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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很大,弄弄怕給吹走,走馮滔滔臉跟前,尋找點安全感。

他側躺,報紙已經從他臉上吹走,皮膚濕漉漉地帶著白皙柔軟的潔淨,李弄弄的線頭不小心被吹散,她隨手抽了幾下成一團,漸漸收緊打成死結。

扯不開,不由得悶氣,夜色黑沉地可怖,她想找個人講講話,就去拽馮滔滔的眼睫毛,她覺得可能有點疼。

“喂,你要不要醒過來,我覺得你睡夠了,你起來跟我講話比較好。”她把手裡的那根眼睫毛扔掉,不敢從中間拔,怕禿了不好看,從眼角處下手的,要短而細小的多。

滔滔真的很不想睜開眼睛的,為什麼呢?

因為想她走。

他後麵有醒過來的,看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磨洋工繡花,笨手笨腳地穿針引線,手指頭看得出來真的很駑鈍。

開始隻是一根線亂了,最後竟然能搞成一團毛線,在他眼皮子前半天搞不定。

扒拉他眼睫毛也還可以接受,但是——他有些實在搞不懂現在這個情況,喊他起來乾什麼,滅鬼嗎?

不好意思,沒有心情,他累的手指頭都不想動,也沒有錢請法師,人到他這個狀態下,看見鬼都不會怕的,尤其是,他睜開眼睛,眼角夾了她一眼。

尤其是這麼大的一隻女鬼,破爛的衣裳大概當鬼也很受欺負,不比他體麵多少的。

指甲蓋大的臉什麼也看不清,頭發潦草地被風吹得亂起都不曉得綁一下。

看不清她的臉,大概是無鹽女吧,不然女鬼要更愛漂亮一點的。

滔滔很確定,眼前這個不體麵女鬼,真的不太聰明,他的聲音很穩,疲憊裡麵帶著一點寬容,“我如果是你的話,現在保持沉默比較好,不然被捏死豈不是很慘,當鬼呢,總要有點當鬼自覺是不是?”

最起碼的,你要避諱一下人吧,不要這樣傻乎乎地湊上來給彆人知道你是鬼?送鬼頭的嗎?欠收嗎?還是欠燒?

他比劃著食指跟拇指的距離,能把她卡在中間,隻輕輕的一下,就能捏死這個脫線鬼。

弄弄的耳朵很敏[gǎn]的,從他睜眼所以的一切信息她都很認真地觀察接收,一句話裡麵,她諸多的不喜歡。

從最不喜歡的先開始反駁,兩隻胳膊下意識地掄起來叉著腰,茶壺式樣地爭論,“我是阿婆座下的神女,這個事情你要搞清楚的,阿婆知道嗎?潮州幫信徒很多的,海底救人的神明好不好,她有時候還會上岸幫忙帶小孩的,我是小女神!”

是的,女神,海底的神明,是阿婆神明下的小神明,有些驕傲的模樣,畢竟她有在做好事。

“而且,跟你講不要亂講話的,我難道好好女神不當,去當女鬼嗎?麻煩你放尊重一點好不好,先生?”弄弄講著講著看他嘴角慢慢地翹起,她停頓了一下欣賞,覺得有點好看。

她真的有點看什麼都會被吸引,對這認識的第一個人,很有好感的,覺得自己也許有點太凶,講話要慢慢講的嘛。

放下手垂在腹前看著滔滔,“我們認識一下吧,我要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弄弄,我有在海裡救你,不然你就淹死了,然後你抓我一起上來的。”

你看,怪你,你帶我上岸的。

滔滔還是微微笑著,因為活下來了,因為成功偷渡,他覺得是因為這兩個原因導致自己心情很好,這些年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那要不要再把你扔下海呢?不過我沒時間,你最好自己走過去,路上記得嘴巴閉好,給人發現要把你當孤魂野鬼燒死的。”

幾句話的來回,他膽大心細,已經看出來這個茶壺女神有點幼稚且小氣,她講的話信不信的,倒也無所謂,他不是很在乎。

女鬼也好,女神也好,女人也可以,都無所謂的,他滿腦子想的是紮根長成筐上橙,最好長在獅子山上的那種,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

弄弄聽他講的這樣絕情,她很善良的不拿自己當救命恩人,但是眼前這個人心有點黑,一個心眼不好嘴巴也不好的標簽就貼上去了。

不太好意思講他恩將仇報,也不太會講難聽話反擊,會頂嘴,但找不到很合適的點頂回去,弄弄低頭捏著自己的繡花針,早知道繡花好了。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被扔下海,也不想自己走回去跳海,她不喜歡海。

億點點不喜歡,有些可憐,“你這樣講,我沒辦法,你要扔我回去就扔嘍,要找人收我就收嘍。”

“不過啊,”她看著這個人的眼睫毛,覺得剛才打火機燒就好了,現在看看也不是那麼好看了,真醜,“你一個人在這裡睡橋洞,會怕的呀,也沒有人陪,你不覺得我在會更好一點嗎?”

是這樣的,有人陪多好啊,她覺得自己作用很大,心裡細細地數著,“諾,你偷渡的,這邊日子很苦的,也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我吃飯就吃一點就飽,你不用費勁的,還能陪你講話,逗你開心,我很會逗人開心的。”

說著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大頭腦袋,來回歪了幾下跳了幾下,是最擅長的祭祀舞,顯得滑稽又誇張,不帶一點莊嚴跟神秘。

弄弄情緒一下就莫名高漲起來了,覺得自己跳很好,很有本事,“好看吧,有我陪你是不是日子很開心啊,是不是一點都不寂寞,你隻需要給我吃一口飯就可以了,很好養的。”

雨幕成簾,路燈忽明忽暗的光線被折射,如豆暖光,似螢散熱。

馮滔滔一直看著她,她講話很多,講她吃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他若有若無地聽著,從很多廢話裡麵聽點本質的重點。

他這時候覺得像是新年前的爆米花,她就想像是個爆米花,彆人是玉米粒兒,講話一句是一句的。

但是到她嘴裡麵,你遇見這樣的一個人,她講的事情,就像是進了爆米花的高壓爐,嘭地一聲,花一樣地劈裡啪啦全部綻放全部膨脹起來了。

帶著許多高溫的熱烈跟激情,還有許多蓬鬆淡淡的奶油味道。

還是那麼多玉米粒,但是美好了許多吧,即使本質上還是一把玉米粒。

他講話就是一把玉米粒,“你不想當神女了,阿婆不會生氣嗎?你以後要靠我生存對不對,彆人會捉你去做法,你又不能賺錢養家對不對?”

弄弄描述一堆,沒想到他總結出來的話還是這樣刺耳,心裡氣咻咻地,不情不願地要繼續解釋,“我不是靠你生存,我們是互幫互助——”

馮滔滔知道她又要講出來一堆爆米花忽悠人,但是他牙鐵,吃慣玉米粒了,“是不是?”

“是”,弄弄沉默,帶著一些傷心地人身攻擊,“但是你有沒有覺得你很討人厭,有我這樣的朋友真的燒高香了。”

你看,有些高素質的人,是被逼的講話沒素質的,她覺得自己現在講話有些沒禮貌了。

她對自己定位是朋友的,她確實不想在海裡待著,阿婆也不管她了,都隨她,她本來就是阿婆救下來的,阿婆對她很讚的,大概是因為她愛哭。

總覺得人生許多傷心事要哭的,她還是想上岸的,想做個人,然後開心過一輩子多好。

女神也有很多煩惱的,不比當人快樂的,背身過去繼續繡花。

不想跟滔滔講話了,那個線團很亂,她又不好意思再扯,隻好用牙咬斷。

滔滔從背後,隻看她一個背影,就能想到她心裡在嘰裡咕嚕罵人,他就躺在那裡,看她拆線很久。

最後也沒有拆出來一根線,滔滔爬起來,弄弄嗖一下回頭,有些緊張他丟自己一人,“你要走嗎?”

滔滔指著外麵,“你在這裡,我找吃的,一會回來。”

“可是我們沒有錢,我也沒有錢,怎麼辦?”她的聲音很虛弱,也很膽小又規矩。@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滔滔就不是一個很膽小很規矩的人,攤開手很無所謂,“我有手有腳,不會要飯嗎,再不行可以撿垃圾啊。”

弄弄要嚇死,“我不吃垃圾桶裡撿來的,喂,我跟你講過的,做人要有尊嚴,餓死不能撿垃圾吃的。”

滔滔不搭理她,他垃圾也是可以吃的,衝出雨幕去,一個眼神沒給她,沉聲一句,“你不要亂走,小心老鼠抓你走。”

就知道扯線團,餓死了也不知道要東西吃,他很瞧不上她這樣懦弱的樣子,餓了都不知道開口。

不像他,餓了是會要飯的。

第3章 今夜做夢

滔滔一上街就得跑,整個世界都是灌水的,台風天氣很多小車都有停運,雨水把人泡透,大風還要再把表麵的水分蒸發,這樣可以把整個人體的體溫全部吸走。

滔滔覺得是真的冷,“老板,有沒有事情做?”

是一家甜水店,門臉很小,老板一個人還在擦桌子,滔滔站在門口,覺得可以洗碗的,濕答答的頭發擋在眼前,他講話很客氣,看起來很溫和又無害,還帶著一點學生氣的天真,“有什麼臟活累活可以跟我講,我跟我妹妹剛到香港的。”

糖水羅要關門的,看滔滔一眼,“喂,台風要來了,我要關門的,你不要在外麵亂走,我這裡啊,沒有事情要做。”

一般人第一次求人做事,這樣子就可以走了,因為還有一點麵子跟自尊心,還有一點不能說出口的不服氣跟要強在心底的,但是滔滔不是,他甚至帶著笑解釋,“我知道台風要來啊,老板你看你這邊沙包還沒有堵上,一會店裡麵會進水的。”

一邊講,一邊手腳很勤快地去幫忙搬沙包,渾身濕答答的,甜水羅在打交叉封窗戶,看他一眼懶得管,你願意搬就搬嘍,是做小買賣的又不是開慈善會的,自己又不是耶穌會給人發點心吃吃。

但是還是忍不住看幾眼的,這個孩子的話,做事非常的細節,他就是這樣的感覺,沙包他搬的時候很重,一次一次會費勁的,他就看滔滔把沙包堆在門外控水再搬進來,然後交叉堆疊,活就乾的漂亮。

“老板,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洗完碗再走吧。”又進去洗碗,洗碗之後又把碗擦乾淨裝起來,台麵都收拾很乾淨。

甜水羅煮甜湯很出名的小館子,老板有點駝背的,戴著老花眼鏡往廚房裡麵看,他忙完就閒著,看滔滔是不是會偷東西。

滔滔擦乾淨手就出來,他在裡麵不多看的,洗碗就是洗碗,我不會去看你鍋裡有剩什麼東西,“老板,收拾好了,我先走了,沙包很重,你腰不太好,等明天早上台風過去了我來幫你搬走啊。”

講完就要走,他講出來要飯吃,但是真的不是無賴要飯吃的,就是肚子再餓,口袋裡麵沒有一分錢,他還是比較相信一個真理的,在這個社會上呢,有手有腳還是可以活下去的,無非是活的辛苦一點。

他勤快能乾,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話,不怕沒有人請做事的,不怕餓死的。

人嘛,可以死皮賴臉做事,但是不能死皮賴臉要飯吃。

出門口的時候,甜水羅也一直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