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錯,對吧。”高楚鈞轉了話題,意有所指,聲音溫淡,“能在明大讀書,應該珍惜機會啊。”
“我很珍惜。”顧卻微微笑著,裝作聽不出他話裡的隱意,自始至終都十分冷靜。
身旁站著的人呼吸有點重,顧卻能感受到高也拓情緒的變化,餘光注意著他的神情,隻見男人眉目低垂,沒有一點笑意,頗為陰沉。
吸了一口氣,顧卻抬手拍了拍高也拓的脊背,動作隨意,卻是在隱晦地安撫他。
“我跟我朋友還有點事,先走了。”顧卻說了一句,帶著高也拓要走。
“上次見麵,還說隻是同學。”高楚鈞意味深長地說。
“人總是會變的。”顧卻麵不改色,跟他有來有回,“一切事情都是變化的,高先生應該懂得這個簡單的道理。”
兩人對視片刻,顧卻才收回視線,道了聲“再見”,轉身朝停車場走。
慢悠悠坐進副駕,顧卻懶散地等著高也拓開車,餘光瞥見他沉沉的臉色,有些遲疑,片刻,才輕咳一聲,問,“你吃晚飯了沒?”
高也拓誠實地搖頭,“還沒。”
顧卻隻是隨便找個話題,沒想到他真的沒吃。
“這都幾點了,為什麼不吃飯?”
“買了飯,吃了一點,就來接你了。”
顧卻微微皺眉,“彆說得好像是我害你吃不了飯一樣。”
“不是。”高也拓搖頭,笑著看他一眼,“是我自己願意的。”
顧卻抿唇,“再願意也要先吃飯……”
看出他有點內疚,高也拓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溫聲解釋,“我也不是很餓,餓了會自己吃飯的。”
“怎麼可能不餓?”顧卻狐疑地瞥他,“每天在山上跑,還要帶著器械,怎麼看都不像不餓的樣子。”
“那倒確實。”高也拓笑了,戲謔道,“照這個運動量,每天得吃三盆飯。”
“彆開玩笑了!”顧卻伸手錘他,“能不能正經點?”
高也拓順勢握住他的手,指腹輕輕撫過他的掌心,把玩一件什麼寶貝似的,溫暖乾燥的手掌讓顧卻慢慢平靜下來。
“我最近胃口不大好,也吃不下很多。”高也拓說。
“怎麼不好了?”顧卻看了他一眼,眉峰輕蹙,也有點為難,“不舒服?”
“不知道。”高也拓麵色淡淡,“大概是天氣不好的原因吧。”
顧卻垂了眼,望著兩人交握的手,沒說話。
車廂內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高也拓才悠悠開口,“沒想到今天會遇見高楚鈞。”
顧卻喉結滾動,轉頭望向窗外,聲音很淡地說,“明大有教授是他老同學,來辦事是正常的。”
高也拓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鞋上麵的灰塵,跟我去的那座山上的土質,是一樣的。”
話音落下,顧卻愣了半晌,才呆呆地轉頭望向他,“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去過我實習的地方。”
高也拓慢慢地說著,聲音懶散,毫無乾勁的模樣,目光卻深邃至極,帶著顧卻看不透的低沉。
“他要乾什麼?”顧卻皺了眉,語氣染上幾分慍怒,“官司都打完了,他還不死心啊?”
“我也不知道。”高也拓緩緩搖頭,眉目間淩厲幾分。
片刻,他斂了陰沉神色,淡淡笑了一下,輕輕握了握顧卻的手,“又給哥哥惹麻煩了。”
顧卻眼眸一凜,“你什麼意思?”
車子在運河邊上停下,高也拓熄了火,解開安全帶,聲音沙啞乾澀,“陪我走走,行嗎?”
顧卻盯著他的眼睛,緘默著,沒答他的話,一言不發地開門,先下了車。
夜晚河邊風很大,吹得衣衫獵獵作響,兩個人慢慢走著,在橋上停下。
顧卻雙手插在口袋裡,望著河麵,突然有點懷念家鄉的海港了。
在那個工廠,他們也經常靠在一起坐著,吃買來的盒飯,望著夕陽亮閃閃地在海麵上撒下潑天的橘色。
兩個人站了一會兒,高也拓先開了口,“姓高那人留給我的遺產,兩百萬,不全是錢,還有一些是公司的股份。”
顧卻沒說話,但高也拓知道他在聽。
“他就是這樣,小時候喜歡看我跟高楚鈞打架,就是死了,也要留個導火索,看我倆爭來搶去。”高也拓輕笑了一下,笑容裡帶著輕蔑和不屑,“高楚鈞想要我把東西全吐出來,我沒給,官司也是我贏了。”
“本來就該這樣!”顧卻氣不打一處來,看他一副淡淡的樣子,心疼得不行,這事兒要放在他自己身上,他高低得鬨一鬨,“是你的東西,憑什麼要給他搶去?”
聽他話裡話外都在回護自己,高也拓眸色帶笑,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安撫他。
“我並不想要股份,本來就不多,我也不懂這些。”高也拓淡聲說,“他其實也並不缺這點錢,他隻是想讓我不痛快。”
高也拓沉默了許久,臉上不再像以往那樣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妖孽至極的眸子此刻也染著露水一般,深邃而緘默。
“他如何對我,我都有對策。隻是……”高也拓麵色凜冽,帶著一些難以察覺的慍怒,“我怕這次他看出什麼,會影響到你。”
“看出什麼?”顧卻冷笑,“他有證據嗎?”
高也拓自嘲地笑了笑,“哥哥,這種事不需要證據。”
顧卻噤了聲。
耳邊呼嘯風聲,吹散了兩個人靠近時彼此糾纏的體溫。
高也拓默了片刻,才輕輕笑了,目光柔焦,慢慢抬頭,明亮而純粹的眸子像是泛了一層霧。
“本來以為,隻要哥哥點頭,我們就能毫無顧忌地在一起。”高也拓扯了扯唇角,麵色有幾分赧然,“沒想到還是給哥哥惹麻煩了。”
深沉懇切的語氣,讓顧卻都一時恍神。
片刻,他才嘖了一聲,小聲匆匆道,“毫無顧忌?做什麼夢呢?毫無顧忌的人都在監獄裡。”
顧卻無意識抿唇,呼吸有點促,他覺得喉嚨很乾,過了一會兒,又開了口,聲音很低,“哪有毫無顧忌的事情啊,首先家裡就有很大的壓力吧。”
他覺得高也拓是隨心所欲慣了,不知道兩個人要在一起,麵臨的事情隻會多不會少。
高也拓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沒有。”
“什麼?”顧卻遲疑地看著他。
“沒有家裡的壓力。”高也拓很淡地說著,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我已經跟我媽說過了。”
寥寥數字,卻好像石頭一樣砸在顧卻心臟上,慌亂了一瞬,又很快反應過來。
“哦,你早跟家裡出櫃了啊?”顧卻瞥他一眼。
“那沒有。”高也拓笑著,“幾個月前。”
顧卻有點愕然,“……什麼時候?”
“發現我喜歡你的時候。”高也拓話語溫淡,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我就立刻跟家裡說了。”
“……”顧卻愣在當場,半天反應不過來,“你媽媽怎麼說?”
“她什麼都沒表示。”高也拓眉目低垂,%e8%88%94了%e8%88%94唇角,“最近,有跟我打電話。”
“那麼久的事,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高也拓不甚在意,“十六歲出櫃跟二十歲出櫃,有什麼區彆呢?她總是要知道的。”
“可是……”
顧卻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這段時間這小混蛋總是很疲憊的樣子,說笑的時候,笑意也不打眼底,就連在床上,情動的模樣也沒有以往那麼熱烈。
每次做完,高也拓總會從後麵抱著他,埋在他頸邊,像小孩子一樣抱得很緊,呼吸沉重,舍不得放開他。
實習本來就累,他還要擔心時時發瘋的高楚鈞,還有調和與母親的關係。
是,顧卻跟他在一起,是沒有壓力了。
因為壓力都被這小混蛋自己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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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卻煩躁地抓了抓衣擺,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心情更亂。
“如果今天高楚鈞找你,我沒撞見,你打算告訴我嗎?”他問。
覺察出他話裡的隱意,聽出他聲音中帶著質問,高也拓偏頭,垂眸望著他。
“會說的。”他答,停頓了一會兒,又歎了一口氣,“但是事情還是我自己去解決。”
“我就知道。”顧卻輕笑,意味不明。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風聲非常喧囂,吹在身上甚至有點刺骨,顧卻不自覺縮了縮肩膀。
高也拓看著他,笑了一下,說,“我也冷。”
顧卻不吭聲。
“抱抱吧。”高也拓偏頭看他,輕輕張開手臂。
顧卻原本不想搭理他,可對上那雙眼睛,又無法回轉地感到酸澀。
不情願地嘖聲,顧卻將手從口袋裡抽出來,靠近了半步,伸手抱住麵前的人。
高也拓收緊手臂,讓兩人的體溫緊緊相貼。
抱了一會兒,身上那股寒意才漸漸散去,顧卻微微低頭,抵在他肩上,心裡一堆話想說,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
高也拓偏頭,蹭了蹭他的耳朵,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口,“哥哥跟我在一起就夠可憐的了,我哪舍得再讓哥哥受苦。”
“少他媽來這一套。”顧卻掐他的腰,惡狠狠的,語氣帶著點鬱悶。
“我沒開玩笑。”高也拓認真地說,抬手輕輕摸他的腦袋,指尖插進發叢,柔軟極了,“你一路都走得那麼順,所有人都喜歡你,我不希望你還要為我的事情擔心。”
顧卻聽他這麼說,心口發緊,低著頭,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一下,又抬頭,把他推開。
“第一,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第二,我就該擔心你的事情。”顧卻一字一頓。
這段時間,跟高也拓住在一起,就算晚上睡一張床,就算高也拓把他抱在懷裡不鬆,他也從來都沒有真實感。
一切都好像做夢,鏡花水月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碎掉。
高也拓關心他,幾乎能從眼神中看出他心情好還是不好,會耐心哄他,還總會抱他親他。
顧卻嘴上沒說,但心裡很喜歡。
高也拓了解他,卻不讓他了解自己。
顧卻望著他,眼神有點冷,卻沒有疏離,隻是靜靜地,默不作聲地與他對視。
良久,他彆開視線,索性坐在橋上,雙腿垂下,下麵是流動的運河。
高也拓見他這樣,也沒開口,默默陪著他坐下。
片刻,顧卻慢慢開口,“之前在醫院,你說,有人罩著感覺真好,我信了。”
“可我現在覺得,你好像不需要我。”顧卻說。
高也拓微怔,偏頭看著他,聽他這麼說,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
“是,有些事情很棘手,也麻煩,我知道。”顧卻慢慢說著,“但是,生活就是這樣的啊,就是一場驚險又漫長的冒險。”
“尤其是……”他突然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