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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 樓雨晴 4526 字 3個月前

康泰的身體,少受些折磨,這比什麼都重要得多。」

「無論我們身分如何不妥?」

「當然。隻要你還肯要我,我一定守牢你,就像這一世。」

「嗯,約好了,誰也不能悔?」

「不悔。」

那時我隻覺得,這兩個人也太未雨綢繆了些,今生都還沒走完,就急著商議來生之事,日子都還長著呢!

那時的我哪裡知道,以為還長長的人生,一轉眼就到了儘頭,那夜瑣碎的家常話,竟成了訣彆語,音容笑貌走入回憶,人間從此絕響。

此後,隻能在夢裡,低回思憶,年複一年。

之三 魂夢相隨

中秋過後不久,父%e4%ba%b2走了。

明明,前一刻還言笑晏晏的人,下一瞬就沒了,教人如此措手不及。

父%e4%ba%b2是在睡夢中走的,無病無痛,走得極為安詳,也因為事前完全沒有徵兆,我一點心理準備也無,至今仍無法接受。

爹像是早預料到了一般,沒有任何的意外,很平靜地接受了事實,有條不紊地著手處理起父%e4%ba%b2的身後事。

看著布置好的靈堂,我的淚水再也無法自抑,洶湧成河。

「哭什麼?沒出息。」爹斥了我一句,依舊鎮定地指示著婢仆打點裡外。

父%e4%ba%b2頭七這夜,我一直拿不定主意,是要讓爹最後再單獨與父%e4%ba%b2說幾句心裡話,還是父%e4%ba%b2會希望他在這世上最關愛的兩個人都能陪在他身邊?

然後,爹便開口了。「待著吧!我也需要——有個知他、懂他、也愛他的人,陪我談談他。」

於是,我留了下來,安靜地陪著他摺紙蓮花。

過了大半夜,他才緩緩開口,告訴我說:「嚴老爺當年請高人批過命,說他最多活不過四十九歲。多年前,那位指示我的高僧也不約而同地斷言,四九是他的命數,誰也更改不得。所以嚴老爺即便想借儘我的陽壽來為他延命,也不敢真與天爭。這些年來,我早有心理準備,能陪著他走到這地步,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了。」

難怪爹接受得如此坦然,不曾如我一般慌了手腳。

如今想來……中秋那一夜,真是在交代身後事?父%e4%ba%b2知道,這會是我們團圓的最後一個中秋,甚至開了珍藏的那兩壇酒,讓爹與我知道,這一生,我們給他的快樂很多很多,人生至樂,他已得到。

爹停頓了下,淡淡接續。「若那高僧所言屬實,他是毋須再入輪回的,今生一儘,我們根本不會再有來生。」

可是爹還是應了那道來生之約,神態如此自然,不敢告訴父%e4%ba%b2實話,連我都信以為真了。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當著他的麵,清楚地告訴過他,我很愛他。」

「咦?」我以為成天巴著父%e4%ba%b2耍%e4%ba%b2熱的爹,應是把黏膩情話當三餐在喂父%e4%ba%b2才是,沒想到竟是連最基本的互訴情衷也不曾有過?!這太教人意外了。

「我曾經說過一回,結果被他推開好多年,差點就失去他,所以後來在一起,也不知怎地,就是沒敢再說出口,心裡想想,反正他心知肚明也就好了,怕說多了反而讓他不自在。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太強求了,從小,隻要是我渴望的,他都會竭儘所能滿足我,在這件事上頭也是如此,明知道他為難,明知道他給不起,還是撒潑鬨脾氣,到最後,他一定會舍不得我失望,什麼都順了我。

「我都知道,我七歲就看穿他的弱點了,這麼多年來一直握著這個弱點對他予取予求,隻要我難過、表現出受傷的樣子,他根本不會去想那是不是他願意給的,隻要能讓我開心。

「我很自私,一心隻想獨占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意願。中秋那一夜,他說他有遺憾……我也知道,他和我是不一樣的,我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覺一生都圓滿了,可是他有遺憾,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生……

「就算這樣,隻要他允了我,我說什麼都不願放手,不論他愛不愛我、有沒有來生,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就是要找他,誰要他應了我!」

情到狂時,便是如此嗎?爹的愛,偏執得好可怕,我卻沒有辦法指責他半句,隱隱為他堅持了一生的執戀而心酸。

「爹這麼說……對父%e4%ba%b2不公平。」也不知是%e8%88%8c頭上的哪根筋失誤了,話不經大腦地成串溜出口——

「你隻知自己是父%e4%ba%b2的軟肋,所以他可以任你予取予求,那你怎就沒有想過,這麼多、這麼深的感情裡,有一部分便是愛情?!他若沒有與你相同的情感,怎會任你對他做儘情人之事?

「大半年前,我還在為蕭眠的事困擾時,他要我從心而至。他開導了我好些話,問我對蕭眠有沒有那樣的情緒?心會為一個人疼,想擔待他的喜與怒、歡與愁,一生陪著他走,至死無悔?

「我反問他:「這便是你對爹的心情嗎?」他笑笑地回我:「是啊!」於是我又問他,是否對你說過這些話?他說,情到深處,無須言語,你會懂的。可我現在瞧,你根本就不懂!

「他遺憾,不是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圓滿,而是沒能給你更多,他總是將你擺在自身之前,為你著想太多、心疼太多,隻要你好,他便什麼都好。他比你以為的,還要更愛你,這麼明顯的事,連我都知道了,你居然不知道,還說這種話冤他,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靈堂內,靜得隻剩我慷慨激昂陳述後、順不過氣來的喘熄聲,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拍桌站起,指著爹的鼻子像罵兒子一樣溜口……

完了!我這是在對誰說話呀……

「你……說得對。」爹一時不察,竟被我罵得乖乖認錯。「我被他拒過一回,心裡頭怕了,便不敢再奢想,隻當是自己強求,他拗不過隻得應了我。連他的用心都沒能體會到,是很不該。」

「呃……」既然他沒計較,我最好也不要去提醒他剛剛的放肆無狀,連忙亡羊補牢道:「其實,父%e4%ba%b2真的很在乎你,就算是將你拒於觀竹院外的那些年,心裡還是惦著你的。你以為,他為何從不肯讓我喊他爹?因為那是屬於你的,他連這個都替你設想了,不願奪占你一絲一毫的權利,即便隻是孩子的一聲呼喚。」

後來,我們又聊了很多,談我與他記憶裡的嚴君離,那個溫潤如玉、清雅卓絕、讓爹半生癡狂的男子;那個襟懷如海、教誨如山、令我一世景仰的嚴父。

我以為會很難受,但其實沒有,談著他,就如小溪蜿蜒流過,暖暖熨著心房。他本來,就是這般溫柔的男子,留給我們的,都是美好與幸福,想起他時,嘴角應該掛著微笑,而不是隻覺痛苦,這樣才對。

父%e4%ba%b2一定也希望這樣。

我們父子,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這麼%e4%ba%b2密地分享過心事。

那是生平頭一回,也是最後一回。

天將亮時,爹的話也漸漸少了。

「你說他在嗎?聽得見我們說的話嗎?」最後,他這麼問。

「在,一定在。」真的我相信父%e4%ba%b2回來了,一直在這兒守著他最愛的人。

「你先出去,我有些話想單獨與你父%e4%ba%b2說。」

「好。」我起身,正欲跨出門檻之際,他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意同,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雖不知爹為何突然在此時問起我的年紀,仍是本能回應:「下月初八,就滿二十了。」

「嗯,很好。意同,爹從沒對你說過,我這一生最感激你娘的事,就是她生了你,你讓我很驕傲,未來將嚴家交到你手裡,我很放心,也對得起你父%e4%ba%b2了。」

「爹——」我不喜歡他這種口氣,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也不知心急什麼,搶白道:「我還有很多事不懂,還得仰賴爹調教……」

「聽我說完。二十歲,也到了認識愛情的年紀,往後你會嘗到愛情裡的酸與甜、喜與悲、笑與痛,更甚者有一天,你會明白這種感受——為一個人抵死癡狂,剜去了他,心房便隻剩空無一物的荒涼,連呼吸也覺沉重不堪。」

「……」我張口想說什麼,喉間卻酸得發不出聲。他撐得那麼苦、那麼累,我何忍增添他的為難?┆┆思┆┆兔┆┆網┆┆

臨去前,又聽爹追加一句:「對了,一直忘記告訴你,蕭眠不是蕭家的兒子,是——」

「我知道。」這根本不是討論蕭眠身世的時候,我現在也沒心思想那些。

出了廳門,我沒敢走遠,是怕爹想不開還是什麼,自己也分不清楚,蹲靠在廳門外,爹守著父%e4%ba%b2,而我守著他。

那個傻兒子……能這樣拋下他,還真有些良心不安……哥,你會怪我不負責任嗎?

我儘力了,真的儘力了……

哥……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你呢?

……對不起,一直沒能當麵告訴你,我真的……很愛你……

聽著廳內斷斷續續飄來的輕細嗓音,我將臉埋進膝上,淚水無聲傾泄。

◇◆◇

處理完父%e4%ba%b2的身後事,我以為爹會崩潰,但是沒有,他看起來很平靜。

我不懂,與父%e4%ba%b2感情那麼深、深到幾乎不能沒有對方的人,為何能表現得如此淡然,沉著得幾乎不像他。

我很擔心,真的很擔心。爹向來就是個愛逞強的人,以前有父%e4%ba%b2在,能分擔他的心事,如今父%e4%ba%b2不在了,他表現得愈是一如往常,我就愈不安。

我不能哭,也不敢流露出一絲悲傷與思念,深怕一旦自己情緒潰決,那爹又該怎麼辦?

家裡頭,處在一種可怕的平衡中,沒人敢再開口提父%e4%ba%b2,將洶湧如潮的情緒,包裹在脆弱的平靜假象之下。

說不出自己在害怕什麼,我開始時時關注著爹,一刻不見他便會莫名心慌。

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說:「彆多心,我若做傷害自己的事,哥不會原諒我的,他希望我好好走完這一生,來生再見。」

對,爹最聽父%e4%ba%b2的話了,父%e4%ba%b2會生氣的事,他絕對不敢做。

我本是希望爹能搬出品竹軒,以免刺激他,那裡有太多與父%e4%ba%b2共同生活的點滴,要想不觸景傷情也難。可他不願,仍是一如往常過日子,如父%e4%ba%b2還在時那般。

爹現在,幾乎將手頭的責任全移交給我了,他說,汲汲營營了大半輩子,都不曾好好放鬆自己,所以現在,他在過著父%e4%ba%b2的日子,照養父%e4%ba%b2在園中栽的花花草草、看父%e4%ba%b2平日看過的書冊、仿著父%e4%ba%b2的思緒自己與自己下棋。

我見他如此,多少也安心了些,也許時間一久,便能沉澱悲傷,隻品味父%e4%ba%b2所留下的美好。

扛下嚴家龐大的家業,剛開始確實有些忙亂,也才體會到爹曾經擔負的責任有多深重,一時也分身乏術。

大半個月後,有一日深夜經過品竹軒,見裡頭仍有燭光。

我審了一夜的帳,清晨離開書齋時,發現那兒的燈燭竟夜未熄,順勢上樓,見爹倚坐窗前,出了神地凝思什麼,衣上沾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