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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39 字 3個月前

小丫頭幫忙家事,但下廚燒飯的那也是徐師母本人,徐循又是長姐,從小兒也是幫襯著徐師母一道長起來的。十年沒忙活了,記憶卻還是在,現在回到有點類似的環境裡,技能好像一下就都恢複了。也說不上手足無措,該做什麼事,好像自然而然腦子裡就浮現了出來。

摸摸炕麵,覺得都燒乾了,她就把屋角立著的新草席給鋪上去了。又鋪了一層白布,然後是炕褥子,最後才是把自己的鋪蓋卷安置到了炕尾,屋裡明顯有一些新搬運來的生活器具,小炕桌給放到炕上。茶具擺上去。椅袱鋪上係好,壺裡的水倒出來,把茶具、餐具全涮一遍,熱水就澆在臉盆裡,剛好把臉盆和手巾、腳盆等幾個銅盆子也都給燙過了,水潑到院子裡去以後,發覺馬十等下人預備得急了,院角的儲水缸裡空落落的並沒水。便拿一塊粗布包了手,上宜春宮後院的井裡,打了半桶水回來,儲水缸裡也涮了一遍,拿勺子把臟水舀出來倒陽溝裡了。

這麼忙活了一會兒,已經是渾身大汗,全都活動開了。徐循還要提水把水缸給灌滿呢,見宜春宮宮門開處,幾個宦官進來擔水,還有點遺憾——這好多年沒忙著家務了,動彈了起來,新鮮勁兒還沒過呢。

水缸擔滿了,她就舀水進屋,灌了一壺水,把爐子撥亮了坐上水去。在屋裡叉腰想了一會兒,從包袱裡找出一塊手巾來,開櫃門要擦時,倒是已經都被人擦過了。

她過來的時候,拾掇了不少衣服,現在正好分門彆類,一一地放進去,這麼折騰了一會,等到安頓下來時,已經到了傍晚,炕也暖和了。因屋子小,一室生春,和暖閣比也就是隻差了那麼一點兒而已。徐循%e8%84%b1了外頭的大袍子,隻穿著棉比甲,盤%e8%85%bf在炕上坐了,半眯著眼喝著粗瓷杯裡的白水,過了一會倒困起來,一頭栽在被垛上,迷迷糊糊的把被子扯了一點搭在身上,眼一合就睡過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全黑了,桌上多了三四個食盒,徐循打開來看了下:清炒黃芽白、胭脂鵝脯、蒸風鴨、羊湯,然後一碟芝麻燒餅,一大碗白米飯,沒了。

徐循平時愛吃混雜了糯米的鴛鴦飯,如今當然沒有供給,不過還是白米飯已經算是夠不錯的了。她拿手試了試,覺得菜已有些溫了,便拿一大碗,取了一些飯,拿湯澆了,又夾了黃芽白和風鴨在上,放在銅盤裡,拿到小爐子上,撥火蒸熱。拿布墊著手,就這麼把碗拿在手上,踱到窗邊,望著外頭朦朦朧朧的雪景,先喝了一口湯。

自從懷上點點以後,永安宮也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徐循有一年多沒吃禦膳房的菜了。從前她也經常能吃到乾清宮宦官們自己給皇帝籌辦的私房菜,光祿寺禦膳房,那在永安宮說不上有什麼檔次——可就是那時候,送來的也都是禦膳房大師傅精心製作的餐點了,今兒這幾道菜,如果真的按宮女待遇來說的話,應該就是一般廚子做的。徐循聽幾個小宮女抱怨過,據說這送飯經常送遲了,送來是冷的不說,做的菜也是缺油少鹽的,要是挑嘴一點的,簡直都能活生生餓死。再說她本來也不愛喝羊湯,入口之前,徐循還做好了吐出來的準備,可沒想到一口進去,隻覺得味美醇厚,和平時喝的風味那都差不離,怎麼著也是光祿寺大師傅的手藝,她沒忍住又喝了好幾口,胃口大開,夾菜吃飯,沒有多久就把一碗飯都給吃進去了。%e8%88%94%e8%88%94%e5%94%87居然還意猶未儘,又如法炮製,做了一碗熱騰騰的菜泡飯出來,也是一掃而空。

肚子裡有食兒了,幸福感更高。徐循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就哼起了幼時隨母%e4%ba%b2學的南京小調兒,拿起水壺衝了一盆溫水,把碗給洗了,食盒收拾好放到門外,就又忙著燒水洗漱。一切忙完,已經過了初更,快到二更了,她擁被坐在炕頭,覺得身下暖烘烘的,這炕溫烤得人簡直都有點燥熱。

冬夜能如此,還有什麼不足的?徐循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不過不同的是小時候她們家的炕上還免不得有點虱子,但宮裡這個防蟲工作做得好,客觀地說是要比她們家以前更乾淨了。而且小時候她還得帶徐小妹睡,現在一張炕她一人獨享,待遇說起來還提高了不少呢。

比起在永安宮蓋的湖綢麵被子,這新鋪蓋卷上彌漫的是一股太陽的味道,徐循還想翻翻自己塞進包袱裡的那幾本書呢。可聞著這味兒,眼皮越來越沉重,頭一歪不由得就昏睡了過去,破天荒還沒到二更,人就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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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著了,可宮裡還有得是人睜著眼睛。——這畢竟都是成年人了,就是皇帝,除了常朝必須早起的那幾天以外,平時為了批閱奏折也好,為了商議緊急公事也罷,多得是三更還沒梳洗的。這會兒,他就是靠在浴桶邊上,下麵燒了一把小火,正慢慢地蒸煮著自己的身體,享受著熱水的舒緩作用。頭頂還蓋了一塊手巾,頭往後靠,彆提有多享受了。

“……都問過了?”他半閉著眼問。

馬十現在儼然已經是永安宮事件裡的總管了,彆的大太監們,沒有願意插這一手的,誰叫他倒黴呢,那時候人在外頭伺候著,現在不推給他還推給誰?

“是。”他小聲地說,“您出去以後,徐娘……莊妃便令趙錢孫李四個嬤嬤,以及紅藍花草四個大宮女還有柳知恩一道進了屋裡。後來,李嬤嬤帶著紅兒、草兒去了坤寧宮,皇後娘娘又帶著李嬤嬤去了清寧宮。餘下幾人現在都在永安宮呢,奴婢已經喚人把正院封住了,就讓他們暫住在了裡麵。”

馬十做事還算是有水平的,皇帝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這件事的原委,除了他和徐循以外,如今看來是沒有人知道。而皇帝也無意讓太多人知道,雖說隻是後宮的小事,但傳揚出去以後,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不會變成民間的歌謠、戲曲什麼的,讓他在‘蛐蛐兒皇帝’以後又多一個‘好色昏君’的名頭。要知道百姓們可不會管你到底是怎麼治國的,這種花邊新聞傳播得最快了,而且用%e5%b1%81%e8%82%a1想也知道,在徐循‘不畏強權’的表現下,自己會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清寧宮那裡又有何動靜呢?”他繼續問。

“聽說了此事以後,清寧宮就派人去南內了,”馬十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派的就是如今正管事兒的喬姑姑,先在外頭訓了看管的護衛們,說是‘娘娘品階尚在,若是有一絲怠慢,老娘娘必不饒的’。”

“嗯。”皇帝點了點頭,“進去見她了嗎?”

“護衛們沒敢攔,讓進去了。”馬十的語調更慢、更猶豫了,“但……但那會兒徐娘娘在睡覺,所以……所以也沒說上話……”

在睡覺?

被打發到南內冷宮,住的是宮女的小屋子,連個服侍人都沒有。結果她徐循沒哭沒鬨也罷了,還在小屋子裡睡大覺?她是不是還要唱幾句山歌什麼的來表示一下歡欣啊?

皇帝氣得一下就把手巾給甩到地上去了。“好!好!好!她灑%e8%84%b1!我倒要看看,她能灑%e8%84%b1到何時去!你……你……”

馬十這幾天跪得,連膝筒子裡墊的金絲猴毛皮都沒法挽救他疼痛的膝蓋,這不,這一會兒又跪了。“爺爺請息怒!老娘娘才說了不可薄待莊妃——”

皇帝的脾氣頓時就是一滯,想到母%e4%ba%b2,他慢慢地冷靜了下來,隻是悻悻地哼了一聲,但到底還是把話給咽進了口裡。

“娘娘這也是累的……”馬十鬆了口氣,慢慢地就開導皇帝。“那屋子就是隨便收拾了一下,床也沒鋪。娘娘忙裡忙外乾的都是粗活,連大水缸都是自己打水來涮的。這大冷的天,忙得一身是汗……”

至於後來他想起來水沒打,忙令人過去把水缸打滿的事,馬十就給選擇忽略了。

皇帝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吃過一點苦頭,雖然隨軍在外,但卻不曾少過服侍。自己打水刷缸對他來說,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他還問呢,“那缸,多大啊?”

“奴婢也說不清,”有戲啊,馬十比劃了一下,故作迷糊,“就覺得,和咱們乾清宮外頭防走水的大缸差不多。”▂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是相當大了,幾個成年人都抱不動的大小。徐循要刷缸,可能整個人都得鑽進去。皇帝想了想,“這要怎麼刷啊?”

“放平了滾著刷吧……”馬十也不大肯定,他沒做過這方麵的粗活。“刷好了再給扶起來……”

確實是體力活,給皇帝他都未必能乾得好的。這也不能說徐循在南內沒有吃苦了,不是才過去就已經乾起粗活了嗎?

但皇帝心裡還是不舒服,還就是不好受。哪怕徐循現在永安宮裡擁著錦被哭呢,他也覺得要比她忙忙碌碌地在南內刷缸然後倒頭大睡來得好。皇帝也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想到徐循在南內那麼忙,他心底就不得勁。

可這想法又不好明說的,你把人家放到南內去,又不給人服侍,什麼都按宮女待遇,不就是要她吃苦的嗎?人家現在就在吃苦,你又不滿意了,這即使是皇帝也沒理啊。要怪該怪誰去?怪刷缸的徐循嗎?

一口鬱氣噴不出來,搞得現在皇帝對後宮的事特彆厭倦,分外地不想費精神了。可又忍不住要問,“晚上給送的什麼飯菜?”

馬十真慶幸自己是什麼事都沒敢放手讓底下人去做,什麼事都是自己斟酌著安排——你看,這不就是功夫所在了?換做是彆個人,隻怕都未必預料得到皇帝會盤問得如此細致。

“三菜一湯,都是禦膳房預備的。”馬十忙跪著解釋了。“老娘娘都那樣吩咐了,奴婢也沒有真就送宮女飯食過去,隻是削減了品色,還是讓大師傅給做的。”

這對皇帝來說基本已經是很苦的待遇了,一頓飯沒有個十幾道菜,如何能下筷子?他唔了一聲,脾氣有所緩解。“吃了?”

“吃了,娘娘吃完了就自己洗了碗,又燒水洗漱後就上炕睡了。”馬十索性自己就一股腦把徐循的活動全說出來了,也免得皇帝又這麼一節節地問。

皇帝又有點不高興了,他哼了一聲,想要說什麼,又無話可說,半天,才酸溜溜道,“還真是寒門小戶出生,天生的奴婢命,妃嬪當不好,做粗活倒是有一套。”

要這樣說,現在滿宮裡沒有誰的出身是提的起來的。連孫貴妃,家裡也就是個主簿,正九品的芝麻官,如果清廉點的話,家裡可能吃飯都成問題。合家妻小都要幫忙家務也是屢見不鮮之事,甚至說胡皇後雖然說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