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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84 字 3個月前

是側身一讓,送仙師出了屋門。

屋內頓時就沉寂了下來,一個小道姑怯生生地給上了茶,徐循叫住了她,道,“你尋個帕子,包些新雪進來給我。”

外頭雪勢很大,不片晌已經積了起來。小道姑也不問為何,過了一會,給徐循送了兩個紮好的雪包——倒也靈慧。徐循拿了過來,遞給皇後道,“你這苦肉計,也太下力氣了。”

皇後把手帕捂到臉上,刺激得一縮身子,她道,“不讓她出一口氣,她又如何會被說動……不瞞你說,進來之前,我也隻有五成把握。”

“畢竟也曾和大哥做過夫妻。”徐循低聲說,“麵上再不在乎,心裡也還有點情分的。不然,就你那幾巴掌,能打得動她麼?”

仙師為人,皇後、徐循都是深知,最是玲瓏剔透,怎會被意氣左右?她要出掉心頭惡氣,不假,但就坡下驢,也是真的。皇後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忽道,“我對大哥,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也不知為何,徐循對她,就是特彆能狠下心來冷言冷語,她嗤道,“彆說你不是為了自己。”

“就為我自己,未必會做到這一步。”皇後掃了徐循一眼,“信不信由你。”

因著這緊急事態,所有人似乎都要比平時更坦誠得多了,徐循盯著桌麵,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信你,你都走了這條路了,自然會往前走到黑。”

“是啊……”皇後的聲音也多了幾分悠遠,“走到這一步,付出已經太多,要中途放棄,又怎會甘心?”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徐循等了一會,也是心中焦躁,她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忽道,“壯兒……也不必我多說了,我若是沒能逃過去——”

“點點我自會助你照拂幾分。”皇後並不猶豫,她又露出個自嘲的笑,“若是我到時還有餘力的話。”

徐循心中略安:太後對點點一向頗有情分,仙師不必多說,有了皇後這句話,不論將來局勢如何發展,點點總不至於被虧待太多。

等待總是有幾分難熬的,了結此事以後,誰也沒有興趣多說什麼了,都隻是繼續焦灼等待。在一片窒息的氣氛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仙師終於回了院子。

兩人都跑到外屋去迎接她,但仙師才一進門,見她臉上神色,徐循就是心中一沉。

“老娘娘已經漸漸傾向襄王那邊了。”仙師也是開門見山,她搖了搖頭,“至於栓兒,和她就睡在一床,我孤身進的裡間,在她眼皮底下,實在也沒辦法。”

皇後身軀晃了一晃,幾乎要站不住腳,她胡亂衝仙師點了點頭,掀簾子就衝出了屋子去。徐循也顧不得和仙師多說什麼,隻匆忙說了一句,“若有改日,必定回來再和姐姐說話。”

她忙著也奔了出去,但皇後卻已沒了蹤影,雪地上一行新腳印,倉皇往後院去了,徐循暗叫一聲不好,忙起步追了過去。

長安宮雖說是仙師居處,但也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它自然也是有個後花園的,徐循摸著黑踉踉蹌蹌地奔到了後院,隻有一點星光引路,壓根看不清四周,左顧右盼間,見得一個模糊人影在某處停著,似乎是要往下跳的樣子,她心裡一驚,忙喊道,“彆!彆!”

說著,便發足奔了過去,果然見到皇後扶著一口井的井沿——各處宮殿,井口位置都差不多,雖然是黑夜裡,但居然也被她找到了。

“你不是很討厭我麼?”皇後語氣有幾分嘲諷,“今日以後,你得稱願了。”

她忽地仰首衝天,大喊道,“你得稱願了!我服了!我服了!這就是我的命,我認了!天爺,我認了!”

以她一生經曆,的確是稱得上跌宕起伏、造化弄人,前半生也不需多說什麼,隻這用儘心力,甚至是舍棄了皇帝對她的情分,換來的太子和後位,走到最後,居然也是如此絕望和淒惶,皇後也算是把鬥誌保持到了最後一刻,她連尊嚴都已舍棄,隻可惜,命運給她的回答,卻並不會因此就柔軟幾分。仙師那句話,已經絕了她最後的希望,以她性子,寧可去死,怕也都不願活著忍受之後陸續有來的屈辱,忍氣吞聲地在太後腳下過活。

徐循心底,一片雪亮:連這個所謂的贏家,最終也迎來了她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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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深夜,本應是好夢正酣的時候,西楊大人有了年紀,平時更注重養生,若是平日,多數已經是摟著一房美妾睡得正香了。但今日卻叫他怎麼能睡得著?連帶著幾位心腹幕僚也不能安歇,全陪著首輔耗在書房內吃清茶,連點心也不敢多吃——腹中越是饑餓,思維就越是靈便,也就越能為恩主排憂解難。

不過,現在就算是餓出火來,怕也無濟於事了,幾位幕僚彼此看著,都沒從彼此眼中看出什麼來:局麵就是如此,老娘娘封住清寧宮,隻不出門,還把嗣皇帝栓在身邊,正宗應了那位栓兒的小名。這一招實在是太絕了,不闖宮就沒有嗣皇帝,沒有嗣皇帝,哪來的登基大典?可這多少年、多少朝,哪有過大臣闖太後宮的道理?沒有通行令牌,文臣連後宮的門都進不去,要闖?這可不是地主家大院,你找兩個身強體壯的人伴著,飛奔到院子裡把嗣皇帝揪起來就走。從文華殿到清寧宮的確不遠,也就一裡路多點兒,可內外有幾重高牆攔阻,士兵內侍把守——這內侍也是習練武藝,平日裡要舉行‘內操’的,誰要是擅闖一步,就不說當場打死,那也得立刻給拿下了,絕不會容許外男闖進去哪怕一步的。

當然了,要說恩主這麼多年的首輔當下來,在宮裡沒有自己的關係,那也是太小看了他,搭關係搭到兩重守將身上,不難,難的是這件事的得失極為清楚。——放著人闖進去了,掉腦袋的可就是自己。彆說搶出嗣皇帝來登基是大功一件,嗣皇帝今年才幾歲?能頂什麼事?皇後常年身子不好,連宮務也沒法管,其餘妃嬪,聽說除了南內那些沒名分的以外,已經全殉了。難道讓宦官來監國?少不得還要太後出馬。太後能放過這個秋後算賬的機會麼?現在闖宮,那等於是把腦袋夾在胳肢窩裡,已經是沒打算落著什麼好了。

不錯,去了的大行皇帝可謂是寬宏醇厚、柔定端方,和西楊大人也是君臣相得,可這也不能拿全族人的榮辱去填吧?就是西楊大人願意,那守門的還不願意呢,雖是頭兒做主,但上頭發落下來,從人不一樣是有罪?這強搶,肯定是不成的了,老太太怕也就是心知肚明,仗著她是如今內宮僅存的人選了,這才如此篤定,就和內閣在這耗著呢。

內閣能有什麼辦法?除了一次次請見以外,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是死頂了。不論什麼‘國有長君,社稷之福’,這現放著冊立多年的太子在,忽然改立個皇帝%e4%ba%b2弟,觸犯的條例、律令之多且不說,更重要的,是此舉嚴重違背了讀書人心中的綱常!就連一向是最敢於投機的東楊大人,這一次也保持了沉默。這時候誰敢出來把老太太的心思挑明了放到台麵上,那他全家都完了,這輩子絕不能在官場上立足不說,隻怕就連原本最%e4%ba%b2密的三同——同年、同鄉、同門交際圈,也要將他拒之門外。

可,這麼死耗也不是辦法,明日就是大行皇帝的頭七了,太子不露麵,這實在說不過去啊,大行皇帝的喪儀裡,很多都需要嗣皇帝出麵,沒人這怎麼辦事?禮部祠祭清吏司已經快發瘋了,還好天冷,不然,等到喪儀行完了,隻怕連香料都遮不住那股味兒!

正這麼心不在焉地思忖著,西楊大人一咳嗽,幾位幕僚立刻都收攝了心神——吃茶吃到現在,東翁一直都是瞑目不語,不知道的人,怕還以為老人家是睡著了。

“襄王那裡……還沒有動靜?”西楊大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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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最受信重,在京城諸位官員心中,威望甚至不下一部尚書的蘇先生欠了欠身子,“還是閉門謝客,毫無動作。”

“不老實。”西楊大人又咳嗽了兩聲,他疲倦地衝一邊伺候著的美婢點了點頭,頓時便有一盞淡參湯送了上來,西楊大人含了一口。“大行皇帝待兄弟一片赤誠,兄弟卻是辜負他了。”

蘇先生也歎了口氣,又道,“東楊大人、南楊大人也都沒有大動靜,今早和您進宮請見不果後,東楊大人往文華殿值班,南楊大人去過大行皇帝靈前行禮,便回府了。雖說府前候見人數不少,但他一個也沒見。”

“都不老實。”西楊大人非常悲觀,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楊勉仁最多再忍耐十天,十天內如無動靜,他要跳出來了。”

蘇先生沉聲道,“怎麼說他也是顧命大臣……”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西楊大人淡淡地道,“勉仁之起,不就是因為這個道理?能忍二十天,已算是他還有幾分良知了。”

局就在這裡,內閣拿太後毫無辦法,但太後對付內閣,辦法卻很多,晾著不動就是個辦法。須知道讀書人都是如此,雖然把臉麵看得重過天,但任何時候也都不乏有投機者,隻是現在,他們沒有西楊大人的角度,還無法高屋建瓴地把局勢看明白,所以不敢輕易涉水。一旦搞懂了局麵,想走楊勉仁路線的人,還會少麼?幾天內要是拿不下太後,時日久了變數就多。畢竟,支持嗣皇帝,報複在眼前,好處在日後,而支持襄王,這個好處,折現是很快的!

蘇先生也沒轍了,他隻好把那不是辦法的辦法拿了出來,“東主,如今黔驢技窮,隻好……隻好夾裹民意了吧?”

這民意說的不是百姓,而是百官,如果能提前串聯,搞出百官聯名上書的聲勢,先一步把可能動搖的官員夾裹進來,一來震懾太後,二來也是統一一下輿論,妙用自然無窮。

能進書房的,除了那兩個婢女以外,都不會是笨人,立時有人問,“蘇先生意思,難道是請東主挑頭?”

“局麵如此,非東主出麵,不能服眾。”蘇先生坦然道,“如楊勉仁輩,不是東主,誰能夾裹得住他?”

“殺伐氣也太重了些吧?如此一來……”那人搖頭歎了口氣,“不成功,便成仁,卻是沒有退路了。”

何止如此,若是鬨出了這樣的動靜,太後服軟,則內廷體麵儘去,以後如何節製臣下?太後不服軟,那就真是無轉圜餘地了,她已是沒有彆的路可走,誰知道會對養在身側的嗣皇帝做出什麼來?這一招雖然妙用無窮,但風險卻也一樣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