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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塔 尤四姐 4186 字 3個月前

。”

花船基本都是撬舫船那種式樣的,兩條舫船拴在一起做成連船,中間打通可以自由來去。見有船靠攏,那頭便把跳板架過來,音樓一縱縱上去,笑嘻嘻站在船頭等肖鐸,看他手搖折扇款款而來,腳步實在過於從容了,有些等不及,便上去拉了他一把。

江南妓院青樓不像北地那麼野性,姑娘講究雅,越是有身價的,骨子裡越是矜持自重。站在蓬外迎來送往的都是下等,所以一艘花船即便是做那營生,表麵看上去不但不流俗,還頗有幾分詩意。

兩個人站定了四處瞧,船上有專門接待的王八頭兒,迎上來拱手做了個揖,滿臉堆笑著往裡引,一麵道:“客人們看著臉生得很,頭回光顧咱們這裡吧?”

肖鐸撩了袍子進艙,點頭道:“我們是外鄉人,秦淮佳麗豔名遠播,今天是慕名而來的。”

王八頭兒笑得更歡實了,“一回生二回熟,咱們這裡有最好的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沒有一樣不精通的。客人點什麼姑娘就能來什麼……嘿嘿,要是客人愛聽曲兒,昆曲、京戲、大鼓書,姑娘們全拿得出手。”進了一個包間兒張羅起來,肩上巾櫛抽下來一通撣,給兩個人清了座兒,獻媚道,“客人稍待,姑娘們馬上就出來。”

隔簾看見外麵有幾對先到的,正懷抱著歌妓調笑。肖鐸瞧了音樓一眼,勾%e5%94%87囑咐王八頭兒,“不要紅倌,叫兩個清倌人唱唱曲兒就成了。咱們小爺年紀小,沒的把他帶壞了,對不住他爺娘。”

所謂的清倌人賣藝不賣身,紅倌人是既賣藝又賣身的。肖鐸懂行,預先就吩咐下了,音樓覺得那王八頭兒很不拿她放在眼裡,招呼的似乎隻有肖鐸一個人。再說他也可恨,裝樣兒裝得挺像,他找清倌人,她就不會找小倌麼?可惜沒等她開口,裡麵就出來了幾個懷抱琵琶的女孩子,仔細看看年紀都不大,清水臉子未施脂粉,盈盈一拜,在酒桌對麵的杌子上坐了下來。

大概行內也有行規吧,點什麼人什麼人進來應卯,倒沒有想象中的鶯鶯燕燕來夾纏,人家隻是輕聲細語請安,一口官話說得相當漂亮,“客人愛聽什麼曲兒,或是客人報名目,或是咱們挑自己拿手的來,由客人說了算。”

肖鐸動了動嘴皮子剛打算說話,音樓在旁邊接了口,“來段兒《情哥哥》吧!”她衝肖鐸笑了笑,“以前花朝時候偶然聽人說起,沒能有機會見識。既然到了這兒,不聽聽豈不是可惜了?”

這人腦子裡裝的東西和旁人不一樣,肖鐸已經不知道拿什麼表情來麵對她了,擰著眉頭問:“你點的是什麼曲兒,你知道麼?”

音樓往杯裡斟了酒,淡然道:“不就是壓箱底兒的體己歌麼!到了這裡不聽這個,難道聽《四郎探母》啊?”

他被她呲達了下,一時回答不上來話。坊間盛傳的%e6%b7%ab曲小調,吃這行飯的人張嘴就來,他卻要憂心這種俚歌鼓詞會不會汙了她的耳朵。所幸她沒點那出《偷情》,否則鋪天蓋地的豔白真要把人淹死了。

那廂清倌人接了令,彈著琵琶唱起來,“情哥哥,且莫把奴身來破,留待那花燭夜,還是囫圇一個……”

他尷尬不已,把臉轉了過去。音樓總覺得那歌詞唱出來聽不真切,歪著腦袋分辨半天,追著問他,“紅粉青蛾方初綻,玉體冰肌遍婆娑……後麵那句唱的是什麼?”

他垂眼抿了口酒,含糊道:“彆問我,我也沒聽明白。”

原本打算蒙混過去的,沒曾想邊上侍立的人很儘職,弓腰塌背詳儘解釋:“這曲子說的是洞房前小兩口私會,男的要乾那事,姑娘怕娘跟前不好交代,死活不讓。小爺說的那句,接下來是‘周身綿軟骨節散,腹底流火汩溘溘’……嘿嘿,咱們這兒姑娘不光曲兒唱得好,房裡伺候也了得。二位爺要是樂意,我喊媽媽給二位挑最好的來,保管二位滿意。”

聽聽曲兒不值幾個錢,大頭還在過夜上。可惜白費了心思,他們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女人,姑娘再好也無福消受。接著聽唱詞,越聽越覺得不像話。音樓有點坐不住,%e5%b1%81%e8%82%a1底下直打滑,愁眉苦臉問肖鐸,“要不咱們走吧!我看見外麵出了攤兒,去彆處逛逛也成。”

他自然沒什麼疑議的,起身付錢看賞,便領她往門上去。剛跨出艙,迎麵一艘畫舫翩翩而來,船頭立了個人,頭戴網巾,一身便袍,老遠就衝他們拱起了手。看那氣度打扮不像一般的尋歡客,有幾分朝廷官員的架勢。

燈火杳杳裡肖鐸眯眼看,那人是個年輕後生,二十出頭模樣,生得麵若冠玉、溫文儒雅。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人,滿朝文武裡真沒幾個,兵部武選司郎中錢之楚倒是排得上號的。不過那人一向和他沒什麼來往,今天在這裡遇見有些出人意料。他微頷首,待船駛近了方溫煦笑道:“巧得很,這裡遇見了樞曹。”

錢之楚作了一揖,“早前聽聞大人南下,沒想到今兒有緣遇上。無巧不成書,若是大人不嫌棄,請移駕卑職船上,卑職略備薄酒款待大人。”

肖鐸處世雖然圓滑,但絕算不上平易近人。這個錢之楚不過五品小吏,和他基本沒有什麼交集,見麵點個頭已經很給麵子了,上船敷衍根本犯不上。朝中想和攀他交情的多了去了,個個邀約喝兩杯,他豈不是得忙死?正打算婉拒,卻見他整了整衣冠衝音樓滿揖下去,嘴裡沒說話,神情卻恭敬謙卑,看樣子是知道她身份的。

一個從京裡出來的人,若是沒有途徑餘杭就對一切了如指掌,那麼這個人的來曆就值得懷疑了。毫不掩飾,說明不並介意彆人究底,肖鐸挑%e5%94%87一笑,看來這趟金陵之行必然要有一番動靜了。

船幫和船幫緊挨在一起,一抬%e8%85%bf就能過去。他四下裡掃了眼,雲尉和容奇的哨船也適時靠了過來。他悄悄比個手勢讓他們待命,自己先撩袍邁過船舷,這才轉身伸了胳膊讓音樓借力。

錢之楚立在一旁斂神恭迎,嗬著腰往艙裡引導,一麵道:“卑職也是今兒到的南京,後來過了桃葉渡,聽說打杭州方向有舫船過來,料著就是廠公的鑾儀。到了金陵沒有不夜遊的,卑職心裡揣度,就處處留了份小心。沒曾想運勢倒高,果然遇上了廠公。卑職從京裡出來隻帶了兩個長隨,租借的船也狹小,廠公屈尊,切莫怪罪才好。”又來招呼音樓,俯首連說了兩個請。

明人跟前原不該說暗話,肖鐸既然登了船,就想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艙前左右打量,畫舫是單層,比他們的略小一點,也是直隆通的艙房,正中間兩張對合的月牙桌,桌上供了酒菜,分明就是恭候多時了。他輕輕一笑,也不著急套話,隻問:“樞曹不是在兵部供職麼,這趟來南京是朝廷有差遣?”

錢之楚應了個是,“今年秋闈的武試早在端午之初就已經籌備了,聖上禦極方兩月餘,對這趟的文武生員選拔很看重。廠公離京半月後頒布了旨意,今年不同於往年,並不單要布政使司上報的名單,各州府縣皆設人員核查,卑職就是派到兩直隸監管鄉試的。”

朝廷有點兒風吹草動哪裡瞞得過東廠耳目,他人在千裡之外,京中大小事宜卻都儘在掌握。皇帝打發章京們往各地督察他是知道的,不過錢之楚在那些官員中並不惹眼,關於他的來曆,記檔隻標明他是隆化八年的兩榜進士,為官三四載,是個老實頭兒,因此擢升不快,落在人堆裡幾乎挑揀不出來。可照著今天的形勢,這人似乎遠不是表麵看來的那麼簡單。這倒引他側目起來。他眼皮子底下也有漏網之魚,說起來真是奇了!▽思▽兔▽網▽

他笑了笑,搖著扇子道:“聖上勤政,萬民之福矣!往年是有些人才,礙於這樣那樣的問題白白流失了,如今朝廷下了敕令,對某些人總是個震懾。”言罷眼波在他臉上流轉,曼聲問,“咱家突然想起來,樞曹是江寧人氏吧?衣錦還鄉、如魚得水,難怪要在此處設宴款待咱家。樞曹當初是誰門下?回到南京後可曾拜會過南苑大王?”

錢之楚聽了仍舊尋常的一副笑臉,站起來提著八仙壺給他斟酒,細長的一縷注入銀杯裡,緩聲道:“卑職也是今日才到的,還沒來得及入王府拜謁。不過說起監管,下月新江口水師檢閱,皇上派了西廠的人來督辦,這事廠公有耳聞麼?水師檢閱一向歸東廠調度,如今突然這樣安排,工部的人似乎頗有微詞,可是具本上疏都被駁回,隻怕批紅也落入於尊囊中了。”

音樓轉過眼覷肖鐸臉色,心裡有些怨恨眼前這個堂官。又不是什麼好事,明知道東西廠不對付還捅人肺管子,這是為了挑起肖鐸對西廠的不滿,還是在他和朝廷之間製造鴻溝?連她這個榆木腦袋都聽出他話裡的機鋒了,肖鐸這樣明白人能不提防嗎?

肖鐸卻波瀾不興,優雅地捏著杯子小嘬了一口,“東西廠都受命於朝廷,為皇上分憂何論你我?東廠從成立之初起事無巨細,終歸人手有限,疏漏是難免的。眼下西廠所領緹騎人數超出東廠,能者多勞也是應當。依樞曹的意思,難道有哪裡不對麼?”

錢之楚被他反將一軍也不慌亂,朗聲笑道:“廠公說得在理,卑職杞人憂天,似乎是有些鑽牛角尖了。不過卑職的心思是向著東廠的,若是言語上有不足,萬請廠公擔待。”略頓了下又長出一口氣,“不瞞廠公,今日來拜會廠公,也算不得巧遇,認真論,應當是受人之托。卑職在離京路上救了位姑娘,人站在廠公麵前,廠公必定認得。”扭過頭去吩咐小廝,“去知會月白姑娘,就說廠公到了,請姑娘出來一見。”

音樓聽說是個姑娘精神立刻一震,打了%e9%b8%a1血似的伸脖兒朝後艙門上看,隻見那紅帷後的拉門滑過軌道,一雙金花弓鞋踏進視線。往上看,是個姿容秀美的年輕女孩兒,至多十七八歲光景,雪白的皮色嫣紅的嘴%e5%94%87,叫侍女扶著嬌弱無力的病西施樣式。見了肖鐸婉轉叫聲“玉哥兒”,兩行清淚緩緩淌下來,立刻成了一株雨打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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