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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其實也明白他如今為何沉迷酒色。他已失去了支撐,陷入了此生深淵。人到了一定地步,總需要一些事情來緩解心中空茫虛無。男人的墮落,是因著前程不如意或是無望的,不在少數。而如今的鐘離燁,怕是絕望時多。

如今情勢,絕非任何一位帝王可以承受。

之後,鐘離燁做出了一個讓虞紹筠意外的舉動——

他傾身過來,抱住了她。

虞紹筠片刻僵滯,才忍住了將他推開的衝動。

滿身的酒氣,甚至不知才要過哪個女人,著實讓她抵觸至極。

“一句話都不肯答,一句話都不願說。”鐘離燁語聲低緩,稍顯模糊,“紹筠,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

是啊,虞紹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她眯了眸子,輕輕地笑。

鐘離燁忽然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上次我隻身離宮去永平侯府?”

虞紹筠答道:“當然記得。”那次可是真把太後氣得不輕。

“我與你大哥,終夜飲酒,卻隻是稍有醉意。”鐘離燁語聲平靜了一些,“我與他暢飲,從來如此。他是絕佳的酒友,讓人暢飲而不至忘形。可知我最後跟他說了什麼?”

虞紹筠如實答道:“不知道,大哥不曾與我提及。”

“我猜他就不會與你提及。”鐘離燁語聲中隱有一絲得意,此時的他,一如一個心無城府的小孩子。說完這些,他放開了她,躺回去。

虞紹筠看著他,又是忍不住笑。以往從沒想過,還會看到這樣的他。

鐘離燁沒賣關子,如實道:“我跟他說,我們立個三年之約,三年之後,若他能使得天下愈發富足太平;三年之後,若我仍不能將他與蕭旬勢力鏟除——這天下姓鐘離還是姓虞,都無關緊要。”隨即,他緩聲解釋道,“他征戰時手法太過殘酷狠辣,緣於他嗜殺好戰。我便總是擔心,他早已不是昔日心懷天下憐憫蒼生的將帥。有著赫赫戰功的將帥,來日不是百世流芳的英雄,便是梟雄。”

虞紹筠聞言緩緩搖頭,“你錯了。我大哥不要百世流芳,也無意成為梟雄。”

“但願如此。”鐘離燁緩緩漾出笑容,“如此一來,這天下事儘可交給他,我也不在乎所有舉措是出自誰手。說到底,你們兄妹情深,他總不會刁難你,讓母儀天下的皇後成為笑柄。”

虞紹筠有些同情地對他道:“這件事,本就是你自尋煩惱。”

“興許是。”鐘離燁呼出一口氣,“可我做的,都是分內事。”隨即,他看住虞紹筠,“你定是覺得我已爛醉,其實還沒有。我真醉得深了,說話反倒一如平時,半醉不醉時,反倒似個醉鬼。”

但願如此。虞紹筠想,有些話,若不是他的醉話,真是再好不過。當然,她也不得不往反麵想——那些讓她動容的話,興許就是他的計謀。不論怎樣,不要當真就是了。

“我何嘗不知,帝王該一生知人善任,該是駕馭良才。可是虞紹衡蕭旬那般的人才,非任何人可駕馭。”鐘離燁又握住了她的手,“我想過與你白頭偕老,可惜,因著你家族勢力,這已成奢望。”

“……”

“經年流轉,你們已化為我不可駕馭馴服的猛虎,我隻能絕殺亦或屈服——不能絕殺,是我無能,愧對先祖;若是臣服,仍是鐘離氏之恥辱。紹筠,我們……且看來日。”鐘離燁起身下地,身形晃了晃,托起她的臉,“我情意甚少,卻都給了你,便是曾欺騙曾食言,卻從未打算放棄你,可你呢?”

“我?”虞紹筠想了想,“我興許是比你情意還少的人,若是得不到值得一生相隨甘苦與共的良人,便隻想活著,活得好一些。我的情意,到如今已所剩無幾。我自然明白你對我的照拂,一直感激,可也隻有感激。我不是為男女之情活著的人。”

鐘離燁笑得有些諷刺,“這話真該讓你大哥大嫂聽聽。”

“不必,他們早就明白。他們也不隻是為情意活著,若是那樣,去隱居起來做同命鴛鴦即可。”

“……”鐘離燁向外走去,“我去看看我們的孩子。”

虞紹筠揚聲喚宮女陪他前去,之後細細回想他方才言語,情緒變幻之後,最終唯剩一聲歎息。

可惜,他生在帝王家。

可惜,她最先隻是他一枚棋子,後來才得到他情意。

可惜,她到如今能回報給他的,隻有漠然、遠離。

自開始便是錯。這世間鮮少有人能將錯誤變成佳話。

終究是兩個生性涼薄之人,走至如今,相見不曾%e5%94%87槍%e8%88%8c劍,已是難得。

到如今,仍是覺得他有好的一麵。

可恨同在帝王家,可恨都是將枕邊人放在最後一位的人。

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這本性、命途。

如他所言,且看來日。且看三年後,誰勝誰負。

夏逝秋來,後宮平寧如常。唯一讓虞紹筠在心裡思量過幾次的,是不少宮女私底下議論,皇上寵幸之人何其多,可是這麼久了,硬是沒見哪個人診出喜脈。

讓虞紹筠推測的話,原因不外乎兩個。或者是鐘離燁認定她如今已心如蛇蠍,與其讓嬪妃經曆有喜、小產之痛,不如先一步賜藥,讓嬪妃平安度日。或者是鐘離燁這一次決定守諾,隻打算讓她生的孩子繼承皇位,未免生出日後波折,提前避免這種可能。

她想來想去隻有這兩個可能性,卻又總是覺得兩者都不大可能。

另外,讓虞紹筠不安的是,太後一直一如往昔,對她態度溫和慈愛,對太子、公主疼愛有加,硬是沒有任何舉措——前麵朝堂的事,太後了如指掌,如今這麼久都毫無動靜,謂之詭異。

她這位婆婆可不同於任何人,按兵不動時穩如泰山,若一朝有舉措,恐怕就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要知道,當初護著鐘離燁坐穩皇位的可是太後。

怎麼也想不通,太後與鐘離燁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

這些也隻是獨自一人時才會去想的事情,平日裡她還是有著太多事情要忙。

井之然過了初期害喜的階段之後,不時與康王來宮裡,或是給太後問安,或是來陪她說話。

說的多了,虞紹筠也就知道了井之然的衣飾打扮為何似曾相識——全是按照葉昔昭的習慣在打扮,隻是大同小異。

一次,井之然抱怨道:“上次去了永平侯府,嫂嫂得知我有了喜脈之後,忙不迭地勸我不可再四處亂跑,若是悶得慌,便喚娘家人去王府說話,或者來宮裡陪著太後與皇後娘娘說說話。如此一來,臣妾就再不好登門探望了。”

虞紹筠聽得直笑,“你去哪裡,哪個都會這麼勸你,你也不想想康王待你如何,也是少見的癡情人了,你要惜福才是。”心裡補一句:若是你在誰家出點兒閃失,康王不與人拚命才怪,誰會願意擔上這種風險。

井之然聞言便紅了臉,之後又道:“隻盼著嫂嫂這一胎能得個小世子,如此一來,便是圓圓滿滿了——嫂嫂身體也不是太好,兩個孩子也是剛剛好。”

“是啊。”虞紹筠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平日裡沒少為大嫂上香祈福。”

進了九月,虞紹筠%e4%ba%b2自去了nai子局,選了幾名模樣出挑的 送到了侯府,讓葉昔昭自己選擇,若是暫時不能定下來,就等孩子出生後再說。

到了葉昔昭產期臨近的時候,朝堂有了一件喜事:曆時四年多,唐鴻笑與幾千文人嘔心瀝血夜以繼日之下,修書一事終於告成。

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這次修書,涉及四書五經、星象占卜、詩詞歌賦、醫學、佛學等方方麵麵。

範本送至宮中,太後與皇後大喜過望。

皇上琢磨著如何嘉獎唐鴻笑。

太後則下懿旨,將唐鴻笑召進宮中說話,連續幾日皆如此。

虞紹筠越想越覺得蹊蹺——太後與唐鴻笑哪來的這麼多話可說?更蹊蹺的是,大哥明知此事,竟也不聞不問。這葫蘆裡都是賣的什麼藥?

唐鴻笑這人,細細想想他這幾年來的作為,已到了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步——這廝如今 隱忍,當初彈劾安國公的時候果斷,謝絕皇上賜婚時絕決,而修書需要的則是驚人的才華與耐力……

虞紹筠終於明白,太後在之前為何毫無舉動了。太後之前是安心等待唐鴻笑修書告成,如今必是要將唐鴻笑拉攏到身邊委以重任。

太後曆年來,要麼什麼都不做,要做什麼事的時候,誰都無從阻攔。若是唐鴻笑這樣的人才為她所用,那……

虞紹筠暗自心焦,對虞紹衡毫無舉措愈發不解。大哥這是料定唐鴻笑不會為太後所用麼?可是如今的唐鴻笑又是誰能看得透的?自雲端跌入深淵,再從深淵抵達雲端的男人,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不能承受的?

有著那般才學、那般 的人,在如今而言,誰敢說他不會成為她家族的勁敵?

在這樣的不安之下,虞紹筠命人請太夫人進宮詢問此事。

太夫人進宮之後,虞紹筠直言不諱,說了關於唐鴻笑的種種事宜。

太夫人卻是擺手笑道:“你儘管將心放回原處,什麼事都不會有。”

虞紹筠就不明白了,“這話怎麼說?”

太夫人笑意更濃,“我也不瞞你,就在我來宮中之前,唐大人才去了家裡找你大哥,說是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虞紹筠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應該是永遠敵對的兩個人,如今居然能到一起商議要事了?“是大哥將他收服了,還是大哥被那廝的障眼法騙了?娘,這件事可不能等閒視之。有些事我們侯府可以忘記,可唐鴻笑卻不見得能忘記。”

“你啊……”太夫人的笑轉為心疼。是因為在皇上身邊的日子久了,女兒也開始變得多疑了吧,連兄長的舉措都不能深信。之後,她解釋道,“唐鴻笑如今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了,他對自己來日去處早有定奪。”

“……”虞紹筠的困惑非但沒有因此減輕,反倒更重了,“唐鴻笑的去處,他自己怎麼可能有定奪呢?便是皇上如今不上朝,卻不代表不能決定這件事。再說了,若是太後也出麵,那這件事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太夫人笑眯眯的擺了擺手,“你就彆理會這件事了,等些時日就知道了。再說了,我隻是自心底信你大哥,並不是太清楚個中緣由。等過些時日就會有結果,你我儘管拭目以待。實在不放心的話,我讓你大哥進宮來與你細說。”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母%e4%ba%b2又不是糊塗的人,虞紹筠也便笑著點一點頭,“那我就與您一起等著。”

太夫人並沒逗留太久,記掛著葉昔昭,“昔昭雖說脈象一直穩健有力,可身體底子終究是差了些,我還是守著她更踏實些。”

虞紹筠道:“就該如此,我這也是關心則亂,太心急了才將您請進宮來的。”之後笑著送太夫人出門,“就是這幾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