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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 香小陌 4265 字 3個月前

奶奶詫異道:“俺還以為,你明天才到。”

少棠喊了一聲:“大哥。”

孟建民硬著頭皮點點頭,調開目光,不說話。

少棠趿拉著拖鞋,褲%e8%85%bf挽著,袖口擼開,襯衫後襟從褲腰裡扯出。那種既邋遢又很隨意愜意的感覺,就像是出入自己家,居家漢子模樣;好像在這家裡,他才是老太太%e4%ba%b2兒子!

少棠把魚撈回來,在砧板上剁死,收拾完畢,擦淨手,穿上大衣主動告辭了。大過年的,不觸黴頭。

孟小北不開心,眼皮一翻,那個爸來了,這個爸就一定要躲嗎?少棠用眼神叮囑臭小子:老老實實陪你爸說話,哄哄你爸。

孟奶奶夾在中間也為難,不忍令建民傷心,然而以往這些年除夕,都是她大孫子和少棠陪伴她左右,看晚會,聽放炮仗。少棠和小北都能聊,那倆人一唱一和,逗得老兩口特開心……少棠殺完的魚,還沒吃就要走?!一家人,什麼時候能真真正正像一家人的樣,坐下一桌歡歡喜喜吃頓團圓飯呢。

少棠離開時,與孟建民在走廊處錯肩而過。

建民盯著少棠的手,突然說了一句:“你手上戴那戒指,也是‘地攤’買的?”

少棠不知道“地攤買的”這典故怎麼回事,坦白:“是我買的,買了一對,我送給孟小北一個。”

建民:“……”

孟小北靠在門框邊,昂著下巴,倔倔地目送少棠離開。

在孟小北印象裡,事後反複的回憶中,這大約是他爸爸平生對少棠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除夕夜,孟建民坐在孟小北床上,看小北的畫冊。

這是祁亮幫孟小北印的一本個人畫冊,精選了孟小北這些年素描鋼筆水彩和漫畫作品。不是拿出去賣的,隻印三十冊,送%e4%ba%b2戚朋友看著玩兒。孟建民從前翻到後,再倒過來仔細端詳欣賞。其中有幾張素描,顯然是畫的少棠,形似且神似;成年男子穿上軍裝,就是爆氣場的,英武逼人。

孟小北後來畫風越來越抽象動漫。寫實流的人物寫生之中,他隻有畫少棠畫得最好最妙。其他人物在他這裡,全部被豬馬牛羊卡通化。

建民說:“送你爸一本?”

小北聳肩:“您喜歡就拿走唄。”

電視裡歌舞聯歡,熱熱鬨鬨地拜大年。老太太拉過兒子的手,“建民啊,這些年病好些沒呢?俺多麼記掛你,彆的事情都不要太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養好身體好好地生活,比啥都重要!你這頭發,比俺的都白了啊。”

……

之後這半年過得非常快,時光如飛般流逝,孟小北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的,沒心沒肺就把日子混過去。

大學終於不用再念數理化和外語,孟小北應付繪畫類設計類的各科考試,遊刃有餘,從未感到吃力。他一直是他們係教授的得意門生。少兒出版社的童話書出版了,業內小有名氣之後,很快就有新的出版編輯聯係上門,找他畫動漫本子。他與瞿主任談好一個五點檔的少兒節目,他自己編了腳本,隻要台裡資金到位,就立即建組開拍。如果節目成功投拍,他就上央視了,他才二十一歲一個在校大學生,這個起點已經很高。

孟小北這年的生活狀態,一步步邁向他為自己設計的人生目標理想,軌道正確,勢不可擋。

暑假,他隨係主任和班裡同學,去河北內蒙兩省的交界地帶,旅行寫生。

畫架立於山巔,麵對一望無垠的透藍色的天際。遼闊的大草原上騰起一股煙柱,紅色的太陽,美麗得不真實。孟小北可以耐心地在山裡一坐一整天;早上坐在那是畫日出,傍晚時分,仍然坐在原地,畫日落。晚上,他在招待所裡給少棠打長途電話,告訴少棠,旅行途中邊走邊畫,在山裡混得像個野人,這日子多麼逍遙快活。

他%e4%ba%b2爸又打電話來,問,小北,什麼時候能回家,回西安家裡一趟。

依孟小北平時沒心沒肝的性格,他爸隻要不找他,他絕不主動回西安,從內心抵觸逃避,怕他爸又要試圖阻撓他和少棠。他心裡有不安全感和不確定,平靜的幸福來之不易!

少棠說:“回去吧,你爸可能有事找你談。”

孟小北咕噥:“有事不能在北京談麼?過年回來又談過一輪,還是那些話麼!你陪我一起回去?”

少棠搖頭:“你自己回去,該怎樣就怎樣。”

孟小北認真地說:“西安畢竟不是北京,不是咱倆人的地盤!萬一我爸我媽把我扣下,不讓我回來了,你打算怎麼辦?你這意思是準備妥協?”

少棠說:“你爸就不是耍心計的人。”

於是暑假期間,孟小北回了一趟西安。少棠當時,嘴上說得平靜而通情達理,心裡當真做好思想準備,孟小北可能會被家裡扣下,不準回京。小北大四這一年,指不定還要出幺蛾子。

孟建民骨子裡是極倔強的,在少棠麵前,一直沒有軟化,沒開口同意兩人感情,維持著作為一個男人、一個父%e4%ba%b2最後的底線尊嚴。

%e4%ba%b2爹隻要一天不點頭恩準、緩和關係,他與小北就名不正言不順。少棠在他大哥麵前,總覺著像在作奸犯科,而且是監守自盜,養著兒子還偷兒子,每一天都是偷來的。

孟小京這個暑假不在家。圈內熟人介紹,有一部民國大戲找他演男二號,檔期正好在暑假。這是個絕好機會,係主任給他開了後門批準他去拍戲。於是,孟小京這幾月就在甘肅某影視基地,吃著漫天黃土風沙,艱苦拍戲。

家裡冷清清的,就一家三口,每天早中晚三頓飯上桌吃,相對無言,就怕談要緊話題。

孟建民私下仍勸老大:“這五年,好好思考一下將來怎麼辦。畢竟男人活在這世上一輩子,肩膀上扛起的,不僅僅是一己之好,還有對社會家庭的責任。將來年紀長了,還是要有家庭,有孩子,人生才完整。”

孟小北態度堅決:“我對我的感情也有責任,我不辜負他。沒有愛情人生能完整啊?”

孟建民說:“彆把你爸當作你人生對立麵,不是說我反對什麼,你就偏要逆反著,一定要那麼乾,一條道走到底不回頭。”

孟小北調開視線,否認:“我也不是那樣。”

孟建民反複回想,艱難地問:“……你們倆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你從多大喜歡你乾爹?”

孟小北不假思索:“從小,在西溝裡,他總是來咱家吃麵條,陪我玩兒,帶我去山裡打野豬打狼,帶我去軍營看西洋景,那時就最喜歡他。”

孟建民難以置信,你那時幾歲啊?

“後來,您讓我認他當爸,喊他乾爹,您征求過我的意願嗎?”孟小北壓抑著喊了一句:“我從來就沒真正把他當作我爸爸輩的,我喜歡他很多年了!您為什麼就看不出來為什麼就不能同意啊!!”

建民滿麵震動,望著兒子。

回想當初,私心為幫兒子掙前途而打了個盤算,拉攏少棠認小北做乾兒子,陰差陽錯似的……

孟建民眉宇間突然黯淡,仿佛全部的堅持和希望在刹那間,順水流空一去不返。他艱難地說:“彆讓學校裡老師同學知道,我怕你因為這件事,影響你畢業分配,將來走到社會上被人用另類眼光看待。回到家裡來,你爸怎麼說你罵你,其實全無所謂,我是你%e4%ba%b2爸我不會迫害你。到了外麵,你爸永遠還是站在你這邊,想要保護你。”⑧思⑧兔⑧網⑧

孟小北側過頭凝視窗外一片綠色,沉默不語,年輕人一身錚錚反骨。

他也知道他爸不會害他,心裡覺著辜負了爸爸,然而不想在這時鬆口服軟,怕一年的努力抗爭功虧一簣。

第二天,孟小北記得,天空有些發陰,遠處北城外籠著一層灰色霧氣。

他一大早借口買早點,悄悄溜出去打電話,把少棠迷迷糊糊從被窩裡拎出來。“少棠我爸又找我嚴肅談話了,老子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和炮火攻勢,我過幾天就能回去!”

孟建民忽然提議說:“小北,今天咱們一家三口出去轉轉?城裡景點多,找個你想去的地方,想吃的飯館,爸請你吃好東西。”

孟小北心裡一閃:“……我不去了,您倆去吧,我跟同學都約好了。”

他揣摩,他爸爸這是又準備發動下一波柔情攻勢?

馬寶純私下也勸孩兒他爹:“兩個兒子都太有主意,根本管不住,算了,一家人和睦為上。彆說孟小北了,當初你不讚成老二跟聶卉交往,老二聽你的嗎?那你覺著孟小北他能聽你的?”

孟建民心事重重:“我怕兒子老了將來沒人陪。”

馬寶純說:“你老了有人陪不就完了嗎!反正兒大不由爹娘,那倆孩子愛乾嘛乾嘛去,咱倆老兩口過一輩子!孟建民我好不容易把你這個病伺候好,差不多痊愈了,彆再操心了……”

倆大兒子皆名草有主,而且都很有本事,攀上很不一般的家庭。哥倆在感情/事上,甚至將來婚事,完全不給父母置喙的餘地。兩口子心裡,怎麼可能沒有惆悵失落?

孟建民長久地坐在兩個兒子曾經住過的小屋裡,看著孟小北睡過的上下鋪,用過的書桌、台燈,木桌邊緣還有鋼筆留下的歲月的刻痕。或許也在回憶當年,抱在懷裡的那乖巧可愛的小肉團子……

馬寶純說,咱倆出去哪轉轉,散散心?

孟建民說,去華清池吧。以前不收門票的時代就去過,現在重新修葺了收錢了,還沒再去過。

孟小北捏著一張油餅,啃著早點急匆匆出家門。他其實沒有約好同學,是現出去約的,叫了幾個高中哥們兒,打台球去。

高中常去的那家錄像廳,自從老板坤子帶男友小文離開之後,就關門了,台球廳也換了新老板。一重重陌生身影在大屋當中晃動,煙霧繚繞,談笑風生,卻又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惆悵。

天空淅淅瀝瀝飄起小雨,雨絲在灰色的天空裡盤旋,紛紛亂亂,撲打在行人臉上。

孟小北戴著毛線手套,神情瀟灑,一次次彎腰下杆。他打球贏下好幾局,拿一瓶啤酒仰脖吹了,一頭亂發張揚……

孟小北不知道外麵下小雨了,他頭發上一滴雨水也沒沾到。

那一天的華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