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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記 華玫 4337 字 3個月前

姚葭坐在西窗下,一手拿著繡繃,一手拈著繡花針,飛針走線。

昨天夜裡,剛下過一場雨,殘紅滿地。此時,紗窗半支,微風夾雜著花香、草香、泥土香,陣陣穿窗而入。吹在臉上、身上,微有些涼,不過,她卻渾不在意。

兩個月零四天了,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繡著手中的活計,一邊想,她已經兩個月零四天,沒見著慕容麟了。

不知他現在在作什麼?姚葭心裡難過了一下,現在應該下了早朝,不知是直接回了乾元宮,還是去了禦書房,亦或是去了彆的妃子的宮殿。聽芸香說,上次選秀,有七名秀女入宮。

不知她們樣貌如何?應該很好看吧。沒準,慕容麟正和她們中的的一位在一起呢。

姚葭一邊在繡麵上抻抻扯扯,一邊想著慕容麟,想著自己莫測的身世。慕容麟說她叫“姚葭”,不過,大概不是她的真名吧。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很喜歡。

這名字,總是讓她想起《詩經》裡,那首著名的《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很美的意境。

一陣風吹來,姚葭一扯手中繡線,不經意地抬眼向窗外望去。正瞅見一名宮人,懷抱著一隻黑色的鳥,朝窗子斜對個兒的梧桐樹走去。宮人邊走邊轉動著脖子四下張望,是個小心翼翼,怕人瞧見的模樣。

下意識地,姚葭向後一仰身,閃到了窗子後麵。

宮人來到梧桐樹下,又謹慎地向四下望了望。

宮人一點也看不到姚葭;不過,從姚葭的角度,卻是能把宮人看得一清二楚。

確定四下無人後,宮人雙手托著小鳥,向空一揚,那鳥,頓時像一隻黑色的利箭,直刺雲霄,眨眼,飛了個無影無蹤。

宮人向天空拋鳥的一刹那,姚葭的腦中,“咻”地一下,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麵。畫麵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作同樣的動作,看身量,是個男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計,皺著眉,認認真真地想了一回,末了,卻是什麼也沒想起來。

搖了下頭,暗歎一聲,姚葭瞅準了繡麵上的一點,將繡花針按了下去。

她在給自己繡一件半臂:鴨蛋青的絹料上,星羅棋布地繡著無數朵粉色的櫻桃花,青粉相映,好看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風勢漸強。

風聲夾著樹葉的沙沙聲,透過半開的紗窗,撲麵而來,姚葭停下手中的活計,抬眼向外望去。

庭中,柔弱的薔薇,丁香,月季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梧桐樹的樹枝也被吹得搖搖擺擺。

她望著窗外頗為淒涼的景色,平靜地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夜半時分,慕容麟在聲聲驚雷中醒來,懷裡,是嚇得縮成一團的趙充華。黑暗中,慕容麟半睜著眼,不帶感情地撫了撫趙充華的後背,以示安慰。

窗外,雨橫風狂,室內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一道刺目驚心的閃電過後,緊接著是一聲撼天動地的雷聲。

稍晚於雷聲的,是趙充華的尖叫聲。

趙充華在雷聲中,嚇得猛地往慕容麟懷裡一縮,慕容麟一皺眉,下意識地,又把她懷裡攬了攬。

那人現在……

下巴抵著趙充華的頭頂,慕容麟強迫自己不要想姚葭,可是,大腦似乎是有意和他作對,他越不想想,“姚葭”這兩個字,和這兩個字所代表的那個人,就越在他腦子裡飄。

又一個炸雷響起,慕容麟一掀錦被,猛地從榻上坐起。

“來人,掌燈。”命人掌了燈,急急地穿好衣服,慕容麟不顧花容失色的趙充華,匆匆離去。

姚葭把自己窩成一團,整個兒地縮在被子裡,兩隻手各捂著一隻耳朵,她膽戰心驚地等著下一聲雷。她很怕打雷。白天打雷還好,宮人能陪著她;夜間,雖然也有宮人值夜,但終究是隔著一道錦帳,隔著一段距離。

她倒是可以讓宮人拉開帳簾,點上燈燭,讓她們徹夜不眠地陪著自己,不過,她不想,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脆弱。所以,她寧願隔著一道簾幕,縮在被窩裡發抖。

又一個驚雷劈響時,姚葭在戰栗中,想起了慕容麟的%e8%83%b8膛。

慕容麟的%e8%83%b8膛很暖很寬,很安全。在慕容麟的懷抱裡,她什麼也不怕,儘管,她有些怕慕容麟本人。

今夜,不知他宿在何處?

姚葭在驚雷中閉上雙眼,很快,有淚自眼中流出。

夜,愈發地黑了;風雨,愈發地大了;雷電,也愈發地頻急。

電閃雷鳴中,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慶春宮外,身後,一名身量與其相仿之人,舉著把油紙傘,努力地想要為此人擋去風雨。

然而,風雨實在太大,不一會兒,傘下之人和舉傘之人,統一濕成了水人。

二人身後不遠處,是一大隊水淋淋的戎裝衛士。

慕容麟站在狂風暴雨中,沉默地望著前方的慶春宮宮門。

我在這裡,你不要怕。

慕容麟在慶春宮外站了大半夜,早朝之前,他回了乾元宮,洗漱更衣,準備上朝。臨上朝前,他匆匆地吃了兩塊糕餅,又喝了碗濃濃的薑湯。

一碗薑湯,喝出了慕容麟一頭一身的汗。四肢百骸中的寒氣,也隨著這身汗,排出了體外。

他讓陳弘不必隨他上朝,等他上朝後,趕緊去休息。陳弘四十多歲了,看上去,雖然身強體壯,但畢竟已不是少年人。

陳弘表示自己並無問題,完全可以陪著他一起上朝。

慕容麟一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然後,他喚來另一名內侍,讓那人代行陳弘的職責,隨後,動身上朝。

慕容麟上朝後,陳弘依言回了自己的房間。蓋著被子躺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在睡去之前,他閉著眼睛,回想著慕容麟昨夜的行徑。

想來想去,他在心裡打了個“唉”聲,孽緣啊!

由著慕容麟,他想到了自己,去勢之人不能像正常男子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可謂不幸。但是,去勢之人亦不必像正常男子,為情愛飽受煎熬。

思緒一轉,陳弘又想起了慕容麟和姚葭二人的種種過往,不覺又打了個“唉”聲,迷迷糊糊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回 夜宴

初夏時分,陸太妃迎來了自己的第三十九個芳辰。

陸太妃的芳辰慶典,往年都在崇訓宮中的容華殿舉行,今年也不例外,排場也還是一如既往的盛大隆重。

芳辰這日,崇訓宮中熱鬨得像過年。

樹上,廊下到處紮著花花綠綠的彩綾,宮人們統一換上了喜慶的杏紅色薄絹宮衣,頭上是一模一樣的雙丫髻,每隻髻上,紮著與衣服同色的流蘇,一個個手腳麻利地端茶送水,引賓送客。內侍們也換了青絹的新衣,忙著把各各祝壽人的禮物,搬來抬去。

因為是國主的%e4%ba%b2姨,甥姨關係又好得有如母子,是以,這一天,帶著厚禮,來崇訓宮賀壽之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簡直要把崇訓宮的門檻踏破。

後宮嬪妃,帝室宗%e4%ba%b2,勳戚大臣,幾位先帝的妃子,走馬燈似地,換了一撥又一撥。

陸太妃盛飾華服,滿頭珠翠地端坐在錦榻之上,接受著眾人的祝賀。雖然,過了今天,她就三十九歲了,可是因為保養得當,妝容細致,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儀態高貴地微笑著,老練成自然地,和賓客們%e4%ba%b2%e4%ba%b2熱熱地寒喧著,心裡,卻鬱鬱地,有些不痛快。

都說聞鵲喜,聞鴉喪,今早,她就是被一陣老鴰叫吵醒的。

不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吧?她在心裡犯著嘀咕。偏打吃過早飯後,她的右眼皮,便開始不時地跳上兩下,直到現在,已過響午,還是沒有消歇的跡象。

這讓她十分鬨心,然而,又不便與人言說。

這會兒,右眼皮又跳上了。

陸太妃一邊努力地壓製著心頭的忐忑,一邊維持著得體的表情,同時,在心裡不住禱祝,禱祝三光和滿天神佛,讓她今天可以太平度過,千萬彆出亂子。

來賓們並不知道隱情,一個個臉上掛著恭謹的笑容,嘴裡說著吉祥到九霄雲外的賀詞,向燕國最有權勢的女人,表達著他們“誠摯”的祝福。

晚間,容華殿大排筵宴,為陸太妃慶壽。

平日裡空曠沉寂的容華殿,一時間燈燭輝煌,人聲喧嘩,好不熱鬨。

陸太妃今天得獲特權,與慕容麟並坐於丹墀之上,丹墀下,分成兩列,左列為男,坐著燕國的王公貴戚,豪門士族,右列為女,坐著後宮嬪妃,及與賓客們同來的女眷。

落座後,慕容麟的臉上,始終帶著點笑。一片觥籌交錯,笑語喧喧間,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投向容華殿的某處——那裡坐著姚葭。

姚葭頭挽單螺髻,鬢間橫插一紫一白兩根玉簪,耳上戴著一對小小的白珍珠耳墜。上身穿鴨蛋青色對襟紗衣,同色緞質半臂,下`身……隔著許多人,看不分明,隱約與上衣同色。臉上,脂輕粉薄,眉峰淡淡,不若其他嬪妃,濃墨重彩。

慕容麟狀似眼神飄忽,毫無目標,實則專心致致地打量著姚葭,就覺光影搖曳間,姚葭看上去有些憔悴。

芸香說,這幾日為了給陸太妃趕製壽禮,姚葭連熬了幾個通宵。

慕容麟想起了姚葭的壽禮,一條精工細作的丹鳳朝陽裙——青緞的裙上,繡著兩隻栩栩如生的金鳳凰,一上一下地護著輪紅彤彤的大日頭。

陸太妃對姚葭不滿,然而對這份壽禮,卻是愛不釋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歡得不得了。

慕容麟深知姚葭繡工精湛,也深知,繡出這要的作品,需要耗費什麼樣的精力,此時一見,果不其然。

他已經很久沒去慶春宮了,據芸香說,姚葭並無異狀,坐臥如常。如果,姚葭能一直“如常”下去;如果,她永遠也想不起過去,他會努力試著忘了她的存在,不再去見她。

兩忘於江湖,對她,對他,都好。

想到這裡,慕容麟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青玉杯,一飲而儘。

不顯山不露水地坐在人群裡,姚葭低著頭,以袖遮麵,小口小口地呷著描金羽觴裡的葡萄酒。

一整天,幾乎沒吃任何東西,不是不想吃,而是沒有胃口,這兩個多月來,她一直沒胃口。這酒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可口,她慢慢地呷著,麻木地感受著齒頰間的甘美芬芳。

太陽%e7%a9%b4一跳一跳地疼,腦子裡像灌了鉛,沉甸甸昏沉沉的,很不舒服。為了在陸太妃芳辰前繡好壽禮,她連著熬了好幾夜,總算在今早三更綁響時,繡完了最後一針。

她沒有娘家,鮮有賞賜,俸錢也不多,置辦不起貴重的賀禮,不過,要說繡工,她倒還是可以小小地驕傲一把,不是她自吹,放眼全燕宮,再找不出第二個比她繡工好的人。

慕容麟說她是撿來的,那麼或許,在他撿到她之前,她可能是個不錯的繡娘吧,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