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本來年紀便小,人也瘦弱,加上這滿臉的眼淚,無聲的啜泣,整個人在月色下顯得可憐得不得了。
“我爹死了,我娘也沒了,爺,你要不買我,那我也活不了了——!”
袁飛飛清脆的聲音夾雜著哭腔,在夜色中分外淒厲。
洪英偷偷看了一眼張平,發現張平定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袁飛飛。
洪英試探道:“張平兄弟,你看這丫頭這麼可憐,你便留了她吧。”
張平目光深沉,看著袁飛飛,似是在思慮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終還是搖了搖頭。
洪英見這也不行,一時也沒了主意。
袁飛飛也看見了張平的搖頭,她一咬牙,轉過臉朝洪英哭道:“恩人,看來小人身賤福薄,注定命喪寒天,你走吧!”
“可——”
“你走吧!”袁飛飛哐當一下給洪英磕了個響頭,洪英一個激靈,想起來剛從袁飛飛的話,無奈地點點頭道:“也罷,也罷了。”
他轉頭對張平道:“你既不願留,老哥也不勉強,我這就走了,你多多保重。”
他欲走之時,張平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指了指袁飛飛,又比劃了兩下。
洪英歎氣道:“我怎麼收留,我家中已有丫鬟,再買一個也養她不起,唉,可憐這孩子命薄,也沒辦法。”說完,他擺擺手,順著巷口離開了。
張平手指扳緊門框,站了一會,終是狠了狠心,關上房門。
這回輪到袁飛飛目瞪口呆了。
那洪大哥不是說他是個好人麼?
啐!
袁飛飛恨不得破口大罵,跟那馬半仙一樣,全是江湖騙子!
不過……
袁飛飛坐在地上,心裡回想剛剛張平最後一眼看她的神情。
那雙眼睛她形容不出,但絕對跟馬半仙那飄忽遊離的眼神不一樣。
他的眼睛就像……
就像……
袁飛飛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門又開了。
她抬起頭,張平站在門口,他看著袁飛飛,而後,慢慢側開身,讓出一條進屋的路來。
袁飛飛眼睛睜大了。
張平以為她不懂,伸手朝門裡比劃了幾下。
袁飛飛站起來,大聲道:“你要我了?”
張平緩緩點點頭。
袁飛飛心裡一喜,臉上不由笑出來,嗖地一下從地上蹦起來,歡天喜地地衝進了屋子。
張平在後麵默默地關好房門。
不遠處的巷子角,洪英眼瞧著這一幕,也笑出了聲。
“好,好,好啊,哈哈。”
大年初一那一天,袁飛飛把自己賣了。
買下她的人,是崎水城打鐵鋪的主人,張平。
第二章
衝進院子後,袁飛飛站在院子中間四下看。
這本就是一間鐵鋪作坊。
院子裡有三間屋子,一口井,還有兩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樹。袁飛飛看見院子角落裡堆著許許多多的鐵塊,形狀不一。
這院子雖然不算大,不過也不小,中規中矩。雖是鐵鋪,不過打掃得卻很乾淨。
袁飛飛忽然轉過頭,盯著張平。
“你就是老爺了!”
張平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聽見袁飛飛的話,他搖搖頭。
袁飛飛:“我給你做丫鬟,你有事就吩咐我。”
張平靜了一會,而後邁開步子往屋子裡走,路過袁飛飛時,順帶拍了她肩膀一下。
袁飛飛明了,跟著走過去。
推開房門,屋裡比外麵暖和不少,袁飛飛心呼,果然還是有房子住好。
張平關好門,搓了火,將桌上的油燈點亮。
房間的構造極為簡潔,一張大木板床,一張桌子,一條長凳,角落裡堆著一個大木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
哦,不。
要說有什麼特彆之處的話,那就是張平的房間牆上,掛著一張鐵皮。
那張鐵皮有幾十寸大小,整個就像是貼在牆上的一樣,平整又光滑,半點凹凸都沒有。
不過袁飛飛對這些毫不在意。
她進了屋,自顧自地坐在凳子上,張平看了她一眼,沒有什麼表示。他從床頭拿來幾樣東西,擺在桌子上。
袁飛飛抻脖一看,是一疊粗紙,還有幾小塊炭。
張平拿著炭塊在紙上寫了點什麼,拿到袁飛飛麵前給她看。
袁飛飛正經看了一會,然後抬起頭。
張平指了指紙張,好似在同她溝通。袁飛飛脖子一歪,乾脆道:“不識字!”
張平一頓,手指微屈,握著炭塊沒動。
袁飛飛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她伸手抓過那疊紙,捧在手裡仔細看了幾遍。
炭塊寫字本就難辨,加上袁飛飛認識的字一隻手就數的過來,這紙在袁飛飛手裡就跟鬼畫符一樣,她連是不是拿正了都不知道。
袁飛飛看了一會,又把紙放回去,抬頭對張平道:“看不懂,你有什麼吩咐?”
張平沉默。
袁飛飛猜了猜,道:“我去給你燒些水?”
“做飯?”
“掃地?”
“……”
袁飛飛一個一個猜,張平都沒什麼反應。
最後袁飛飛也泄氣了,她後背一彎,堆在一起道:“我不知道了。”
張平轉身往外麵走,袁飛飛剛要站起來跟上,張平回手將她按在凳子上,袁飛飛:“你去哪呀。”
張平搖搖頭,出去了。
袁飛飛一個人在屋裡腹誹。以前馬半仙帶著她走南走北,靠的就是一張嘴。給他一壺茶,他能講一整天都不停。
現在倒好,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啞巴,半句話都不會說。
袁飛飛一邊想,一邊伸手,拿手指頭戳火苗玩。
丫鬟怎麼當。
袁飛飛自打記事就跟馬半仙生活在一起,基本沒有見過有名望的人家。要說正經的丫鬟,她也就見過一次。
那次是馬半仙冒充道士,給渠郡的一個員外家做法驅邪,她扮小道童,一路跟著打下手。
員外家有好多丫鬟,鶯鶯燕燕的,年歲也都不大。
袁飛飛還記著。
走路慢慢的,說話輕輕的……
袁飛飛想得入神了,手上一時忘了動,火苗燒得久了,袁飛飛低呼一聲抽回手。
這時,張平回來了。
他端來一個不小的木盆,放在地上,又出去拿來燒好的熱水,挽起袖子將熱水兌在木盆裡。
袁飛飛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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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乾!”她站起來,伸手去夠水壺,張平拉住她手腕,推到一旁。
於此同時,袁飛飛聽見低低的一聲,那是嗓子無意識擠出的聲音,袁飛飛盯著低頭兌水的張平,心想原來他還是能出點聲的。
兌好水,張平抬頭看袁飛飛,他指了指水盆。
袁飛飛道:“你讓我洗澡?”
張平點點頭。
袁飛飛心裡樂開花了。
她平日洗澡機會少,到了冬天更是一個月也難得洗一次,現下`身上臭得不得了。她三下五除二,%e8%84%b1了個溜乾淨,毫不猶豫地坐到木盆裡。
盆不大,不過她人更小,坐到盆裡水也就剛好溢出去一點。
張平蹲下`身,拿著一塊布巾給袁飛飛擦身子。
袁飛飛太瘦了。剛剛穿著衣裳看不太出,現在%e8%84%b1了那一層有一層的破布,露出來的就是一把骨頭。
頭發一澆濕,耷拉下來,顯得更弱小了。一個八歲的女娃,像五六歲的孩子一樣。
張平抬起她臟兮兮的小臉,在她臉上蹭了蹭。
袁飛飛閉上眼睛給他擦。
這人的手好大。袁飛飛心想,同馬半仙一點都不一樣,馬半仙的手抽抽巴巴的,還惹嫌地留了老長的指甲,以前給袁飛飛洗澡的時候,免不了摳破這劃破那。
張平就不同了。
張平的手掌骨節突出,寬厚有力,而且不知是不是打鐵的緣故,他對力道的掌握極有分寸。袁飛飛被他一擦,直接在盆裡睡著了。
張平也是洗著洗著覺得不對勁,袁飛飛的身子一個勁地往前傾,開始碰她一下她還能自己縮回去,後來乾脆直接倒下來了。
他扶起她,看出她睡了。
因為瘦,所以袁飛飛的頭顯得格外大,現在耷拉著,總給人一股脖子要斷了的感覺。
張平手上動作快了些,洗後給袁飛飛擦乾淨,然後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收拾好木盆,張平出了屋,來到偏房。
那裡是張平做活的地方,滿滿地堆著的全是工具。
張平坐下,拿起一個未完成的鐵器,一下一下地打磨著。
夜色下,磨鐵的聲音光滑細膩,也暗含著一股寂靜無聲的韻律。
日上三竿,袁飛飛才醒。
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瞧見桌子上放著的饅頭和小菜。袁飛飛從床上爬起來,隨意踩上鞋子,來到桌子旁。
屋子裡隻有她一個人,袁飛飛聞著饅頭特殊的麵香味,咽了咽口水。
不行,不能吃……
袁飛飛抿抿嘴,告訴自己不能亂動。她轉身,推開門往外走。
門一開,剛好看見張平朝這邊走來,白日裡,袁飛飛也能細致些瞧瞧他。張平穿得比昨晚多了一些,看起來壯實不少。他頭發束得不高,一張沒什麼神情的臉,嘴%e5%94%87緊緊閉著。
袁飛飛叫道:“老爺!”
張平腳下一頓,然後搖了搖頭,領著她重新進屋。
袁飛飛站在地上,抬頭看著張平。
“給我活乾吧!”
張平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後指了指凳子,袁飛飛乖乖坐下。
張平坐到她身邊,拿了兩塊饅頭,遞給袁飛飛一塊,自己咬了另一塊。袁飛飛接過饅頭,放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