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1 / 1)

,更沒受到凶暴的熊的襲擊,金環胡蜂也沒見著,雷劈也沒來光顧。守候在終點的太太也沒有發現我令人不快的事,而是溫順地為我祝福。啊啊,太好啦!

最讓我高興的,是自己從心底享受了這次比賽。成績並非足以向人誇耀,細微的失誤也為數不少。但是我竭儘了全力,身上依然留著這種感覺。而且我覺得,在許多方麵得到了改善,這難能可貴。所謂鐵人三項就是三種競技合一,每項比賽之間的轉換固然困難,卻是以經驗為主的競技,可以憑著經驗來彌補體力的差距。換言之,從經驗中學習,是鐵人三項這一競技的快樂所在、興趣所在。

在禸體上是痛苦的,在精神上,令人沮喪的局麵有時也會出現。不過“痛苦”對於這一運動,乃是前提條件般的東西。不伴隨著痛苦,還有誰來挑戰鐵人三項賽和全程馬拉鬆這種費時耗力的運動呢正因為痛苦,正因為刻意經曆這痛苦,我才從這個過程中發現自己活著的感覺,至少是發現一部分。我現在認識到:生存的質量並非成績、數字、名次之類固定的東西,而是含於行為之中的流動性的東西。

從新溻驅車回東京的途中,遇到了幾位汽車頂部裝載著自行車、比完賽往家裡趕的人。一個個曬得黝黑,一眼望去便知體格健壯,是鐵人三項選手的體型。我們結束了初秋周日的小小賽事,將回到各自的家裡,回到各自的日常中去。然後,為了下一次賽事,在各自的場所一如既往地默默訓練。冷眼望去或俯瞰下去,這樣的人生可能無常而無益,或者效率極低。那也無可如何。就算這是往底上漏了個小孔的舊鍋子倒水般的虛妄行徑,起碼曾經努力過的事實會留存下來。不管有無效能,是否好看,對我們至關重要的東西,幾乎都是肉眼無法看見,然而用心靈可以感受到的。而且,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往往通過效率甚低的營生方才獲得。即便這是虛妄的行為,也絕不是愚蠢的行為。我如此認為,作為實在感受,作為經驗法則。

這樣低效率的營生是否可以維持下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我不厭其煩、鍥而不舍地堅持到了今日,也很願意儘力堅持下去。正是長距離賽跑培養與塑造了現在的我,或多或少,或好或壞。隻要可能,我今後也會跟類似的東西一起逐漸老去、送走人生吧。這恐怕也是一種——雖然不敢說是合情合理的——人生。不如說,事到如今,大概也沒有彆的選擇了。我手握著車子的方向盤,忽然想到了這些。

我今年冬天可能還要去世界的某處,參加一次全程馬拉鬆賽跑。明年夏天恐怕還會到哪兒去挑戰鐵人三項賽。就這樣,季節周而複始,歲月流逝不回,我又增長一歲,恐怕小說又寫出了一部。勇敢地麵對眼前的難題,全力以赴,逐一解決。將意識集中乾邁出去的每一步,同時,還要以儘可能長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儘可能遠地去眺望風景。我畢竟是一個長跑者。

成績也好,名次也好,外觀也好,彆人如何評論也好,都

不過次要的問題。對於我這樣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雙腳實實在在地跑過一個個終點,讓自己無怨無悔:應當儘的力我都儘了,應當忍耐的我都忍耐了。從那些失敗和喜悅之中,具體地——如何瑣細都沒關係——不斷汲取教訓。並且投入時間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積這樣的比賽,最終到達一個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無限相近的所在。嗯,這個表達恐怕更為貼切。

假如有我的墓誌銘,而且上麵的文字可以自己選擇,我願意它是這麼寫的:

村上春樹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後

此時此刻,這,便是我的願望。

後記 在世界各地的路上

收在這本書裡的原稿,正如各章起首處記載的,寫於二00五年夏天至二00六年秋天之間。不是那種一氣嗬成的文章,而是在做其他工作的間隙,抽空一滴一點地寫下的。每次我都問自己:“啊啊,我到底在思考些什麼”儘管不是太長的書,從動筆到完成,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而寫完後又仔仔細細地著手修改。

我出過幾本旅行記和隨筆集,但如這般圍繞一個主題,從正麵書寫自己,幾乎從未有過。更需要細心地斟詞酌句。我不願意就自己談得太多,但該談的地方如果不誠實地談,則特地寫這本書的意義就不複存在了。個中微妙的平衡與兼顧,不擱置一段時間後重讀幾次,便很難體味到。

我認為這本書乃是類似“回想錄”的東西。雖不是傳記那般誇張的玩意兒,但是歸納到隨筆的名號下去,似乎也頗勉強。重複前言中寫過的話:在我,是想以“跑步”為媒介,對自己作為一個小說家,同時又是一個“比比皆是的人”,是如何度過這約莫四分之一世紀的,動手進行一番整理。小說家應當在何種程度上固執於小說,而又應當將心聲公開到何種程度,恐怕因人而異,難以一概而論。我希望通過這本書的寫作,尋覓到一個對我而言類似基準的東西。是否成功,我不太有自信。不過寫完了的時候,我如釋重負,心裡湧出一縷細細的感觸。對於寫作而言,現在恰逢人生的最佳時機吧。

匆忙寫完這本書,我參加了幾場比賽。原本預定二00七年初,在日本跑一次全程馬拉鬆,可是到了比賽之前,我非常稀罕地感冒了,結果沒有跑成。如果跑成了,那將是我第二十六次出賽。結果從二o0六年秋至二o0七年春,我一次全程馬拉鬆也沒跑,賽季便告終結。雖然很有些遺憾,但是在下一個賽季再作努力吧。

不過,五月份裡我參加了火奴魯魯鐵人三項賽。這是規模堪比奧運會的大型賽事,但是這一次我愉快、舒暢、順利地跑完了全程。成績也有所提高。我在火奴魯魯住了大約一年,心想機會難得,於是報名參加了當地舉辦的類似“鐵人三項學堂”的活動,每周三次,大致三個月,和火奴魯魯的市民一起勤奮練習鐵人三項。這項活動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我還在班級裡交到了朋友(“鐵友”)。

就這樣,寒冷的季節便跑馬拉鬆,夏季裡便參加鐵人三項賽,這逐漸地形成了我的生活循環。由於沒有了淡季,任何時候似乎都忙得不可開交,可是對於人生樂趣的增加,我絲毫沒有訴說不滿的意思。

對於振奮精神、鼓足勇氣去挑戰正式的鐵人三項大賽,說老實話,我並非沒有興趣,不過心存畏懼,擔心真那麼乾,肯定會被平日的練習占去更多的時間——毫無疑問,勢越如此,對本業產生妨礙。沒有朝超級馬拉鬆方向發展,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堅持體育運動,“調整、增強體力,以寫好小說”才是第一目的,假如因為比賽和練習而削減了寫東西的時間,那便是本末倒置,要感到為難了.

於是乎,在現階段,我還是把自己抑製在較為穩健的範圍之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就這般,在長達四分之一個世紀裡,日日都堅持跑步,各色各樣的思緒從心底湧起。

記憶猶新的是,一九八四年和作家約翰·歐文一道在中央公園跑步。我那時在翻譯他的長篇小說《放熊歸山》,到紐約去的時候要求采訪他。可是他說:“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不過早晨我在中央公園健身跑,如果來跟我一起跑,可以邊跑邊談。”於是乎我們大清早一同在公園裡跑步,談了很多話。當然無法錄音,也無法記錄,不過在清新的空氣中,兩個人並肩跑步的愉快記憶,卻仍舊留在我的腦海裡。

也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事。在東京每天早晨健身跑時,常常與一位美麗的年輕女子交臂而過。一連幾年如此,自然而然地就熟識了,相遇時便互相微笑致意,然而因為靦腆,始終不曾交談過,連對方的名字也一無所知。不過每天早上和她相遇,卻是當時的我小小的喜悅之一。連這麼一點小小的喜悅都沒有,要每天堅持跑下來,可不容易。

和巴塞羅那奧運會的銀牌得主有森裕子一起在科羅拉多州波爾達的高地一起跑步,也是長留心中的經曆之一。當然是運動量不大的慢跑,但我是從日本直接來到海拔將近三千米的高地,冷不丁就跑步,所以肺發出了悲鳴,腦子昏昏沉沉,嗓子乾燥欲裂,怎麼也跟不上。有森隻是冷冷地看了狼狽的我一眼,說了一句:“村上先生,你怎麼啦”職業選手的世界是非常嚴酷的,其實她是個很%e4%ba%b2切的人。不過,過了——&,我的身體也漸漸適應了稀薄的空氣,能享受在洛基山地爽快地跑步了。

就這樣,通過跑步結識形形色色的人,也是我的喜悅之一。此外,還有好多的人幫助過我,鼓勵過我。本來在這裡,理應像奧斯卡獎頒獎儀式那樣,向眾多的人表示謝意,可是如果逐一列舉姓名,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恐怕毫不相乾,所以僅限於以下諸位。

我敬愛的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的標題whatWeTalkAboutWhenWeTalkAboutLove,被我用來當作了本書標題的原型。謹向慷慨地給予許可的他的夫人苔絲‘加拉赫表示謝忱。並向為了本書的完成而耐心等待了十多年的編輯岡綠女士表示深深的感謝。

最後,我願意將這本書獻給迄今為止,在世界各地的路上與我交臂而過的所有跑者。如果沒有你們,我一定不會如此堅持跑步。

最最後,渡邊我終於把這本書給連載完了,鼓掌~~

村上春樹2007年8月某日


本文已閱讀完畢,歡迎

感謝上傳分享本文,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