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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65 字 3個月前

半天,徐循隻好隨便道,“娘那是生你爹的氣呢,所以就不出門,成天睡著。”

“娘不乖!”點點立刻大聲教育徐循,“娘不按時起床,娘不乖!”

徐循也是好些天沒見女兒了,有點想著,凶不起來。居然又被女兒抓住痛腳——點點有時貪懶不起床,徐循和錢嬤嬤可都是數落過她的。

這孩子大了,確實是越來越難糊弄,徐循隻好舉手投降道,“好,娘不乖,娘不乖。點點罰娘吧。”

點點居然把母%e4%ba%b2給說服了,簡直高興非常,躍起來跑到錢嬤嬤身邊,指著徐循咿咿呀呀地喊了半天,“姆姆,你看,娘——”卻是喜得手舞足蹈,自己傻樂進了自己的世界裡了。

既然見了點點,徐循自然也就不避諱彆人了,請安時間已過,她也沒有特彆過去相請,倒是令人把壯兒抱來查看了一番。壯兒一進門,便被點點圍著跑了一圈,倒也精神起來,啊啊笑著,要撲徐循。

雖說是一歲四個月了,但壯兒開口晚,現在還不大會說話,隻是善笑,他明顯是認得徐循的,十多天不見,顯得比往常都要%e4%ba%b2熱,撲在徐循懷裡玩了一會,扶著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啊啊叫著,招呼在一旁玩笑的點點,點點便過來牽著他的手,要往院子裡跑。

屋裡有了兩個小孩兒,這份熱鬨那是不必說的了,一個時辰還好,過了一個時辰,徐循都覺得吵得頭疼,便讓%e4%b9%b3母將兩人抱到裡屋炕上去玩。又令各宮人散去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除了兩個小宮女在屋內站著以外,當值的藍兒和趙嬤嬤都是撂簾子去了外屋,和趙倫一起,一個是算賬:永安宮現在人口多了,每天各屋支取炭火,送這送那,都要有個數在,才能和永安宮小庫對得上號,不然,這裡頭一出一入,說不準就給了一些宦官報賬牟利的機會。還有一個,也是安排各住處的人事,冬日生病的宮女多,永安宮這邊的製度,凡是病了都要上報,統一給請醫婆,病情重了就要請太醫,以及缺勤休假時輪班如何調整,都是需要人斟酌的。另有各種尋常的賞罰之事,亦不消說起,徐循如今身份,自然不會%e4%ba%b2自管著這樣的事,是以凡事都是兩個嬤嬤和兩位大宮女,以及趙倫商量著辦。至於錢嬤嬤,如今隻管著點點,宮裡彆的事就不大插口了。

院子裡雖然時而有宮人、宦官來往回話,但屋內卻是安安靜靜,隔著簾子傳來的孩童笑聲,給這份靜謐增添了幾許寧馨,徐循讓錢嬤嬤在炕邊上坐了,笑道,“點點如今是越來越難管了,我心裡尋思著,是過一陣就送公主所去,還是就收在永安宮,在我跟前養著,我還能管著點。嬤嬤你說呢?”

錢嬤嬤尋思了片刻,便道,“點點這性子,實在是個刺頭兒,膽大心細,脾氣又倔,老奴也不是自誇,我做了這些年的教養嬤嬤,手段還算是有些……唉,隻是調理點點,時常也覺得力有未逮。如今她也不大怕我,昨日看來,也不大怕皇爺——畢竟皇爺太寵她,對她和氣,也就是還怕您幾分了。隻怕送到公主所去,天高皇帝遠,見不到您了,她又淘氣起來,那老奴可管不住。”

徐循慮的也就是這一層,錢嬤嬤實在是她手裡能拿出來最好的人才了,連她都降不住點點,要找到另一個人來降她,隻怕是難。她就怕送到公主所以後,錢嬤嬤約束不住點點,那些禮儀嬤嬤管得又不得法,激起她的倔性子,說不得都會鬨出比今日更大的事來。聞言也是歎了口氣,方道,“是啊,我前幾日還想,大不了就送公主所,可昨晚睡著睡著又覺得不成,今兒您也這樣想,說不得還是先養在膝下,過兩年再說吧。”

“是,”錢嬤嬤亦歎道,“她聰明著呢,一般人可糊弄不住,可有些事又實在不能和一個孩子說。這麼一來,為難的倒是大人了。”

徐循苦笑道,“可不是呢?今兒這事就是如此,他……”

她說了半句,又吞了回去,低下頭並不繼續,隻是拿手指甲來回劃拉杯壁,在晶瑩的水汽上留下了一道道劃痕。

錢嬤嬤看在眼裡,不免微微一笑,她衝兩個小宮女輕輕地揮了揮手,拋出猛料,“老奴昨兒也和點點絮叨了老半天,趙、孫兩位姐妹,也和馬十嘮嗑了許久……您彆急,在乾清宮裡,皇爺也一樣是被逼問得冷汗直流。”

點點畢竟是個孩子,時隔兩天,能把對話顛三倒四地複述出個幾成就算是不錯了,再說徐循和她相處的時間,始終不及錢嬤嬤那樣多,錢嬤嬤有大把耐心一點點地從孩子口中把對話給拚湊出來,徐循可未必有這個興致。再說,昨日點點的記憶畢竟還新鮮,她知道得比徐循多,殊為正常。徐循聽了,也是不由得一挑眉毛,她故意冷淡地道,“哦?”

“點點先一直問皇爺,為什麼不來找您和好,”錢嬤嬤邊說邊笑,語氣輕鬆得好像在說個笑話,好像這樣就能麻痹徐循的警惕,“皇爺好幾次都回答得不同,有一次呢,他就和點點說,說因為他喜歡您,您不喜歡他。他對您好,您對他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徐循一眼,“老奴聽了也覺得,皇爺這一次不過來,這彆的原因都是假的,隻怕就是因為這個,才拉不下臉來找您和好,隻是把馬十派來,給您請太醫。”

徐循垂著頭隻是不說話,錢嬤嬤見此,略略又大膽了一些,她慢慢道,“以老奴所見,皇爺這些年對你,可是沒什麼能挑的了,算上皇後娘娘,都是六宮裡獨一份兒,娘娘,這話按理不該由奴婢說出口,不過,皇爺和您都生著氣呢,皇爺就能拉下臉來派馬十,您心裡委屈,奴婢也知道,可這人和人相處,不就是看情分麼,就得願意為了對方委屈自己,才算是情分不是?您一向是最寬和的人,宮裡誰犯了錯都能一笑了之,怎麼就在皇爺這兒,反而連一步都不肯讓呢?當時去南內,不也是因為這個毛病?有話您好好說嘛,哭一哭、訴訴委屈,柔能克剛,皇爺還有什麼不能答應您的?以前的事,老奴也不說了,如今有了點點,您和皇爺鬨彆扭,點點不可能無知無覺,孩子心裡清楚得很,雖然表達出來是鬨,但其實也是因為爹娘不好,心裡才不安穩……”

以點點來對付徐循,是最好用的,她動彈了一下,輕輕地歎了口氣,“嬤嬤,我和他吵什麼,你還不清楚吧?”

“這——”錢嬤嬤一怔,“隻恍惚聽說是韓女史的事。”

徐循把吵架內容給錢嬤嬤交代了,“我就覺得奇怪,他……他們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真要殉葬,那我們能做什麼?還不就得殉了,連著還不滿足,還要我們歡歡喜喜爭先恐後地去殉,不這麼想那就是沒良心。螻蟻尚且偷生,他那樣聰明的人,看不懂這個道理?他不懂得天下沒人是想去死的?他不懂得這個理,還怎麼去治理天下?歸根到底,無非就是壓根沒把我們當人看唄……我就覺得好笑,他真要不把我們當人,又何必在我們身上尋歡作樂,他去尋真正的人和他一起麼!還說歡喜我,對我好?嬤嬤,你沒看出來?他拿我……拿我們都當個物件呢,我合了他的意,他就高高地捧著我,死了以後也把我珍珍重重地帶下去,他要這樣也行,那我就做個物件,他能指望一個物件長什麼良心?有什麼情意?他對一個物件好,難道還指望物件也對他好不成?”

錢嬤嬤也沒話可說了,她仔細地觀察著貴妃的表情,見她始終不肯望向自己,便絞儘腦汁,邊想邊說,“娘娘您也不能這樣想……怎麼說,皇爺畢竟也是皇爺麼,從小見慣了殉葬的事,一個大男人,哪想得到那麼多——”

“嗬,”徐循截斷了她的話,冷笑道,“若是文廟貴妃、敬太妃殉了,你這話還有點道理。你自己想想吧,是不是這個理?”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了,錢嬤嬤在心底歎了口氣——她畢竟不要殉葬,對貴妃的脾氣,多少是有些不耐煩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麼說,這一鬨也好,您不鬨,皇爺將來倒還真要帶您走了。”知道吵架的內容,那就有勸架的餘地了,錢嬤嬤又找了一個角度來勸解,“既然您是想活的,如今皇爺也知道了,看他那個態度,倒像是已經知道自己想左了,又拉不下臉來賠不是……歸根到底,他是皇爺,是您的天,君為臣綱,就是他有錯,為尊者諱,您也不該非議。不論有沒有理,頂撞皇爺畢竟是您的不對,皇爺既然盼您先賠不是,依了他也就罷了,如此,點點也歡喜了,皇爺也歡喜了,您將來不必殉葬,也歡喜了,皆大歡喜,這件事就此揭過,豈不是好?”

君臣的大帽子一扣,徐循頓時落為被動,滿肚子的話一下又被她咽回了肚子裡,她垂下頭又劃拉了好一會桌麵,在上好的清漆上留下了道道劃痕,心中卻是越劃越亂,越劃,越是覺得心緒如痕,道道交疊,很快都疊成了一片,連她自己,都再難品味分明。

是啊,錢嬤嬤說得是有道理,他為了她已經委屈了這麼多次,讓步了這麼多次,她委屈一次,讓步一次,又有何妨呢?以君臣、以主妾、以女兒,條條道理都在他那裡,他是君、是夫主,為了女兒,為了孝道,為了他對她的好,她是該退一次的……

點點天真的笑臉,又在心間浮現,徐循無奈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嬤嬤,你說得對還不行嗎?——我都答應過點點了,本來也就不會食言。你又何必囉嗦?”

錢嬤嬤心下大鬆一口氣,也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因笑道,“如今這答應,才是真答應呢,娘娘也不必分辨了,老奴心裡反正清楚。”

徐循啐了一口,“我不和你說這個了!嬤嬤也儘會欺負人!”

把錢嬤嬤打發出去了,她也不叫人進來服侍,自己尋了文房四寶來,拿起墨條嗬了嗬,慢慢地磨了一池子墨,鋪開了用澄心堂紙精心製作的小箋,以狼毫飽蘸了濃墨,好半天沒有下筆。眼看墨點兒要落到紙上了,方才急急地寫了幾筆,寫了半日,又覺得不好,一把團了,猶豫半日,方才抽一張新紙,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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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帝發了話,就算是數九寒冬,到了三日上,錢嬤嬤也得帶著兩個孩子過去請安。徐循心疼孩子,令人把自己的轎子抬來了,讓她抱著壯兒,牽著點點坐在裡頭,到乾清宮門口方才下轎走進去。——雖是短短一段路,但天氣冷,點點還好些,壯兒明顯就有些不適應了。

皇帝見到次子的時候,他便有些被凍呆了似的,看到皇帝也不知道招呼,明顯沒認出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