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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00 字 3個月前

說過一些風聲,知道太子的玉牒一直都還空著沒寫生母名字,現在,再出現這樣的變化……

他顧不得尚書的威風了,拿過詔書仔細地研究了起來,咂摸著皇帝的遣詞用字——當然了,這旨意不會是皇帝自己寫下來的,晉封莊妃部分頂多是他口述,隨侍翰林潤色,那些褒賞基本都是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廢話,最重要的還是關於晉封程序的指示。

但,讓胡大人失望的是,這拗口的四六駢文裡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這事到底該怎麼辦的信息——孝敬成性、淑慎持躬後頭,直接就跟著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甚至於說就連這冊、印要不要跟著升級都沒有吩咐一句。

冊、印……胡大人好像有點明白了,這歸根到底,莊妃的待遇看似漲了,卻還是沒能跟得上貴妃。畢竟,皇莊妃、皇莊妃叫得再響亮,皇帝也沒發話要給她配金寶不是?

既然如此,此事便應當簡辦,免得誤導群臣,搶了貴妃的風頭。胡大人鬆了口氣,令儀製清吏司郎中來,轉發了旨意,交由他‘參照前例擬個章程出來’,便又悠遊於公文海中去了。——心裡有了數,也不是說就要什麼事都自己操辦,官場上來回扯皮推卸責任的那些伏筆,胡大人自然是門兒清,這事兒由郎中先擬稿,自己修改後再往上報,中間就不知多了多少騰挪的餘地。

當然,胡大人自己是不會承認的——莊妃沒能衝擊後位成功,他多多少少也鬆了口氣。

當年那事,雖然兩邊都是好心,但胡大人和莊妃結下梁子,也是不爭的事實。之後莊妃的嘉號之爭,他是沒少指點門生從中出力,這事到最後,皇帝顧念老臣麵子,沒有堅持用賢妃嘉號,改封了莊妃。說起來也是對事不對人,對莊妃娘娘,胡大人是沒有太大的意見,甚至也挺欣賞她的膽魄。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一直都是很記仇的,誰知道莊妃娘娘心裡,會怎麼看他胡尚書?

如果一輩子也就是個莊妃,那倒罷了,甚至是皇莊妃都沒什麼要緊,國朝規矩嚴,外戚乾政、妃嬪乾政都是絕無可能出現的事兒,再說,莊妃自己也沒子嗣。但若莊妃被立為皇後嘛,那就不大好說了,江湖風雨緊,誰知道哪天又出了什麼事兒,皇後娘娘可就要到前台來攝政了呢?

還是這樣好,還是這樣好。胡大人想,太子生母做皇後,豈非名正言順得很?再等上幾日,在皇帝巡視邊防之前,英國公若還不上表,自己也可以吹吹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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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

雖然皇帝封妃的詔諭,按說不必經過內閣簽發,一道中旨差不多就可以完事了。但內閣裡的三位楊大人,可不僅僅是隻有內閣一份差事,肯定也不僅僅隻有這麼幾個同事。也就是緩了一天吧,幾乎是不分前後地,才從文淵閣中出來,便由不同的途徑,得到了這個消息。

若在往年,此等小事,也不值得這麼慎重,但還是那句老話了。現在是太子在位,中宮空虛,玉牒未填、百事不定啊……

南楊大人那邊,肯定是不會有什麼聲音的——西楊大人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不由得看著同事發呆。南楊大人卻還是那樣從容不迫地翻看著每天都有新增的奏折……反正,身為特旨簡拔上來的閣臣,能力又不突出,也沒有多少政治野心。他在內閣中反而是最隨意的一個人,緊跟著太後娘娘而都動那就是了。

至於東楊大人,倒是有幾分恍然大悟,打從弄明白了英國公就沒打算上表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等著內帷的動靜,這一塊石頭,如今終於是落了地了。

他沒有看南楊大人的臉色——不必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終將是皇帝一脈的天下,立後的事,要考慮的並不是太後的意旨,就得看兩個人,皇帝、太子。

當然,現在哇哇吃奶的太子,本人的意願也是無關輕重。這事說穿了就看兩點:皇帝想立誰,太子誰生的。

太子誰生的這個問題嘛,到最後還是要服從於皇帝想立誰。東楊大人原來拿不準的就是這一點,現在他算是明白了:皇帝畢竟是太後生的嘛,太後對孫貴妃娘娘有了意見,就是皇帝那也隻能徐徐圖之不是?

至於皇帝是否動搖了心誌,想要改立太後屬意的徐娘娘……這個問題東楊大人是絲毫都未曾考慮過的,他年紀雖比胡大人大了那麼幾歲,可腦子卻要比胡大人靈活許多,常年在內閣打滾,那是練就了一雙利眼,遠比找人在行,找關鍵字生疏的胡大人更懂得揪關鍵。‘高皇帝舊例’,舊例是什麼?皇妃沒寶啊,皇莊妃就是再好聽那也越不過貴妃去。皇帝這是在給太後和貴妃找點心理平衡呢。

局勢看清了,接下來要做什麼,東楊大人自然清楚。上回議論廢後一事,他沒號準脈,丟了人。——這不打緊,所謂‘笑罵由爾,好官我自為之’,當官的嘛,哪有不被人罵的?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靜慈仙師被廢以後,乾脆就住到清寧宮去了,沒廢時婆媳關係好像也隻是普通,現在被廢了以後,太後倒像是反而憐惜起舊媳婦來了。東楊大人在這件事上算是上了賊船了,現在是不往前劃都得往前劃,要不是這前朝大臣要插手後宮事,就宛若隔山打牛般無從下手,這文淵閣和後宮之間的高牆,那是比昆侖神山還難翻越,東楊大人都是恨不得挽著袖子自己上了——對孫貴妃娘娘,他可沒那麼放心,不是說覺得她能力不行,東楊大人是覺得,孫娘娘少了點運,十年前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十年以後,誰知道這快到手的後位,是不是也會被得了太後娘娘和靜慈仙師真傳的徐娘娘橫空殺出,半路截停?

要知道,太子的玉牒,可還空著呢……

他是這把年紀了,後宮的變化很難動搖他的位置不錯,可話要反著說,都到這把年紀了,自己還有什麼盼頭?得多為後代子孫考慮,太子還小,誰養都是媽,隻看當今即位以後是怎麼處置他那倆老師的,就知道這過去的人情很難留到以後,可過去的仇怨卻一定是源遠流長。東楊大人怕的還不是太子被徐娘娘拿去養——他是怕老人家捧起徐娘娘以後,把太子就拿到自己身邊去和靜慈仙師一塊養了……他幾個兒子雖然不成器,可孫子輩還有好苗子啊,等到二三十年以後正是剛入仕的大好時光,到那時候……

皇帝要巡視邊防,不是說他一個人帶點隨從就下基層搞突擊,他是要帶兵去掃靖邊防線上的一些不穩定因素的。雖然說是巡視,但得按照一次小出征來辦,循舊例,身邊就肯定得帶著內閣成員來處理政務,這個人選,除了多年來都是從駕輔政的東楊大人以外,基本是不作第二人想,也沒有人會傻得和他來爭。

還有十幾日就要走了,這一去若是遇敵,少不得也要耽擱個把月,東楊大人是有點擔心貴妃娘娘啊,雖然沒見過麵,但他的關心是十足真金,一點都不摻假的。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皇帝一去,貴妃一人拖著個孩子,那是要被太後、靜慈仙師和徐娘娘三人圍毆……

這三個人的拳頭,哪個都不小,貴妃娘娘能撐到皇帝回來的時候嗎?

得給她找個幫手啊。

東楊大人盯著眼前的奏折,比%e4%ba%b2爹還%e4%ba%b2爹地為孫娘娘撥著算盤,操碎了一顆老心。

“哦,”畢竟是幾年前的事了,東楊大人思來想去,到底還是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拽出了這麼一件往事,他的眉頭舒展了開來,%e5%94%87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

而麵對同僚們投來的眼神,東楊大人卻隻是笑著說了一句,“今年蘇州的天氣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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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起折本,輕輕地扇了扇,“想必今年,江南又能有好收成了。”

西楊厚道,南楊寡言,都不來搭他的話茬。倒是伺候茶水的書堂小吏,怯生生地說了一句,“大人,這是陝西的水情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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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高皇帝舊例,晉封為皇莊妃?”

清寧宮裡,太後也是有幾分詫異地抬起了眉毛,“中旨已經是發出去了?”

孝順點的皇帝,在處理內事的時候經常都會加個‘奉皇太後懿旨’的頭兒,雖然多數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但好歹也有層殼子在。不過這不成文的規矩在皇帝這是完全沒用武之地,廢後的旨意上就沒有皇太後半個字,而廢後之後的第一個重量級變動,皇帝事前根本都沒報請太後同意,也就是事後再來告知母%e4%ba%b2,順便也是不無解釋的意思。

“是啊。”皇帝肯定不會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心路明說出來——他也不是太後肚子裡的蛔蟲,不知道貴妃和莊妃的那場架,太後到底是知道了沒有,若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她畢竟去南內住了三個月,怕她立不住,加封一個皇字,雖然隻是虛號,待遇沒怎麼變,但也是好的。”

這個字確實是沒什麼特殊的意義,高皇帝以後又過了二十多年,有了兩個皇帝,也沒有這樣加封皇字的先例,要說徐循因此而一躍成為皇後以下第一人,那也是沒有的事,但起碼來說,也體現了皇帝對徐循的寵愛並沒有褪色。就是貴妃要來碾壓永安宮,也得現在心裡掂量掂量皇帝的反應。

太後欣然一笑,並沒有出言反對,而是點頭道,“如此也好,徐氏怎麼說也是點點的娘,她有體麵,我也為點點開心。”

她不提點點還好,提了點點,皇帝心裡由不得就是一陣膩味和嘀咕——女兒沒事,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了健康,他心裡也沒那麼生氣了。可若不是徐循心裡坦誠,和他貼心,太後這手段,他是一百年都堪不破,都得被死死地蒙在鼓裡……

人和人的信任就是這樣,一旦有了汙點,過往的一切就都很難洗白了。對徐循說不在乎,那是他得撐著一口氣,撐著做皇帝的麵子,真正被%e4%ba%b2媽耍了,皇帝心裡能好受嗎?可太後還什麼也不知道呢,笑嗬嗬地提起點點,就和沒事人似的……

“是,”他笑著說,“不過,她這個皇莊妃,是因愛晉封的,終究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我看也就不必大操大辦了。趕在走前給正了名換了冊,也就是了,您看怎麼樣?”

晉封有幾個原因,要麼是多年來操持家事勞苦功高,要麼是自己立下大功,比如說誕育太子,徐循剛進過南內,官方原因是忤逆皇帝,那是本職工作沒做好的表現。現在要說她是因功封,不就等於說皇帝錯了?所以隻能是因寵而封,多少有點亂了晉升規矩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