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1 / 1)

若曇活了過來。

隻是紀若曇不會如對方一般穿著玄底紅梅的衣袍——他向來討厭厚重繁豔的顏色。

“紀雲相見過靜泊真人。”

青年肅立俯身,長揖到底。

大約是麵孔與紀若曇太過相似,明澹竟也無言片刻,緩緩道:“果然青年俊傑。”

“能得明宗主一句稱讚,真是雲相這孩子三生修來的福氣。”

葉流裳的唇畔映出與有榮焉的笑容,一雙鑲嵌在麵孔之上顯得嫵%e5%aa%9a狹長的眼睛,在明澹和紀雲相之間打了個轉,忽然睨向許嬌河的位置,“觀此服喪裝束,你便是無衍道君的遺孀吧。”

她刻意點明“遺孀”的身份,待許嬌河點頭,眸色流轉中透出幾縷意味深長,“說起來,無衍道君和我徒雲相皆出自九州紀家,他雖然不幸滅道,留下的道侶,卻算是雲相的親緣長輩。”

於是她的身後,表演歌舞的眾弟子齊刷刷看向了自家尊主的目光所在。

紀雲相卻眼也不抬,仿佛許嬌河這個人的存在,同他沒有毫無關聯。

許嬌河滿心尷尬,僵硬地彎曲膝蓋,衝葉流裳行了個禮。

她有些猶豫,論名分,自己和紀雲相是親戚,可那人似乎沒有半點同她相認的打算。

若是自己先開口套近乎,豈非變成了長輩向晚輩低頭?

許嬌河正在遲疑之時,將其神情收入眼底的明澹,出聲幫她解決了困局:“該行的禮已經行完了,該見的人也都見過了,依我看,就不要在宗門口前站著說話了,不如請葉尊主帶我們入如夢世一觀。”

葉流裳戲謔的弧度在唇畔一頓,又若無其事道:“怪本尊太久沒有同明宗主相見,一時興致頗高忘了時辰,竟然將貴客們耽誤在此處——雲相暫且退下,餘下的諸位快快隨本尊進去痛飲一番。”

許嬌河鬆了口氣,正想退回去,葉流裳偏偏盯住她不放,抬高聲調喊了聲她的名。

“葉尊主,請問有何吩咐?”

葉流裳笑容可親地說道:“前幾日聽無盈稟報,說是嬌河君此行前來如夢世參拜媧皇像和老尊主,是為了完成考驗,從她手中接過繁閣的掌事之權。”

明澹費心幫自己遮掩的不光彩實情,對方竟毫不避忌地當眾說出。

且還說得如此惡意。

這簡直是伸出手去打許嬌河的臉。

此話出口,許嬌河的腳步像是在原地生了根,尷尬窘迫交織之下,上竄的氣血直衝天靈蓋。

葉流裳像是沒有瞧見她慢慢漲紅的臉色,徑自把話說了下去:“不過我如夢世有一規定,不管是否誠心前來參拜媧皇像和老尊主,都要遵守儀式,拜前焚香沐浴、禁酒斷食一日。”

“是而,這宴會恐怕嬌河君不能同去了。”

第25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十五天

葉流裳的話, 湮滅了在場僅剩的聲響。

仿佛凍結的氣氛裡,所有人的腦袋裡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話:她如此不顧及許嬌河的顏麵,顯然同時也打了雲銜宗的臉, 這後頭的宴飲, 還如何進行得下去?

果然片刻之後,身處二人中央, 靜觀葉流裳所作所為的明澹, 沉沉蹙起眉梢:“葉尊主, 嬌……”

“沒關係的, 宗主。”

咬唇垂首, 從方才緘默到現在的許嬌河, 卻於此刻突兀出聲,打斷了明澹的言語——她用蕩心池上,同明澹說話時一般細細弱弱的嗓子,阻止了他的護短。

她的聲音聽起來仿佛要哭了。

明澹略帶擔憂地向後看去, 見落後幾步的許嬌河, 倚在船畔,將頭低到不能再低。

她用一雙素手死死捏住衣袖的邊緣,直至指尖泛出血色儘褪的蒼白, 較普通女子更單薄些的身子發出肉眼可見的顫唞:“葉尊主說得對, 嬌河是失去夫君的寡婦, 確實不適合同大家一起飲酒共宴。”

許嬌河沒有替自己辯白。

隻是怯怯地道出這番通情達理的言語。

她也實在說得沒錯。

不管如夢世有沒有焚香沐浴、禁酒斷食的規矩在, 按照她的身份, 都不適合出席人多的場麵。

就是這話怎麼聽著怎麼奇怪。

倒仿佛是葉流裳趁著無衍道君新喪, 故意欺負他留下的遺孀似的。

再配上許嬌河那副天生惹人憐惜的清豔相貌, 哪怕眾人知曉她不顧名聲難聽,也要把夫君資產爭到手裡的心思叵測, 也情不自禁生出幾分同情,於心底為她自動尋找起辯解的借口——對方不過是一個孱弱無依的凡人女子,沒了夫君庇護,想要得到些錢財權利為自己傍身,不也情有可原嗎?

刹那間,儘管某些鄙夷不屑的目光猶在,而其中夾雜著的憐憫不忍,亦如雨後青筍般漸次出現。

葉流裳意識到事情沒有按照她想象中的發展,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隻是她作為一宗之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個無所依靠的寡婦,便假裝聽不出許嬌河話裡另外的意思,漾起欣慰而虛假的笑容道:“嬌河君能這樣想,也不枉無衍道君同你結契恩愛一場,青霜,還不趕緊將嬌河君帶到她的住處,好好侍奉她完成參拜媧皇像前的儀式。”

名喚青霜的舞姬越眾而出,飄飄然來到許嬌河的麵前,向她行了個禮。

許嬌河恰好在這時抬起頭,叫眾人瞧見她因為思念夫君而發紅的眼尾。

她側過身隻受了青霜半禮,小聲答謝道:“那就麻煩青霜姐姐了。”

……

青霜領著許嬌河和露華二人,向停留在門口的眾位道彆。

三人進了如夢世的宗門,向右行走在半露天的長廊上。

考慮到許嬌河隻是凡人,行動於漂浮在空中的建築之間不太方便,青霜便從懷中掏出一對手鐲戴在了許嬌河腕上,告訴她,鐲中運轉的輕身法陣,可以幫助其度過這兩天的如夢世生活。

許嬌河答謝後,依然低垂著頭顱,裝出副人儘可欺的樣子。

映在眸中偽裝出來的哀戚情緒,卻在青霜回身的瞬間,化作無形無蹤的泡影。

她用餘光打量四周,又神清氣爽地想道,果然在同嫡母惡仆鬥爭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還是有用,葉流裳如夢世尊主的身份擺在那裡,隻有她叫自己難堪,哪有自己讓她下不來台的。

雖然明澹的地位足夠高,可以出聲說話,但不管怎麼樣,雲銜宗和如夢世見麵的第一天,就鬨成這副劍拔弩張的樣子,終歸不太好看,也不利於明澹想要借走媧皇像的計劃。

倒不如像她這樣不解釋不反駁,拿夫君新喪的事實裝柔弱,對方反而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許嬌河越想越得意,隻覺得自己剛才臨危生智的行為,簡直稱得上九州第一聰明人。

她差點忘記了侍女青霜還在前麵帶路,幸而露華一個眼神投過來,定住了她上揚到一半的唇角。

三人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來到如夢世為她安排的住處。

位置僻靜了些,室內的布置倒是上乘。

青霜隻打開房門,讓許嬌河一個人進去,轉頭叫住了緊隨其後的露華:“這位姐姐,且緩緩再進去,要進行拜見媧皇和老尊主的儀式,還有些東西需要你隨我一同去取。”

許嬌河隻好放走露華,自己則在四麵不開窗的屋子裡坐等。

這一等就從下午等到了晚上。

隻是如夢世的結界之中,唯有永恒的黃昏,而無夜晚和白晝,許嬌河無法根據日升日落判斷眼下大概是什麼時辰。她起得早又沒吃午飯,困餓交纏,一不小心歪在太師椅上淺淺眠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室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又將打盹的她弄醒。

許嬌河慢吞吞地起身,一邊揉著朦朧的睡眼,一邊行去開門。

她隻以為來人是露華,於是頭也不抬地嬌聲抱怨道:“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呀?”

下一瞬,霍然闖入的寒梅冷香和遠處飄渺的奏樂聲,共同捕獲了她的耳朵和鼻腔。

“嬌河君。”

在神風空行舫上聽過一回的青年音,兀自出現在許嬌河的門前。

她下意識仰起麵孔,猝不及防與一雙眼睛對視,隻覺渾身跌進了漆黑而闃寂的夜空。.思.兔.在.線.閱.讀.

仔細看紀雲相,其實僅與紀若曇有七分相似。

相比紀若曇看淡世事的清冷,他的身上多了幾分屬於少年人的壓抑的桀驁。

“啊,紀、紀雲相。”

許嬌河倒退一步,慶幸自己這回終於記住了他的名字,奈何不知對方的道號,隻得以姓名相稱。

她詢問對方前來有什麼事,又借此機會偷偷看了看他身後,發現露華並沒有跟來。

許嬌河正有些疑惑,紀雲相卻沒有答話,眼神徑直穿過她看向虛空之處,船板上的情景再度上演。

這孩子怎的這麼沒有禮貌?

許嬌河暗自嘀咕一句,心中漸漸感到不快。

嫁於紀若曇多年,憑美貌也好,夫君的權勢地位也罷,從不曾有人如紀雲相一般將她無視個徹底。

紀若曇不在,她這半個紀家人也是他的長輩。

長輩管教小輩,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料想紀雲相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於是借著一股不知何處來的底氣,許嬌河挺直脊背,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規矩,衝青年柔聲道:“雖說你們如夢世規定拜見媧皇前需要斷酒禁食,可口乾了沒有酒,總可以喝水吧?”

她側開半截肩膀,指著桌上紋路精致的青花瓷茶壺,又暗示性地伸出一點紅舌,%e8%88%94了%e8%88%94乾澀的唇瓣,“不知能否麻煩雲相幫我裝一壺茶水來?”

許嬌河想,紀雲相願意去倒水那是最好。

倘若不願意,她正好可以端起長輩的架子教訓他幾句,出了頭次相見時對方目無尊長的悶氣。

前也行得通,後也行得通。

許嬌河一瞬不瞬地盯著紀雲相,自詡盤算得宜。

誰料青年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懶得把眼神挪上半寸以作敷衍。

再次被無視了個徹底,許嬌河惱得跺了跺腳:“你——”

她話才說了個開頭,院落外突然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影。

似乎是仆婢的打扮,依然不是露華,也不是許嬌河見過的青霜。

紀雲相自動為這兩位侍女讓開道路,無言許久的他終於開口道:“把她帶去收拾一下。”

侍女們的麵孔不再年輕,或者稱呼為嬤嬤更加合適。

她們聽到紀雲相的吩咐,一左一右來到許嬌河的身邊。

許嬌河隻感覺身體一輕,兩條手臂就被人架起,連帶著雙腳都碰不著地。

身處後宅時,被嫡母身邊管事婆子們處罰的不堪回憶,再度充斥於她的腦海。

這是乾什麼??

總不會趁著明澹不在,要把自己秘密處理了吧??

許嬌河無端端害怕起來,麵對紀雲相時鉚足了勁要他好看的心緒,一下如同泄完氣的皮球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