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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62 字 3個月前

關係,不論是否涉及到男女情愛,都不應再被第三人知道,甚至連柳知恩本人,都不該有所察覺。……儘管,這種感情,和男女之情並沒有多少關係,但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這其中的分野?他們看到的,都隻會是妃嬪、宦官,非同尋常的情誼……魚呂之亂裡,處死的不少宮妃,不也就是因為和宦官發生了非同尋常的情誼嗎?

“娘娘、娘娘……”小聲的呼喚,將徐循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

她微微地一驚,很快又掩飾地一笑。“怎麼了?”

趙嬤嬤小心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娘娘剛才出了好一陣子神……可是想到了南內的日子?”

是啊,在所有人心中,她在南內,應該是過著一種戰戰兢兢、惶恐不已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對身心的極致折磨。讓一個嬌生慣養的妃嬪去乾粗活,不但是對身體的摧殘,更是對尊嚴的侮辱。徐循太能理解彆人對她的解讀了——曾經,她懷抱的也是如此一種最典型的宮人心態。

她不禁摸了摸臉頰,啞然失笑:原來剛才她臉上的表情有這麼肅穆?肅穆到趙嬤嬤甚至以為她是想到了南內的日子?

“我是想到了曹寶林和吳婕妤。”她把話題接續了下去,“很久沒見,忽然再看到她們倆,就覺出差彆了。才過了三個月,怎麼感覺就像是過去了三年一樣……才幾歲啊,都讓我覺得她們有點老了。”

趙嬤嬤笑了,“這兩位在您跟前,可是尷尬了——前段時間,沒少去長寧宮那裡請安。現在您又回了永安宮……可不是小心翼翼的,在您跟前要能活泛起來,那才怪了。”

是這個理兒,但徐循卻覺得,這兩位宮人有如此的變化,也並不僅僅是因為這麼一個原因。

曹寶林和吳婕妤自從入宮以來,因為個人資質所限,就從來都沒有怎麼受寵過。除了皇帝發瘋地想要子嗣的那段時間以外,一個月往往都輪不到一個晚上侍寢。

而像她們這種沒有寵愛的妃嬪,宮裡的日子,對她們來說是非常漫長、非常無聊的。徐循以前還在做太孫婕妤的時候,總覺得皇宮裡的妃嬪們,看來氣色都不錯,即使是不受寵,日子也不難熬。現在她才知道,在這物質極度豐沛的宮裡,餓,確實是餓不死的,折磨人的是另一種東西。

以她當時剛%e8%84%b1貧致富的心態來看,她們的生活的確很值得羨慕,吳婕妤和曹寶林當然也不可能餓死、凍死,她們在生活上會受到很好的照顧,不論是誰當權,起碼的工作都要做到位。

然而,豐沛的物質無法改變的是她們的卑微……她們不受寵,也沒有受寵的可能,皇帝的眼睛可能會投注到將來選秀進宮的另一批秀女身上,也可能會在和他多年相伴的潛邸舊人身上流連不去,但他卻不會注意這些既不新鮮,也不有趣的嬪妾。曹寶林和吳婕妤的事業已經完了,對整個宮廷來說,她們根本無足輕重,這宮裡發生的所有故事,和她們都沒有多少關聯。不論她們是向著長寧宮也好,還是向著永安宮也好,得到的都不會多一分又或者少一分……即使多了那麼一分,多了新鮮的綾羅綢緞,多了貴重的金銀珠寶,她們又要穿戴給誰來看?

徐循入過局,所以她想要出去,可這兩個連入局資格都沒有的小姑娘,才剛二十歲不到,一生已經看得到頭。——活,和一頭豬一樣,好吃好睡,按部就班地活下去,一直活到皇帝去世的那一天,被牽到壽昌宮裡,一根繩索勒死了陪葬。

大部分沒有寵愛也沒有子嗣的妃嬪,也許多數都是這樣的一種結局,曹寶林和吳婕妤正式入宮得晚,很可能還不知道殉葬的事。

而徐循也不知道,是知道對她們更殘忍,還是不知道對她們更殘忍一些。

但這些想法,趙嬤嬤是不會懂的,隻有柳知恩能明白,隻要一個眼神,徐循就能明白柳知恩的明白,如果他在這裡,他會微微地,帶著些憐憫氣息地笑著,輕聲說一句帶有睿智氣息,又有點逗樂的俏皮話。而他的眼睛則明明白白地訴說著他的明白:是的,曹寶林和吳婕妤,已經被這宮廷吞吃了下去,以一種很麻木、很隱蔽的方式,抽取了她們身上的活氣兒,它又吞去了兩個人的青春年華,吞去了兩個人的青春活力。

可柳知恩不在了,他已經離開了這個吃人的宮廷,去南京司禮監過上了自己的好日子。南京城沒有皇族居住,柳知恩也沒有主子,每天在司禮監當差下值以後,也許他會回到自己在城裡置辦的府邸,也許他會回到三寶太監的宅邸裡,也許,他的義父也會為他娶個好人家的女兒做媳婦。徐循曾聽人說過,民間有些女子,巴不得能攀上宮裡出來的大太監,做他們的妾侍,享用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她也聽過這樣的故事,皇帝曾和她說起過幾個鎮守太監的作為:“天高皇帝遠,自然就折騰起來了。打量我不知道呢……我懶得說罷了!”

也許再過幾年,他也收個義子,從此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了,不論如何,在南京,沒有心意莫測的皇帝,沒有暗潮洶湧的宮廷傾軋,沒有這讓人窒息的勾心鬥角。在徐循的想象中,南京就是人間樂土,而柳知恩在那裡過著的,正是一個宦官所能享用的最好生活。

她應該為他高興,她想,柳知恩真是太有本事了,就像是範蠡,功成身退,泛舟湖上……他對她的仁義,成全了他自己的命運。

“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不知不覺間,她說出了口,在趙嬤嬤詫異的眼神中,她自言自語。“我應該為他高興——我真為他高興。”

趙嬤嬤神色一黯,她的語氣更加小心了,“娘娘是在說……柳爺?”

“是啊。”徐循真正真心地笑了出來,她說。“我們兩個人裡,終於是出去了一個,我雖然很羨慕他……也有點舍不得,但也真心為他高興。”

‘我們兩個’……趙嬤嬤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她提心吊膽地環視了屋子一圈,還好,莊妃娘娘後頭的兩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沒有半點矯飾之處,這才讓她鬆了一口氣。但趙嬤嬤也不敢繼續討論柳爺了,她恨不得假裝柳爺從未存在過,又或者說,假裝剛才那一會兒的莊妃娘娘從未存在過。

“奴婢也為他高興,”趙嬤嬤說,她趕快把話題給拉了回來,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推進。“不過,少了柳爺,永安宮的路,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走……眼下,永安宮麵臨的局勢,確實也有點複雜。”

還好,莊妃娘娘終於再沒有出神了,她的表情不再那樣變幻莫測、那樣患得患失、那樣……危險,她還是那個很實際,很靈醒,雖然善心,但卻並不糊塗的莊妃娘娘。

“你是說孫貴妃和小吳美人的事吧。”莊妃的語氣很平淡,態度也很鎮靜。“昨兒回下房以後,沒少打探消息吧?”

永安宮正殿可不是住下人的地方,禁閉了三個月,一被放出來,所有被關的宮人當晚全都回下房去了——洗澡,洗衣這些瑣細活計以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把過去三個月沒聽的八卦給補上。趙嬤嬤雖然一早就過來服侍,但昨晚可是沒少聽人說故事。

“是,”她說,“長寧宮那裡,距離遙遠不說,現在那裡的消息也傳不出來。不過,小吳美人現在就住在花園子左邊的昭陽殿裡,距離咱們這兒不遠,聽說您出來以後,她打碎了一隻茶杯……這是南醫婆帶的徒弟綠藥%e4%ba%b2自過來說的。”

小吳美人鬨了胎氣不穩,然後就從永安宮搬走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具體緣由就沒有傳開,她到底是為什麼搬走,宮裡當然也有種種猜測。有一種說法就是孫貴妃不想永安宮裡再出一個皇嗣,於是就把不情願的小吳美人給撮弄走了。也有人說是小吳美人不想在倒黴的永安宮裡住,生怕影響到胎兒的氣運,趙嬤嬤不知底細,肯定要四處打探,把這件事告訴徐循,便是告訴她:小吳美人對徐循並不%e4%ba%b2近,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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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當然深知其中原委,她並不在乎小吳美人莫名其妙的恨意,隻道,“她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彆理她,就算她遣人來送禮,也彆回。”

趙嬤嬤一聽就知道徐循是掌握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不過她也隻要徐循的一個態度,有了態度,她就知道該如何辦事了。“老奴省得……還有,皇後今早也遣人送了些吃食過來,還有給點點的平安符,說是自己在天尊跟前求的,請了供奉師父開了光……”

既然是在長安宮清修,也沒有就修仙師一個人的道理,起碼引進門的女冠要請一個,也要有些小道姑在身邊侍奉,皇後以前要去佛前求子,現在也有實力給彆人開平安符了。

“以後要叫靜慈仙師了。”徐循糾正趙嬤嬤,她道,“胡姐姐那裡來的禮都收,回彆回厚禮了,她用不上……得空了你問問現在阿黃在誰那裡養著,以後有好東西,安排著給阿黃送些。”

“是。”趙嬤嬤不由得也歎了口氣,“昨日惠妃送的禮……”

徐循想到何仙仙都笑出聲了,她隨手指了指多寶格上的一個玉桃盆景,“你就回這個回去就行了……她會明白我意思的。”

趙嬤嬤也笑了,“就您也跟著惠妃娘娘一塊胡鬨……”

雖然嘴上埋怨,但見莊妃娘娘神氣完滿,還和惠妃開玩笑,趙嬤嬤心裡也欣慰啊,她現在是有膽子提起孫貴妃那邊的動靜了。“還有……長寧宮那裡,今早也遣人送了禮來,估計是聽說點點病了,這份禮不輕,給了許多小兒常用的藥材……來人還傳話說,貴妃娘娘想來看您,給您道惱,就不知您何時有空。”

說到最後,她也不禁有點憤然——在趙嬤嬤看來,莊妃之所以進南內,又之所以進去了三個月還沒出來,背後肯定少不了孫貴妃使勁兒,明擺著的事,皇爺為了繼後的事來宮裡發火,背後還能有誰?

這把人害進去了,還要太後用力才能撈出來(點點之病並不嚴重,趙嬤嬤自忖看得明白太後用心),然後轉頭還沒事人兒一樣來顯擺自己的大度,孫貴妃也著實是有幾分太惡心人了。

莊妃卻未露出絲毫怒色,她掃了趙嬤嬤一眼,反而笑了起來。

“都出了南內,難道還能不和她打交道?”她淡淡地道,“她要見我,就讓她來唄。”

趙嬤嬤又是著急又是不忿氣,著急是為了莊妃娘娘,不忿氣,是為了自己將出口的規勸——可,形勢比人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