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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趕了這麼久的火車,比我累多了,趕緊洗個澡休息。”

“你是不是就沒正兒八經睡過一個整覺?”穆冰瑩抓著他冰涼的手,檢查他身上的衣服,“怎麼就穿一件薄襯衫,外套什麼時候開始不穿的?”

到了樓上,顧長逸回身抱住媳婦,埋在她頸間長鬆一口氣,“中午才不穿的。”

穆冰瑩推了推他,“你剛都說了我坐這麼久的火車,身上有味呢。”

顧長逸沒起來,繼續埋著,“有媳婦的香味。”

聽到久違的不正經口氣,穆冰瑩心底緊繃的線微微鬆了鬆,臉上跟著露出笑容,“餿味差不多,還香味。”

“這才幾月,首都回來路上冷得很。”

顧長逸直起身體,牽起媳婦的手往房間走,“我給你放洗澡水,知道你回來,小慧把你衣服重新洗過曬過了,等下吃點東西就好好睡一覺。”

確實需要洗澡了,穆冰瑩沒有反對。

進了房間,脫掉薄外套和褲子,穿著裡麵的背心和小褲子,從衣櫃裡拿出乾淨的睡衣,盤起頭發,來到衛生間。

浴缸裡像以前放滿了水,飄著新鮮的粉紅色玫瑰花瓣,邊上放著玫瑰香皂,洗手台上麵的架子裡疊放好了毛巾和浴巾,顧長逸也像以前一樣卷起白襯衫袖子,趴在浴缸邊試著水溫。

穆冰瑩將睡衣放在旁邊的凳子上,“你洗了沒有?沒洗一起洗吧。”

“等下還有事,不能換睡衣。”顧長逸扶著媳婦的手,讓她脫了衣服踏進浴缸裡,“你躺著,我幫你洗。”

穆冰瑩沒有拒絕,躺靠在浴缸裡,閉上雙眼,放鬆大腦皮層,任由他澆水在自己身上,過了一會兒,睜開雙眼看著他,“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覺?”

顧長逸點了點頭,“困極了的時候,跟陽陽一起斷斷續續睡過。”

穆冰瑩抬起手臂撫摸他的臉頰,“跟我說說你心裡的事?”

水聲驀然停止。

顧長逸掀起水霧沾濕的長睫,迎上穆冰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神,“我心裡的事,你都知道。”

穆冰瑩搖了搖頭,“我要猜得準你的心思,以前還會被你耍著玩麼。”

顧長逸垂下長睫,想避開媳婦的眼神,臉頰突然被她捏了一把,頓時吃痛出聲,“那不然你猜。”

看著他吃痛的樣子,多了些以前的活力,穆冰瑩輕笑出聲,“都說了我向來是被你忽悠慣了的,哪能真正猜中你的心思。”

“夫妻這麼多年,猜不準,也能猜中個邊緣。”顧長逸拿起邊上的肥皂往媳婦身上塗抹,“你猜的差不多了,我就告訴你。”

“我本來覺得你是和其他戰士一樣,目睹了大量傷亡,很多又是朝夕相處的戰友,所以情緒才這麼低落,以為你經過心理治療能夠有所好轉,今天看到你狀態,我就知道那種心理治療對你來說沒什麼用,既然對彆人有用,對你沒用,說明你心裡還有彆的事。”

隨著水聲“嘩啦”響起,穆冰瑩用雙手固定住顧長逸的臉,“彆的事是什麼事?是你心裡也有像穆炎一樣,覺得計策失誤的源頭存在?”

顧長逸搖了搖頭,望著媳婦,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要有戰爭,就會有遺憾,他早已習慣這種遺憾,也有適合自己的調整方式,讓自己儘快走出來的辦法。

真正讓他產生夢魘的是,作為先知者,在重生的那一刻起,就認為掌控了身邊每個人的發展路線,認為重生是為了填補遺憾,所以第一時間就肆無忌憚去更改原有的劇情線。

媳婦命運的轉變確實如他所想所願,他前期一直活在幸福裡,真的以為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

原本媳婦寫書成名了,考上省狀元了,他覺得理所當然,認為這是重生的正向意義,但當媳婦懷孕那一刻起,仿佛又變了,事情不照著他原來想的發展了,兒子出生後,劇情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既照著他原來以為的去走,又像放射狀似的,出來各種各樣偏移的路線。

起先隻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事,但當戰友一個個去世,他突然發現了重生的另一負向意義。

他不清楚犧牲的戰士中上輩子是什麼樣的人生,穆暉穆炎他原來也不熟悉,最熟悉的馬山賈和瓦爾。

馬山賈確實是死於這場戰爭,原以為讓他來了特戰營,可以讓他避免掉這場戰爭,沒想到還是去世了,而瓦爾,他原來並不是死於這場戰場,當初他駐守北疆,根本沒被調去南疆參戰,卻也死在這個時候。

這無法避免讓顧長逸想到了,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重生,因為自己想改變原劇情路線,才導致了這場悲劇。

他自己在這場戰爭裡心臟受傷,也從而想到了,是不是有一天他還會像媳婦一樣早逝,他們的命運依然像上輩子一樣,無形中被掌控安排,並不是重生就能解決一切,反而因為預知作出的改變,會讓所有事情變得更差,身邊的所有人會比前生經曆更多的磨難,結果也更壞。

有了這樣的想法,哪怕這場戰爭比之前世,已經少犧牲了近一大半的人,他依然走不出來,過往的調整方式與辦法全都失效不說,還陷入了極度恐慌中,潛意識不敢再行動,潛意識想讓他逃離所有人,獨自躲起來。

如果不是有那麼多年的從軍經驗,意誌力非同尋常,他現在不可能再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處理戰後事情,也不可能跟媳婦孩子一起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他早已被心裡和潛意識裡的魘魔掌控了,後果未知。

他現在唯一的暫時自救辦法,就是保持清醒,堅定和媳婦在一起的信念。

即便這個信念時時刻刻,分分秒秒被戰友們的臉,被戰場上的鮮血,被一切幻想出來的最壞結果衝擊,他也像上輩子一樣堅定信念,時刻記住,前生就是堅定心裡隻有媳婦一個人,不為旁人動心,才得到與媳婦重新相遇的機會。

因此,當信念足夠堅定時,顧長逸會出現一魂出竅的錯覺。

在這種錯覺裡,他看到了自己被無數道刀槍水火驅散不斷的黑霧纏繞,那些黑霧在瘋狂奪取他的精神氣,奪取的越多,他越在那種情緒裡出不來,往牛角尖裡鑽的越深。

即便旁觀了,也找不到出口,隻能清醒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即將被纏繞到窒息。

一捧熱水忽然潑到臉上,顧長逸打了一個激靈,眼前逐漸變得清明,看清楚了一臉緊張的媳婦。

“你想什麼去了?”穆冰瑩擔心望著他,心裡已經知道他絕對不對勁了,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勸道:“老公,既然你自己沒辦法解決,就得說出來,隻有說出來,我,還有心理醫生,才能幫你一起解決。”

如果能用表情寫出“為難”“掙紮”,顧長逸臉上此時應該是密密麻麻寫滿了這四個字。

與此同時,他還覺得渾身上下長滿了想要說話的嘴巴,然而即便多了無數張嘴,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真對心理醫生說了,醫生隻會確診他得了精神病,將他送往精神醫院,哪怕對父母說這事,都會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治療。

除了媳婦。

顧長逸抬起眼,看著穆冰瑩,很想對她說,又怕嚇到她,看了許久,媳婦過往的大膽一一浮現在腦海裡,他喉嚨滾了滾,最終決定把心底最深的秘密說出來,向媳婦求救,否則稍微一鬆懈,就很可能被逼瘋,走進真正的絕境。

“我是……”

“冰,冰瑩,姐,來,客人了,找,找團長。”

穆冰瑩敏銳察覺到顧長逸要說重要的事,對外應了一聲,“知道了,你先去接待,我們馬上下來。”◥思◥兔◥在◥線◥閱◥讀◥

回應完了,再看向顧長逸,發現短短幾秒,他的神情已經調整成對外的冰冷嚴肅,沒了剛才像是卡在懸崖邊緣求救的脆弱,穆冰瑩拉住他的手腕,“說完再走。”

“晚上睡覺再說,應該是幾位軍首長來了。”顧長逸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擦乾,“你先洗澡,不用急著下來。”

“幾位軍首長?”

穆冰瑩訝然,知道不會是小事,沒有再留他,看著他走出去,不打算接著洗頭發,起身拿著浴巾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下樓。

樓下客廳確實坐著幾位軍首長,自從戰爭開始後就沒見過麵的公公回來了,甚至連魏叔都來了,還有傅老,對麵趙政委,段副司令,韓副司令,童參謀長等人,另外傅景蕭,段嘉祥,韓天哲,還有幾個眼熟的特戰營戰士,看到他們站在這,才知道他們的真實背景。

穆冰瑩剛想轉身走,聽到公公叫她:“冰瑩,進來吧。”

顧長逸也用眼神示意她站到他身邊,穆冰瑩沒再猶豫,走了過去。

“冰瑩,你在戰場上的事,我們都聽說了。”魏正奇笑著道:“你和飛躍不是軍人了,否則就你們在後方醫院及時解決臥底的事,還有你晝夜不分的參與救援,最少得拿一個三等軍功章。”

沉悶嚴肅的氣氛,因為穆冰瑩的到來,也因為魏正奇的話,明顯鬆了不少,幾位軍首長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傅老點頭稱讚道:“冰瑩同誌真正做到了那句話,誰說女子不如男,她可比很多男人強多了,就這還是當初全大院最柔弱的女同誌。”

顧昌巍臉上浮現笑意,“這孩子膽子大,我都沒想到。”

“實話講,總司令的兒媳婦,這次真的是讓我刮目相看。”段副司令語氣是發自內心好了不少,“可以稱得上文武雙全了。”

穆冰瑩嘴角微微抽了抽,除了聽出段副司令發自內心的說,也聽出了他在刻意“拍馬屁”,隻是用力過度了,暴露出來今天的事,多半跟他有關。

果然,下一刻顧長逸就道:“烈士要表彰,活下來的戰士同樣必須得表彰,沒有犧牲人員過多,戰士就不用表揚的例子,即便段嘉祥是段副司令的兒子,這件事你也沒有權利更改,更沒權利代他拒絕表彰。”

幾位軍首長的笑容戛然而止,段副司令麵色止得最僵,他沒有想到顧長逸會這麼直接,直接得讓他下不來台。

客廳靜了幾秒。

段嘉祥接收到父親的暗示,看向顧長逸,“團長,我也同意不接受表彰,因為護我們走犧牲的戰友,瓦爾科長,馬副營長,穆暉他們才真正應該接受表彰。”

顧長逸掃了段副司令一眼,平靜對段嘉祥道:“為了國家與人民,你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沒有一絲退縮,將生死置之度外,炸毀了敵軍高地醫療點,取得戰爭勝利,這個二等功軍功章,是你該得的榮譽,不是聽從指揮保住了性命,回到軍區,就失去了接受表彰的資格。”

段嘉祥還要說話,傅景蕭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你是特戰營的人,該服從的是團長的命令,不是你父親的命令。”

段副司令臉色一變,“果然誰帶的兵像誰,特戰營的兵,都跟顧團長一樣,目無上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