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1 / 1)

浮圖塔 尤四姐 4231 字 3個月前

瞧他又不敢瞧的樣子,真甜到骨頭縫裡去了。一路心神蕩漾,好容易到了宮門上,弓腰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腕上,迎她下轎進門檻。

風雪迷人眼,頭頂上打著傘,雪沫子還是直往臉上撲。他攜起大氅門襟抵擋,那氅衣本來就打了無數的褶子,拉扯開像扇麵,可以嚴嚴實實把她護住。她看不清路了沒關係,有他牽引著。自覺彆人也瞧不真她這裡的境況,便挪開在他腕上借力的手,把他的胳膊滿滿抱進懷裡。

這點小動作,說起來太幼稚,可在彼此眼裡卻有彆樣的溫情和刺激。肖鐸拋來一個羞怯的眼神,音樓忍不住發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男女相處起來麵嫩,簡直有點匪夷所思。以前看他威風八麵,再打量眼下模樣,真鬨不清哪個才是他的本來麵目。

胡思亂想間到了太素殿前,西苑一向是皇帝靜修的地方,宮妃又不得擅出紫禁城,因此哪怕近在咫尺,她也未曾有幸到過這裡。世人眼中的皇家苑囿都應當是金碧輝煌的,可這處卻大不相同。白土粉牆,殿頂覆茅草,難得一派洗淨鉛華的純真氣象。進門也不消通傳,皇帝就在正殿裡,因著燒了地龍子火牆,殿裡暖氣暾暾,他就穿著雪白的雲錦長袍,頭發鬆垮垮束著,據說是效法仙師呂洞賓。聽了太宵真人的話要道法合一,光腳走路,腳底在地板上拍得啪啪作響。

兩人依矩上前行禮,皇帝直截了當道:“廠臣擬詔,朕要廢後。此事不必交由內閣合議,朕說了算。”

音樓和肖鐸都有些意外,難道就因為今天皇後打了音閣兩巴掌,便要動這麼大的乾戈麼?肖鐸遲疑道:“廢立皇後是動搖根本的大事,乾坤震蕩則天下不安,還請主子三思。”

皇帝這半天被音閣哭得腦子發僵,她越鬨他越恨皇後,到最後心頭恨出血來,不廢乾什麼?還留著過年麼?

“朕是大鄴天子,朕做得天下萬民的主,還做不得自己後宮的主?朕能冊封她,自然也能廢她。”他揚手一揮,“此事不必再議,按朕說的辦。起草詔書細數皇後罪狀,記著,那是給百姓看的,用不著摳字眼兒,就照老百姓最恨的來。皇帝雖執掌社稷,說到底也是尋常家子過日子,休了個把不成事的混賬老婆,算得了什麼!”

音樓在一旁聽得無關痛癢,誰當皇後和她沒什麼相乾,要是哪天皇帝能像廢黜皇後一樣攆她出宮,那才是她幾輩子的大造化。

他們外頭議事,她由宮人指引著進了後殿裡。龍鳳地罩後麵的拔步床上躺著音閣,她是細皮嫩肉的臉,挨了兩巴掌到現在還隱約有指印。音樓在床沿上坐下來,擰著眉頭問:“姐姐這會子怎麼樣了?她們下手恁地狠,這是把人往死裡打麼!”

音閣卻不見難過,倚著迎枕道:“皮肉傷罷了,養兩天就會好的。隻是折了這麵子,實在氣不過。你從外頭進來,聽見皇上給肖大人下令了麼?”

音樓點頭道是,“說要廢後,看來皇上這回是氣大發了。”言罷打量她,看她滿臉得意之色,試探道,“有廢就有立,我瞧皇上對你是真心實意的,說不定這回咱們步家要出皇後了。”

音閣儼然十拿九穩的樣子,音樓心裡有些小小的遺憾,看來指望她來頂替端妃的位置是不可能了,人家有更遠大的誌向。

皇帝和肖鐸商議了很久,全因隔了兩重門,外間說些什麼聽不真切。音樓音閣兩姐妹感情本來就不好,到一起也沒有共同語言,兩兩相對,氣氛淡薄,總熱絡不起來。

後來見皇帝進來,音樓自覺留著尷尬,便蹲身行禮打算退出去。皇帝負手看她,不知是不是點了口脂的緣故,在燈下有種難得一見的婉媚顏色。皇帝嘴角微沉,頓了頓道:“許久沒去瞧你了,你好不好?”

音樓依舊恬靜笑著:“謝萬歲爺垂詢,奴婢很好。隻是多時未見主子,又不得西苑的消息,心裡記掛聖躬。”

皇帝嗯了聲,複深深再看一眼,收回視線從她麵前經過,邊走邊囑咐道:“往後你姐姐留在西苑,你常來走動走動。畢竟%e4%ba%b2姊妹,做個伴也好。”說完揚長進帷內去了。

音樓道是,對著幔子行個禮,斂裙退了出來。

外麵雪還沒停,她在簷下站了一會兒,寶珠上前接應她,給她扣好了鶴氅的鈕子。前麵太監挑燈引路,她們在後頭撐傘跟著。太素殿臨水而建,門前有遠趣軒和會景草亭,循岸南行還有天鵝房,左顧右盼,有種徜徉山水間的錯覺。

大宮門就在前麵不遠處,從這裡能看見門上的錦衣衛。她邁步過垂花門,腳還沒落地,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人拖進了暗處。看不清來人的臉,卻聞得見那股幽幽的瑞腦香。他拉著她疾行,她也不追問,就這麼走著,走到天涯海角去才好呢!

終於到了一處角門上,這裡無人把守,也許門禁早被他撤了吧!檻外門墩上牽著一匹高頭大馬,通體雪白,環上配紅纓,鼻子噴著氣,天寒地凍裡像銅吊燒開水,胡嘴裡射出兩管筆直的白煙,在燈光下尤其分明。

她有些好奇,這是要帶她私奔麼?才要打趣問他,被他托著%e5%b1%81%e8%82%a1往上一送,就把她送到馬背上去了。

第87章

他換好了油稠衣,大約早就有準備了吧!上馬拿灰鼠皮披風裹住她,一抖韁繩,那馬四足發力狂奔起來。音樓頭一回給扔在馬背上,被顛得找不著北,又怕掉下去,死死摟住了他的腰駭然道:“黑燈瞎火的,咱們上哪兒去?”

他戴著幕籬,麵紗下的臉一團模糊,唯見一張嫣紅的%e5%94%87,在雪地反射的藍光下慢慢仰了起來。

“如果能一直走,就這樣走出北京城、走出大鄴,該有多好!”他要控製馬韁,分不出手來抱她,隻能低頭%e4%ba%b2她的額角,“冷不冷?堅持一會兒就到了。”

不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音樓也不多言,把手鑲進他的玉帶裡,可以觸摸到他的體溫。

走出西海子仿佛逃出了牢籠,暫時%e8%84%b1離那片皇城,心頭不急躁,信馬由韁也很愜意。他把速度放緩,這樣的月令這樣的時辰,老百姓都關門閉戶了。他們從石板路上經過,沒有見到行人,唯見萬家燈火。

就著路旁高懸的燈籠光看她,“今兒精心打扮過麼?”

她有點不好意思,嘟囔了句,“不是要見你嘛!”

他笑著歎了口氣,“打扮得這麼漂亮,萬一叫皇上動了心思怎麼辦?”

她倒是從沒往那上頭想,隻道:“他如今有音閣,不會瞧上我的。音閣比我漂亮,皇上隻愛美人兒。”

他的下頜在她頭頂上蹭了蹭,“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眼裡你比她漂亮多了。人有一顆乾淨的心,由裡到外都透著美。她心腸不好,不管多漂亮都是爛了根的芍藥,有種腐朽發黴的味道。”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這人嘴甜,說起情話來也一套一套的。她嬌憨把臉貼在他%e8%83%b8`前,“看你把人家說成這樣!不過音閣這回的算盤打得有些大了,難不成真的想做皇後麼?”

“那就要看皇上對她的感情有多深了。”他夷然望四周光景,曼聲道,“她畢竟在中秋宴上露過臉,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她的出處?她身份尷尬地位低,一下子做皇後不容易。我料著是不是會效法漢武帝時期的衛皇後,先進宮充宮女,往上報了孕脈晉個妃位,等生了皇子再封後。飯總要一口一口吃,所以她得耐得下性子來。要是攛掇著皇上想一蹴而就,恐怕弄巧成拙。”

她唔了聲,遺憾地喃喃:“我本來想把位置讓給她的,可惜人家如今瞧不上。”

他聽了笑道:“你這腦袋瓜就想出這點主意來?彆說她不答應和你換回來,就是答應了,皇上也不會首肯。畢竟是做皇帝的人,孰輕孰重心裡有計較。他可以揮霍,可以荒唐,但是絕對不會丟了根基,你當他傻麼?”

她噘嘴不大痛快,“他如今一心向道了,腦子怎麼還沒糊塗?”

“他隻想長生不老做神仙罷了,離傻還有程子路呢!不過仙丹服多了,哪天突然暴斃倒有可能……”他捏捏她的鼻尖,%e5%94%87角挑得越發高了,“你也是個沒出息的,隻等人家糊塗了才敢跟人較量麼?”

她是傻,早就傻得出名了。她從沒想過要拔尖,情願窩窩囊囊地活著,即便這樣還有人要來坑害她,要是太過精明張狂,不知要給他多添多少麻煩!

“你喜歡我變得厲害些?”她仰著臉問他,“自從跟我有了牽扯,你覺得累麼?”

披風緊緊包住她的身體,隻露出一張娟秀的臉。他低頭審視她,她的眼神看起來可憐巴巴,裡頭隱約夾帶恐懼。大約怕他會厭煩,語氣變也得小心翼翼。他怎麼同她細述滿腔的愛意呢!隻能告訴她,“我不累,你的這點小事同我政務上遇見的麻煩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像榮安皇後一樣,那才是真正叫人失望的。你聽我說,守住你的一畝三分地,不惹事不怕事,做到這樣就足夠了。如果有誰存心和你過不去,你不能像音閣那樣硬著頭皮頂撞,吃些啞巴虧,回頭我來替你出氣。”說著笑起來,“關於這點,咱們之前分工合作得天衣無縫,往後也要保持。音閣今天是運道好,遇見的張皇後膽子不及榮安皇後大。要不當真打死了,她名義上隻是南苑王的妾,誰還能大張旗鼓說皇後害死了皇嗣麼?命是撿著了,臉上卻挨了兩巴掌,何苦受那皮肉苦!”

音樓道:“我也覺得她太莽撞了,皇後留了她一條命,沒想到後頭弄出這麼多的波折來。”彆人的事談起來也沒意思,她回首張望,這條道似乎不是通往提督府,冰天雪地的,要帶她上哪兒去呢?

“咱們這麼走,不怕被西廠的人刺探到麼?萬一於尊到皇上跟前回稟怎麼辦?”

“於尊早就蹦躂不動了,留他到現在就是要他籌錢。現如今差事辦完了,他也沒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明兒一早皇上祭天我就打發人去收拾他,下了昭獄剝皮抽筋砍手腳,全看我的意思。”怕嚇著她,忙換了個話題道,“你不是問上哪兒去嗎,我帶你去西四牌樓,那裡有間屋子,是當初拿肖鐸的淨身銀子和月俸買下的。後來死的死、進宮的進宮,那地方就一直空關著。上個月我想起來叫人去收拾了下,其實對於我來說,錦繡繁華都看遍了,提督府再氣派,不過是個落腳點,不是真正的家。”

馬蹄噠噠進了一條小胡同,胡同曲裡拐彎,有個形象的名字叫羊腸胡同。到了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