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92(1 / 1)

臥底失敗後 錦橙 5434 字 6個月前

第1章 092

群仙宴以極其荒誕的方式收場。

神?域觀星臺, 無上道尊沉毅寡言地長立星雲陣前。此陣可觀測三界天象,由此可見,整片星象混亂, 其中盤旋著數不盡數類似旋渦般的暗色黑霧。

——那便是天門。

天門形成的速度甚快, 小天門之間彼此靠攏,一點點形成更加龐大的天門, 長?此以往, 九靈界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外域占據。

天星真君悄然無息出現在身側,“祟影響著魔神?, 以寂珩玉一人之力, 怕是壓製不了多久。”

無上道尊輕哼, 擡掌收攏星陣:“你?真以為他會安於現狀?”想到宴席之上所發生的混亂, 無聲怒意再次充斥胸間, “他欲反, 吾怎能遂他之意。”

天星真君大為不解:“那以神?尊之意?”

無上道尊回?頭望著天外暗沉流轉的天星, “上古曾有一禁法, 以神?魂為眼,煉就鎮天之石。”

意識到其中意圖的天星真君大駭:“神?尊是想將寂珩玉凝煉成石?”

無上道尊垂目, 眼中並無慈悲之相。

他的師尊萬法天尊無意間打開天門, 窺探到虛空之外的殘景。為了保護九靈界不受外域其擾,因此抽取天魂神?血和一根神?骨, 又融上古寶器若幹,發動禁術法, 造就鎮天之石,用作補天。

鎮天石, 同?樣?意為“門鑰”。

帝啓盜取了那把鑰匙,引天門大亂, 既然萬法可以煉鑰,那麽隻要找到練就之法,自然也能將擁有伏羲血的寂珩玉煉為新的鎮天石。

到時候以歸墟海為陣眼,再將淵牢魔物融於鎮天石,隨天門一同?關閉。

隻需犧牲一個寂珩玉,即能讓災禍全除,百姓安生。

自從荒山之役過後,寂珩玉便蟄伏在歸墟。

可是今日,無上道尊在寂珩玉的身上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野心?。

這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寂珩玉的情形。

那時的少?年踏碎天階,抵達神?宮腳下,仰頭看過來時,滿眼的戾氣難以抵擋。

當初他能一步步從深不見底的淵牢爬上這個位置;如今自然也能隱忍不發,重新拿回?一切。

無上道尊忌憚他的伏羲血,又不得不需要他的伏羲血。

他設計在那場大戰中讓他神?脈俱斷,淪為廢人,他不相信寂珩玉真的會如表麵這般風輕雲淡,能一輩子老實地留在歸墟,充當一塊“鎮魔石”。

無上道尊不信任他,同?樣?的,寂珩玉也不相信神?域。

既然他已露出利齒,那麽隻能斷之後路。

——這是天道的規矩。

“來人。”無上道尊對弟子安排,“以寂珩玉業障為由,再派沈折憂前去歸墟盯著。告訴你?們的大師兄,小心?為妙,不要觸及底線。”

寂珩玉的目的已經達成。

他向?來謹慎,無上道尊不相信寂珩玉還會繼續輕舉妄動。

他隻需穩住寂珩玉,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煉石之法。

**

七日後,岐終於帶著寂珩玉回?到了歸墟。

轎攆剛停於宮門前,岐便急匆匆地準備出去叫人幫忙。

“慢著。”

未等岐走?出轎攆,寂珩玉就一把扯住了他。

“尊上?”岐頗為擔憂地看著傷痕累累的寂珩玉,“我馬上去找人來,君上可繼續在上麵歇著。”

寂珩玉半仰在榻上。

他共承受了八十七道雷罰。

神?域的雷罰不同?於飛升的天雷。

那是五行雷陣,每一道雷傷及的都是命脈。若是一般仙骨,在遭受這麽嚴重的雷罰早就魂飛破滅了,偏生寂珩玉有伏羲血護之,死不了,但是活罪少?不了,到最後和死了也沒過大區別。

他全身鮮血淋漓,筋骨碎裂,最開始穿的那身衣裳早已被血跡染得猩紅,岐剛為他換的新衣也很快換了顏色。

就連榻下也源源不斷蔓延著血跡。

寂珩玉閉目輕咳,艱難咽下喉間腥甜,“不必聲張,免得引宮門恐慌。”

“可是……”岐急得不知說什麽好?。

不過七日,寂珩玉就與剛離開時判若兩?人。

耗損的靈力過多,甚至難以維持身形,岐眼睜睜看著他時不時地在人與蛇之間變幻,難以控製體形,這對本就重傷的寂珩玉來說,反噬是巨大的。

“那我、我去請無衍照虛真君!”

隻要無衍照虛真君來了,那一定能保住寂珩玉!

寂珩玉搖頭否定:“從後山走?,直接回?朔光殿。”頓了下,“叫桑離來。”

岐一愣:“桑離姑娘還會行醫?”

寂珩玉撩起眼皮,斜斜地睨他一眼。

岐滯了許久,恍然大悟,接著露出類似窘迫和無奈的神?情,“君上你?命都快沒了,還想著……”那檔子事兒呢。

他嘆了口?氣,是完全理解不了君上的腦回?路。

不過岐向?來聽話懂事,便誰也沒驚擾地悄悄把寂珩玉帶回?朔光殿,然後去伏魔宮叫人。

不巧,桑離這會兒正在月林和大眼崽訓練。

她把大眼崽當作陪練,練習一直以來的弱項——體術。

幾個回?合結束,兩?隻都是累得不輕。

桑離見時候不早,依依不舍與之告別,轉身重回?伏魔宮。

結果沒等回?去,就被不知從哪裏趕過來的岐攔住去路。

岐焦心?如焚:“桑離姑娘,我找你?半天,你?這是哪裏去了?”

即便大師兄戴著麵具,桑離也從他的語氣中嗅出幾分急色。

聽聞岐是隨著寂珩玉去了群仙宴,桑離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麵前,先是怔了一瞬,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過多詢問,手?腕就被他一把拽住。

岐走?速飛快,刻不容緩,邊走?邊對她解釋:“君上受了重傷,他不想找別人,隻想見你?,總之……總之桑離姑娘先隨我去朔光殿吧。”

重傷?

寂珩玉?

桑離的腦袋還沒有轉過來,由他拉著朝前麵走?,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困惑:“他不見藥師,見我幹嗎?”

岐被問得耳根一紅。

這話怎麽回?,直接說實話的話多不禮貌啊?

岐選擇不作解釋,磕磕絆絆地說:“反正……你?快去見見君上,我怕君上挺不過去。”

想到寂珩玉的情況,岐整個人都跟著低沉下去。

他不是那種會做假的性格,桑離聽得倒吸口?涼氣。

能讓寂珩玉挺不過去的事情可不多,不就是去個群仙宴,怎麽能命都要丟了的?

桑離當即也不敢耽誤,直接讓岐帶她飛到了朔光殿。

尚未進入殿內,一股濃鬱的血腥氣便撲鼻而來。

岐沒有進去,對她叮囑幾句後,貼心?地站在外麵守著,還怕自己?聽到一些不該聽的,特意給自己?下了一個禁聲術。

殿內燭火輕燃。

屏風後的床榻靜默無聲,越往裏走?,血腥氣越濃。

桑離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躡手?躡腳繞過屏風,緩緩撩開簾帳。

然後就被裏麵的情形嚇了一跳。

寂珩玉渾身沾染著血跡,有的幹涸,有的溫熱,一片片洇染全身,一眼掃過去幾乎分不清哪裏是血跡,哪裏又是衣袍原本的顏色。

然而身負重傷,他的麵容又格外地幹淨蒼白,唇無血色,睫毛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桑離在他身上看到了隻有死人才?有的灰燼之氣。

心?裏驟然一沉,明明大腦還沒來得及分析眼前的情況,眼淚先一步掉了下來。

溫熱的淚水一滴接一滴砸在他臉上,又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與脖頸上的血跡融合。

桑離落淚無聲,依舊驚醒了寂珩玉。

當他睜開眼的一瞬間,桑離在那雙因失血而顯得過於空洞的眸子裏看到了溫暖和煦的笑?意。

“怎麽一見我就哭。”

寂珩玉擡起手?,輕柔給她擦淚。

喉間作埂。

桑離哪裏會知道原因。

她承認對他抱有那麽一絲微末的好?感,但絕對不會到深刻落淚的地步。

隻是覺得……隻是覺得寂珩玉不應該是死氣沉沉的。

他指尖冰涼,比他幻出原形時蛇尾貼過來的溫度都要冰涼。

桑離莫名難受得厲害,緩緩坐在床邊,經過淚意沖刷過的眼眸澄明似月,其中映著他並不精神?的麵容。

寂珩玉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指腹輕柔緩慢地描摹她的眉眼,心?也跟著柔軟。

想抱她。

最好?親一下。

然後告訴她——

他喜歡她。

“我與司荼的婚約解除了。”寂珩玉喉結滾燙,“今日之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婚約給我。”

他的聲音起伏不大,卻如巨石隕落,在桑離心?口?砸下重重一個缺痕。

寂珩玉看過來。

以往他眼中疏冷多於其他,如今寒意退潮,露出溫和的底色,“你?曾說過,若你?我之事都能解決,便再考慮能否與我在一起。”

桑離蜷握著五指,思緒滾燙。

其實她早就有過猜測。

猜測這一切可能是寂珩玉為了解除婚約的一場謀劃,卻從未想到他能做到這種地步。

桑離看到他的腹部如同?被燙開一個洞,清晰見骨,光是呼吸都讓人覺得疼痛難忍。偏偏他麵無波瀾,不見痛楚,滿眼裝的隻有她。

桑離嗓音幹澀:“你?本來是有別的辦法的……”

他善於算計,桑離不信他沒有更加兩?全其美的法子。

“嗯。”寂珩玉笑?了一下,“是有。”

他說:“但那都不是你?喜歡的。”

桑離啞然。

寂珩玉擡手?觸碰她濕潤的睫毛:“我未喜歡過旁人,更不知如何討你?喜歡。我深知自己?性情難近,惹人不喜,如今所做,也隻是想爭得你?半縷喜歡,就算得不到全部,一點也是好?的。”

寂珩玉從很小的時候就想問自己?,問母親,想問問他們,他活下來的意義究竟為何?

是留在那暗無天日的淵牢裏日複一日?還是如同?父輩那般,舍身求義,淪為困於天地間的祭品。

世間苦道衆多,偏生寂珩玉走?的是最黯淡無光的那一條。

他原以為會就此這樣?,一直下去。

他原以為是的。

寂珩玉幻變出一把鋒利靈巧的冰刃,溫柔托起她的手?,不顧她眸中愕然,緩緩將那利刃放於她掌中,“昔日想殺你?是真;如今想愛你?也是真,倘若你?還恨我昔日,便再殺我一次。”他說,“如你?所見,此時我狼狽脆弱,最易得手?。隻是殺過之後,能否……”

他做了幾息的停頓,貼耳過來的嗓音帶有幾分克製的低微——

“舍棄昔日,留我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