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攬住脖子,%e4%ba%b2%e4%ba%b2熱熱地把人按住,鼻息炙熱:“你忙個%e5%b1%81,陪我解悶。”
少棠咬著煙:“解你大爺!”
賀少棠心想老子是什麼人,我陪你“解悶”你架子夠大。
段紅宇這名模樣周正卻痞氣青年,與賀少棠算是老相識,嚴格算來,倆人還是從玉泉路某軍區大院一道混出來發小,穿開襠褲時就認識,都是部隊出來根正苗紅子弟。少棠早兩年先來陝西,後腳段家公子也被發配至此,汽車製造廠三區某車間做工。
段紅宇說起來就一肚子牢騷,漂亮眼睛掙出委屈與怨恨:“我這日子過容易麼,少棠你得體諒我,你們當兵部隊裡不缺吃不缺用,我呢?!”
“這忒麼鳥不拉屎鬼地方,我一年沒吃上一頓扒%e9%b8%a1和烤鴨了,老子都瘋了!我們也是饞,咱們當初是什麼人,憑什麼這山溝裡吃苦受罪?我生下來就沒過過苦日子!”
“老子就是不甘心,憑什麼。”
“你段大爺過不舒坦這個日子……彆人都他媽甭想過舒坦了!”
賀少棠原本懶得搭理閒事,這也就是跟孟家奶奶有關他才窩心裡。如今他與孟家人走得%e4%ba%b2近了,心理天平逐漸往一頭傾斜,感情%e4%ba%b2疏自然不同,豈是段紅宇之流能揣摩?
少棠說:“以後彆乾那出格事,都是村裡老百姓,廠裡家屬,天災誰家過得容易?乾嘛欺負人家。”
段紅宇委屈地瞪圓俊眼:“我欺負誰了?就村裡那幫農民,他們才富呢!有地有糧食還有豬馬牛羊,他們缺吃少穿了嗎,國家分配下來給知識青年錢和口糧,你敢說沒讓村裡人刮走一大半?咱們幸虧還廠裡!”
“咱哥們兒當年拎著棍子出街,整片玉泉路幾條大街都是咱們地盤,那是什麼陣勢,受過這鳥氣?想當年,咱們去市委大院跟那群慫蛋打架……”
少棠打斷:“猴年馬月爛事,說那些乾什麼。”
段紅宇:“咱哥倆出名兒,都是北京市公安局掛了號,有案底,我不提你就裝不認識我?”
段紅宇端詳著賀少棠平靜臉,撅嘴道:“少棠,你是當兵當吧,披一張軍皮你就正二八經了,眼裡沒我們這些人。”
“你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不招人疼了。”
段紅宇眼睛發紅,不爽。
賀少棠垂下眼,烏黑眼睫輕微抖動,被戳到心口。現當然與以前不一樣,人大了,成熟了懂得分辨是非曲直。再說,當兵幾年部隊裡受得約束與磨礪,打磨性子,逐漸他臉龐眼角處刻上凝重與沉穩力道,說話也變和氣了。他看起來都比段紅宇要大上三歲,實際比對方還小幾個月呢。
當時四九城內軍車橫行,紅/衛/兵造反派四處抄家武鬥,社會秩序一片混亂,許多應屆中學生小小年紀無處可去,就城裡晃蕩,滋事,浪蕩青春。國家解決這些人出路,遣送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和去東北疆建設兵團。農村勞動知青加清苦。相比之下,當兵與進大工廠已經是相當好出路,這當年都要有路子,講究出身,紅五類子弟才能通過部隊或者兵工廠政審。
賀少棠與段紅宇這一代軍區大院出來混子,當年都張狂過、浪過。後來一個個命運全部被卷入時代洪流漩渦,成為整個動/亂年代不甘命運捉弄卻又無法掙%e8%84%b1禁錮不和諧因子。廠裡遊手好閒,到附近村子偷%e9%b8%a1摸狗、打架鬥毆惹村民向廠領導投訴抗議,這種事段紅宇一夥人可沒少乾。
賀少棠年紀漸長,性情慢慢沉穩下來,於是逐漸跟段紅宇起了隔膜,不屑再與那一路人混。少棠被軍裝包裹住骨子裡狂與傲氣,比段少爺又高出一個檔次,不動聲色“威”,三棱刀也早就換成步槍了。用段紅宇嫉恨話來講,“我是小流氓,你姓賀現是穿製服流氓!”
少棠心裡裝著彆盤算,試探著問:“紅宇,我聽說上麵派給你們廠裡明年大學生名額,有你?你申請了?”
段紅宇眼神懶洋洋:“可算熬出頭滾回家了。”
少棠挑眉:“還真有你?你弄到指標了?”
段紅宇忽然高興了,話音膩歪,熱臉蛋幾乎貼上去:“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回去?”
賀少棠躲開對方嘻皮笑臉,心事重重:“你跟人家沒出路工人搶大學生指標乾什麼,你明明可以走關係進部隊當兵。”
段紅宇:“我才不當兵,我比不了你,我吃不了那個苦。”
賀少棠:“你這豬腦子能念書?”
段紅宇不屑道:“我也念不了書,可是工農兵學員能回城!”
“老子忒麼就是為了回北京!”
“進了大學混出來將來就有好出路,出來就是機關乾部!我跟這幫農民山溝裡混日子?!”
賀少棠眼神黯淡下去,心裡一沉,就為這名額,他都給北京打了好幾通電話。他沉默半晌說:“紅宇,要不然,你彆爭了,放棄行不行?或者明年你再走,把你那個名額讓出來。”
段紅宇詫異:“你什麼意思?”
賀少棠:“你才多大,沒家沒口,你急什麼呢?”
段紅宇:“廢話。”
賀少棠正經道:“段紅宇,不是我找你彆扭,你們廠論資排輩根本輪不到你,那些乾了八年十年老職工早就該調回去。說正格,你怎麼拿到指標?!”
段紅宇扭頭盯著這人,發怒道:“姓賀,你今天哪根筋擰巴了啊?!”
這天這一場談話,兩人沒談攏,不歡而散。
少棠站起來,煩躁地用鞋底撚滅煙頭。
段紅宇嘟囔著罵賀少棠胳膊肘往外拐,不向著發小兄弟,竟然替哪個外人說話。
賀少棠戳到實質,段紅宇年輕輕一個禍害,混子,廠裡整天招貓逗狗不乾正經事這種人怎麼可能走常規分到指標,倚仗背景暗箱操作是明擺著。
少棠是真把孟建民心事當成個事,去打聽了,才知道指標還未全廠公示早就內部瓜分,對號入座,一個指標一個人。段紅宇這小兔崽子可算撈著了。那時候好出路,要麼路子硬當兵,要麼走關係拿到大學生指標。像孟建民兩口子這樣沒有背景和道行,就窩山溝裡老死吧,你永遠也回不去了!
賀少棠發動卡車,揚起灰塵,段紅宇吃著土車窗外喊了一句:“少棠,你是不是廠裡有哪個相好了?”
“你這麼上心,是給你哪個相好小傍家兒跑指標呢吧!你想帶誰回北京?!”
賀少棠不耐煩地答:“我沒相好。”
段紅宇眼裡暴露委屈與火氣,甚至射出幾分隱晦妒意:“少棠,說出來給哥見識見識,你跟誰能這麼鐵?是男女?!”
相好你大爺,還男女?賀少棠心想。
他那時並不明白段少爺為何如此急赤白臉,時不時糾纏他一回,涎皮賴臉。
少棠橫了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找你村兒裡小惠兒滾玉米地去。”
段紅宇立即問:“你是吃醋了吧?”
段少爺是個狂傲,賀少棠其實骨子裡也狂傲,隻是這幾年氣焰有所收斂,極少炸毛發火。他一踩油門,回了一句,“滾蛋。”
段紅宇盯著車窗裡側臉,難以置信卻又心有不甘,眼神像是剜賀少棠臉上。
卡車前輪“轟”得一聲發動,給這人喂了一臉黃土渣子。↓思↓兔↓網↓
……
就為孟建民這件事,少棠有一陣子煩心。他也有年輕人衝動與毛躁,欲速則不達,當心底埋藏美好願望沒辦法實現,他沒有能力兌現孟建民希冀,沒幫上忙,難免沮喪失落,嗟歎命不厚待,甚至覺得有些對不住對方。
他畢竟才二十歲一個青年,吃過一些苦,卻並未經曆太多大風大浪人生挫折。某一類階層人生概念哲學裡,人這輩子,就不會有什麼邁不過去坎,大不了總能走關係疏通達到目。他們沒落到過走投無路訴冤無門絕境,沒有失去過信念希望,不了解真正人間蒼生疾苦與磨難。
少棠再去家屬大院,帶孟小北玩兒,都沒進孟家門。
還是孟建民陽台上瞧見,遠遠地喊:“少棠——”
孟建民大步走出來,仍是一臉溫柔暖心笑:“出山了?怎麼不來家裡坐?”
少棠難得靦腆,不好意思道:“待一會兒就走。”
孟建民:“你嫂子做擀麵皮了。”
少棠:“再吃你家我就不像話了麼。”
孟建民心情反而極好,像個做大哥,拽過這人手臂,甚至有些上趕著:“你小子早就不像話了,吃一頓也吃,十頓也是吃,跟我你還假客氣!”
賀少棠讓這一頓擀麵皮撐得,又喝下幾杯小酒,終憋著沒敢把殘酷實情告訴對方。他怕瞧見孟建民眼眶裡驟然失望失去光彩神情。
環顧孟家四壁,四口人擁擠一室,家具簡樸,唯一引人側目是牆上滿滿一溜一級技工證書、廠裡曆年頒發獎狀、工會表彰。家裡大床靠牆位置摞了好幾層書,都是各種選集、蘇俄小說、算術、電機工程自學教材……賀少棠自己沒念過幾年書,年輕時是個混,但是欽佩會讀書人,對孟建民這類有文氣兒一個書生,又長得英俊一表人才,他心裡有天然好感,希望對方能撈個好。
所謂愛屋及烏,到底是因為喜歡孟小北而欣賞孟建民,還是因為仰慕孟建民而加待見孟小北,少棠那時自個兒也沒想清楚。
吃人嘴短。改天,少棠趁著一次開車去寶%e9%b8%a1辦事機會,悄悄把孟小北捎上帶到城裡玩兒去了。寶%e9%b8%a1市內部隊招待所幾個炊事員,跟他們連隊人很熟,給他們做涮羊肉鍋,還有烤羊%e8%85%bf。
孟小北牛哄哄坐副駕駛位上,特彆得瑟:“爺也能開大卡車了!”
小%e5%b1%81孩,叫囂出那個“爺”字時,語態神情著實可笑。孟小北就連腦頂上幾根頭發都是不安分地立著,端個性十足。
少棠說:“想開,回頭我教你。”
孟小北好動,賀少棠轉頭提醒,“安全帶係上。”
他手伸過去給小北係安全帶,孟小北手欠,眼瞅著少棠腦袋挨過去,立即上手揉亂對方頭發。
賀少棠低聲罵:“不知死活。”
孟小北:“給你揉成鳥巢。”
賀少棠笑噴,提醒道:“這個不叫鳥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