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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著血絲,看得出是一夜未眠。

意態倦怠,而無悔意——無悔意的人,卻是明白自己做錯過什麼。

這依然不是她初見的關四娘,也非回京後她熟悉的關四娘。

當真是歲月無情,三幾年便將一個人徹頭徹尾的改變。

三夫人端了茶盞,蓋碗拂著杯中茶水,發出輕輕的碰瓷聲。碰瓷聲停下來,她凝視著眼前茶水蒸騰出的淡淡水霧,又道:“當初娘%e4%ba%b2告知我這樁%e4%ba%b2事的時候,我初時愕然,隨即便是生出憧憬。我憧憬著,有著侯爺、葉相的掌上明珠的權貴之家,不論誰嫁入侯府,都該好好給觀音菩薩磕幾個頭。嫁進門之前,我想過多少次,成為你的弟媳之後,我定會順著你的心意度日,孝順太夫人,一生隻需忙碌一件事——相夫教子。”她漾出個恍惚的笑,“你覺得那時的關四娘討喜,我如今想想,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是想要長談、與她傾訴的趨勢。葉昔昭索性斜斜倚著大迎枕,洗耳恭聽。一個原本討喜的女孩,如何一步步的轉變,何嘗不是她好奇的。

三夫人看了葉昔昭一眼,便又垂眸看著杯中清茶,語聲愈發緩慢,“嫁進門來,前三日,我還如婚前一樣。三日後,天翻地覆了。侯爺被打發去了薄暮島——那個人們口中的活死人墓,而你呢,也遠赴他鄉,追隨侯爺而去。我初時怕的厲害,後悔得厲害——我那時覺得,不是因為侯爺與你的盛名,我爹娘是不會同意這門%e4%ba%b2事的。而我,不是因為這一點,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嫁入侯府。可是忽然間,你們兩個都走了,在塵世多少人眼中,你們或是去做神仙眷侶了,或是已成了半個死人——也許一生都要被囚禁於島上。”

葉昔昭得承認,這些都是實話。

三夫人因著那段回憶,語聲略顯輕快幾分:“你與侯爺離開之後,太夫人慢慢因為心火纏綿病榻,我開始主持中饋。在我看來,是我與三爺開始將你與侯爺取而代之的開始。我一麵忙著大小事宜,有機會便克扣些銀兩,拿去做些無本的生意。我去求我爹,求他一定要保住三爺的官職,求他一定要護得三爺不會落入二爺那般舉步維艱隨時有可能丟掉官職的境地。我爹滿口答應了,後來也讓我覺得他做到了,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我是在那時開始,滿心盼著侯爺與你一如前例,再無返鄉之日。”

這也是實話。葉昔昭一手托腮,靜待下文。

“可是到最後,你們還是回來了。”三夫人的笑轉為苦澀,語聲亦是,“從你回來,我就擔心主持中饋的權利被你奪回去——也許你心性寡淡,可我不是,我隻是一個俗人。我看著你虛弱瘦弱得不像樣子,我看你的女兒,的確是幸災樂禍許久,的確是想過太多。我想你算是半個廢人,極可能是不可再為侯爺生兒育女了,我急切地開始另作打算。因著早就從太夫人房裡下人口中得知楊氏與芳菲,恰好我父%e4%ba%b2在江南的產業又不少——我想真是蒼天助我,便與娘家那邊的人書信來往,得知芳菲樣貌清麗耐看,便花了些銀兩,讓他們答應幫我將芳菲接到京城。”

葉昔昭目光微凝。

“我想將芳菲接到京城,尋人按照你的才情、性情、言談舉止調·教個一年半載,再接到侯府。我想到那時,芳菲的年紀到了,侯爺與你該是正為子嗣煩擾不已的時候,亦是芳菲能得侯爺青睞的時候。誰知道,江南那邊的人在後來告訴我,芳菲染了瘧疾,我居然就相信了,還為此歎惋不已。”三夫人漾出個自嘲的笑,啜了口茶。

這算是葉昔昭最感興趣的一件事了,聽完卻是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三夫人的一些話,都敲打在了她心頭,戳中了她的痛處。

有些事,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三夫人將茶盞放回到身側矮幾上,笑容中的自嘲更重,“我沒想到侯爺能那麼快就戰捷班師回朝,我以為有足夠的時間物色人選,我命管事將你周到的服侍著——可侯爺在去年深秋就回來了。侯爺回來了,我行事便不能再如以往無所顧忌,後來更是交出了掌家之權。也就是這前前後後,我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侯爺、三爺、你眼裡的一個笑話。”語聲頓住多時,她才繼續道,“我在意三爺,也不在意。我在意他的前程,卻不在意他這個人。我是太久的時間都認為,他隻是能讓我活得如意吐氣揚眉的一個人而已,卻沒想到,就是這個人,對我算是機關算儘——我有時惡毒,卻遠不及他。”

聽到這裡,葉昔昭不免疑惑——三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三夫人很快就給葉昔昭釋疑:“我是不該奢望太多,我被三爺算計也是活該,誰叫我笨,誰叫我蠢?誰叫我爹無形中也算計了我?可是大嫂,我知道我錯在哪裡,可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隻是會謹記四字——深謀遠慮。”

葉昔昭無聲笑了起來,回了一句:“也對。”

三夫人隨之一笑,“我隻是尋常一女子,我永世不能得到大嫂與侯爺那般情深意重的際遇,不能得亦不可惜。我所思所想,皆是前程、安危、得失。捫心自問,我勞碌至今,雖是沒能將三爺看成意中人,可諸事都是為了他與我的前程。關林之事,我的確是想一石二鳥——既能讓芳菲離開侯府為人·妾,又能將紅柳扯進去——至於讓大嫂被人指責治家不嚴的事,我已不敢奢望——太夫人或是侯爺,都不會遷怒大嫂,我便是再傻,也看得出這一點。”

葉昔昭報以一笑,“所以,你說了半晌,隻是要告訴我,你以往自以為是、不知足其實也不是錯,你錯在沒有深謀遠慮,沒有預料到很多意外發生。”

三夫人默認。

葉昔昭悠然道:“那麼,三弟妹,我倒要請教你一件事了——若是關林得逞,你知不知道真正的惡果是什麼?——是侯府因此被抹黑,往日門風再好也隻是昨日黃花。的確是,有些見識淺薄的隻會說我治家不嚴,可是落在有心人眼中,那可就是千絲萬縷了,多少事都會用來捕風捉影。言官彈劾朝臣,隻會尋找他們在政務上的錯誤麼?侯爺如今因著皇貴妃娘娘,更是不同於往日,你慫恿人做出這等事,到底要出一口惡氣,還是要讓侯府滿門不得善終?”

平淡悠然的語氣,卻讓三夫人身形一緊,神色一滯。

“我也明白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葉昔昭笑望著三夫人,“你隻是想告訴我,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三爺與你一生的前程,你知錯卻不悔。可是你彆忘了,虞家三兄弟向來是兄友弟恭,牽一發而動全身,侯爺日子不好過,侯府中人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我不會因此而體諒你、原諒你。”

三夫人看著葉昔昭,目光迅速變幻,神色陷入驚疑不定。

葉昔昭笑意更濃,坦然道:“三弟妹,我也實話告訴你,誰想設法破壞我與侯爺的情分,誰就是我葉昔昭的仇人。不為此,我昨日也懶得與你計較,更不會將你娘請來說清諸事。”

“我隻是不懂,”三夫人依然道出心聲,“你將我娘請來到底是出於什麼打算?你就不怕我娘敷衍你?你就不怕我娘遣來的人遞話給我?”

“我還真不怕。”葉昔昭坦言道,“你娘識大體,你便還是侯府三夫人,反之那就隻好撕破臉。這是多簡單的事?你怎麼會有此問?”

三夫人起身深施一禮,語聲蕭索:“我已說了,不過是尋常人,知錯便不會再執迷不悟。往日過錯,方才便是我不曾道出,大嫂也能猜出,不能猜出也能一一查實。大嫂若想追究,隻管隨心懲戒。在此之前,我回房抄寫《女戒》,為太夫人繡經書。”

葉昔昭語帶笑意,“去吧。”

三夫人稱是退出。

這日,禮部侍郎與蔣氏到了侯府,前者在虞紹衡的書房賠罪,後者在太夫人房裡亦是好一番認錯致歉。

虞紹衡與太夫人當然都沒有計較三夫人做過的事,寬和以對。

母子二人麵上平靜,心裡卻還是有些訝然。雖說已知曉蔣氏之前就來過,卻不知葉昔昭與她細說過什麼,對於蔣氏與夫君一同登門之事,是不曾料到的。

蔣氏與禮部侍郎不偏袒女兒固然讓他們很滿意,可葉昔昭能讓事態發展到這地步,亦是他們從未料到的。最讓人意外的是,在這之前,葉昔昭一字半句也未提及,仿佛這是再正常、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三夫人聽說之後,手裡的筆停了下來,看著門口發呆。

田媽媽擔心地問道:“三夫人想什麼呢?”

三夫人笑得諷刺,“我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三爺不至於看我一眼就懶得看第二眼。”

田媽媽忙開解道:“三爺那也是氣話,不能當真。”

這時候,章媽媽走進門來,行禮後道:“才聽說的——那關林今日一早被家法伺候,沒個一兩個月,怕是下不得床了。”語畢,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心說沒你慫恿,怎麼會出這種事?

三夫人卻道:“活該。”她讓他以書信傳情,他倒好,抄了首不堪入目的豔詩,真正是打死也不冤。隨即她問,“爹娘走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是。”

三夫人悵然起身,“我去太夫人房裡,磕頭認罪。”又笑了笑,“什麼叫眾叛%e4%ba%b2離,我算是領教了。”

太夫人並沒認真與三夫人計較,隻是叮囑道:“日後還是將心思放在紹桓身上為好。”

三夫人恭聲稱是。回到房裡之後,她抄寫《女戒》,便讓丁香在一旁磨墨;她繡經文,便讓丁香在一旁幫忙分線,端茶倒水;她下廚學做菜肴,便讓丁香準備食材;到夜色深了,便讓丁香站在門外值夜。

她也算是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虞紹桓身上了——軟刀子磨著他收的通房,一心要把丁香累死的樣子。

虞紹桓對此的回應是沒有回應,仿佛忽然忘了丁香是何人,夜間歇在書房。

第二日,葉昔昭就聽說了,失笑連連。夫妻兩個能這麼過日子,也算是奇事一樁了。

當日晚間,葉昔昭去太夫人房裡問安,未進門便聽到了忻姐兒的哭聲。

這是又在被灌藥了……

葉昔昭撫額,遲疑片刻才到了門口觀望,就見虞紹衡正在給忻姐兒喂藥,鉗製著忻姐兒小身子的人,自然是太夫人。

可憐的小東西,再忍忍吧。

葉昔昭轉身去了外間等待,喚了%e4%b9%b3母來問:“怎麼這時候喂藥?”

%e4%b9%b3母回道:“吃飽一陣子了,等再餓的時候,怕是天色就晚了,也不好空腹喂藥,太夫人與侯爺今日便略略提前了一些。”

葉昔昭釋然,等到忻姐兒不哭了,這才進去。

忻姐兒坐在太夫人懷裡,看起來很委屈很鬱悶,不理虞紹衡,也不回應太夫人的溫聲安撫,看到葉昔昭亦無反應。

這下倒是好,一家人都把她得罪了。葉昔昭啼笑皆非。

等忻姐兒痊愈,不需再服藥了,卻還是有些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