀雲相朝她伸出手,像是忘記了前一夜兩人之間發生的過節:“嬌河君,請跟我走。”

許嬌河盯著青年端持自矜的美人麵孔,恨恨咬緊牙關。

隻是顧忌著場麵,終究無法做些什麼。

她側開身體,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撐住地板,姿態雖有些不雅,到底沒有借著紀雲相的手站起。

“我自己會走。”

她丟下一句話,看也不看紀雲相,自顧自走了出去。

一路行至暗沉沉的浴室外,如夢世的天空慣有的黃昏和晚霞映入眼簾。

許嬌河環視建築一圈,隻覺聳立在最中央的直入雲霄的高塔,才配得上“浮屠塔”這個名諱。

紀雲相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倏忽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乾什麼,放開我!”

被丟下水的糟糕記憶曆曆在目,許嬌河活像受驚的兔子緊繃身體,大幅度掙紮起來。

“亂動什麼。”

“沒有我,單憑嬌河君一個人,飛得上我如夢世的浮屠塔嗎?”

青年雋秀深邃的眉目逆著昏光,八風不動的冷淡,許嬌河卻愣是瞧出了一絲鄙夷。

他在鄙夷自己。

……他怎麼敢鄙夷自己?

同樣是目中無人,紀若曇起碼比他有禮貌多了!

自尊受到冒犯,許嬌河的心裡炸開了花。

怒極之下,她反而彎起豐潤的嘴唇,對紀雲相露出一絲柔%e5%aa%9a的微笑。

察覺到青年一瞬間的發怔,許嬌河反客為主,將纖巧的手指反蓋在對方骨節分明的手背之上。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又不事生產,養尊處優多年不見半寸粗糙的嬌嫩指腹,極輕極慢地蹭過偏冷的肌膚,她濃密的眼睫一彎,低婉又馴順地說道:“那便麻煩雲相了。”

好不容易恢複正常的紀雲相,再度想起了昨日那抹呈在雪白柔膩之上的靡豔色彩。

任務當頭,他罕見地走起了神。

須臾之後,又被一道尖銳的疼痛激得重新聚焦起視線。

許嬌河塗成春櫻之色的指甲正死死釘入他的手掌——她猶嫌不足,還發了狠使勁掐了他兩下。

見紀雲相陰冷地望著自己,眉峰因疼痛淺淡擰起一道折痕,許嬌河轉怒為喜,又故作天真無知與他對視道:“雲相怎麼這麼看著我?可是我身為長輩,哪裡做得還不夠?”

心眼多,愛記仇,偏偏使得是不入流的手段。

果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紀雲相借著這點痛楚,堅定了自己內心對於許嬌河的評價。

他輕易掙脫了束縛,麵無表情地攥緊掌心纖巧的腕骨,也不顧許嬌河口中低嚷著他捏疼自己了,便腳尖猛地點地,如疾行的鷹隼般朝如夢世的中心飛去。

……

遠觀浮屠塔不覺,等到了近處,許嬌河才發現這一共九十九層的高塔,懸浮在如山一般高大的人形金光中——光芒雖淡,細細觀察,卻是三頭六臂的修士法相,看不出性彆特征,隻讓人感覺威儀俱足。

許嬌河忽然想到遊聞羽曾說過的話,葉棠座下最強大的魂靈媲美大乘境界,通曉法天象地之力,後葉棠即將身死,臨終前將其鎮壓在如夢世高塔之中,以充世世代代守護之用。

那魂靈,莫非就是這頭?

許嬌河心生好奇,又不好詢問紀雲相,隻暗自記下,等待與遊聞羽相見之時一一問詢。

紀雲相飛行的速度極快,不多時,二人穿過法相的金身,遞達浮屠塔的最高層入口。

天地仿佛知曉許嬌河心底記掛著某人,她跟在青年身後,走進第九十九層唯一的房間,一抬眸便看到了作為後輩,占據著一處不起眼角落的遊聞羽。

房間不大,異香縈繞,沉下心來感知,似有微不可聞的天音自鴻蒙空遠處傳來。

遊聞羽在東,西邊是比肩而立的葉流裳和明澹,一黑一白,高位者的氣度比容貌更讓人無法直視。

“師尊,明宗主,我將嬌河君帶來了。”

紀雲相拱手向前,麵對二人格外尊崇恭敬。

許嬌河被他高挑的身體擋住,堪堪露出一顆頭顱,她和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遊聞羽對視一眼,轉而也上前幾步,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見過宗主、葉尊主。”

待遊聞羽喚了聲師母後,紀雲相退到和他一邊處,隻留許嬌河獨自站在原地。

葉流裳瞧她片刻,笑道:“即將拜見媧皇真容,嬌河君可做好準備了?”

她會這麼說,是因為相傳媧皇像是女媧大神按照親手為自己繪成的自畫像。

一筆一劃,還原了神明的風儀和音容笑貌。

妖孽邪魔,或是心思汙濁者,見到媧皇像的第一眼,皆會被神光灼傷,靈台動蕩。

許嬌河點點頭,低眉順眼應承道準備好了。

她生來沒有靈根,與仙道無緣,修士們戰戰兢兢對待的異寶,於她而言,反而沒什麼心理負擔。

葉流裳笑容不變,自廣繡中擷出一道金光,朝著空無一物的堂上射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渺遠的天音頓時清晰,萬千華彩於許嬌河眼前旋轉盛放。

等她從愣怔的狀態醒轉,堂前多了一道香案、一塊蒲團,和一副看起來普通又神聖的畫像。

說普通,隻因它通身並無貴重裝飾,更像是不入流的畫師隨手繪就的卷軸。

說神聖,則為著畫中女神麵容飽滿如滿月,唇畔雖無笑容,卻充斥著悲天憫人的慈悲氣息。

在場的三人均麵色肅穆起來,雙手合掌,麵對神明鄭重三拜。

許嬌河望著媧皇像的雙眼,頓覺靈魂化身成魚,脫離了軀殼的束縛,即將遊入浩瀚的汪洋中去。

“嬌河君。”

明澹清朗的聲音恰到好處湧入耳廓,才阻止了許嬌河的失神,“你與我們不同,既想得到溫養其中的懸靈老祖的認可,須得禮數周全,你且跪下去,對媧皇像行三叩九拜之禮。”

許嬌河一向是很聽明澹話的。

聞言,她垂落目光,尋到蒲團的所在,維持一夜的膝蓋像是習慣了這個姿勢,自發屈膝跪下。

她雙手相合,麵上的輕佻之色一蕩而空,便要引頭至地,行第一禮。

“慢著。”

葉流裳輕飄飄的兩個字,將許嬌河做了一半的動作定住。她眼白略多於眼黑的雙瞳微微偏轉,紅唇一勾道,“嬌河君急什麼,本尊還沒道明怎樣算是通過考驗呢?”

這麼重要的事,她先前就可以講……拖到現在裝出一副才記起來的樣子,明顯就是故意的了。

果然有什麼樣的徒弟,就會有什麼樣的師父。

一脈相承的討厭!

許嬌河腹誹完,維係著得體又謙卑的笑容道:“還請葉尊主告知。”

“其實要判斷有沒有通過考驗很簡單。諸位請看,此刻媧皇置身畫中,雖是麵孔悲憫,卻並非微笑的神態。”葉流裳一頓,抱起雙臂,語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若嬌河君三叩九拜完畢,媧皇對其綻放出和善的笑容,就算通過了考驗,反之,則代表著媧皇和老尊主不認可嬌河君。”

一幅畫,居然還會做出表情?

許嬌河頭頂生出一個問號,這種不靠譜的說法讓她心生懷疑,可是用餘光留意葉流裳的神態,又覺得從頭到腳無懈可擊,讓人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她又偷偷去瞧明澹和遊聞羽,兩人的麵孔之上浮現的,也是和她一樣的遊移不定。

如夢世的秘寶向來是不外傳的,她身旁這些人中,也唯有葉流裳和紀雲相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為今之計,隻好硬著頭皮試試了。

許嬌河輕聲謝過葉流裳,重新麵對這張算上直立蛇尾,足足有兩人多高的畫像。

她盯著女媧絕美而端莊的麵孔,緩緩俯落腰肢,叩拜了下去。

額頭觸及冰涼的地麵,許嬌河倏忽感覺到腰肢一熱,隨即身畔驟起情緒不一的呼喚:

“師母!”

“嬌河君!”

這是怎麼了?

她忍不住朝著聲音最大的遊聞羽那頭看去,卻在抬頭的瞬間,被一道璀璨的金光吸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