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雄道:“你笑什麼?”
“笑你。”
“嗯,我的確很可笑。”孫文雄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中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悲壯。
張放笑聲漸止,又抽泣起來。
“……你哭什麼?”
“哭我。”
“你活的歲數比我長,有什麼可哭的?”
張放道:“建業那麼小,就走了。唉,我要是不帶他來,他還能娶妻生子,現在連個送終的都沒有。”
“他有個棺材睡,你連棺材都沒有。”
張放不理他的譏諷,又道:“還有阿軍,他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裡的怪物是怪物,人也是怪物,要是落在彆人手裡……唉。”
孫文雄道:“他機靈得很,指不定是誰倒黴。”
張放歎氣道:“擔心也沒用,我以後幫不了他了。”
孫文雄道:“還有什麼遺言交代?”
“你要殺就殺,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張放的這句話也正是楚焰心裡想說的。像張放、孫文雄這種人,他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清風不解地看了看楚焰。記憶中的雍懷總是願意幫助彆人,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變了,可習慣性的順從讓他保持緘默。
孫文雄閉了閉眼睛道:“其實我不想殺你。”
“沒人逼你。”
“可是你不死,就是我死。”孫文雄抬起槍,對準他的額頭,“我不想死。”
扣動扳機的刹那——
張放身體猛然縮起,如球一樣朝楚焰的方向滾動。
孫文雄連開數槍隻打中他的後背,再後,子彈打完,隻剩下空槍。
眼見張放滾到自己藏身處,楚焰%e8%83%b8中殺意迸發,掏出匕首準備給他來一下,可張放偏偏停下來了。
他身體癱軟在地上,喘著粗氣,顯然是不行了,睜著眼睛等死。
孫文雄慢慢地走過來,抬腳踩著他的喉管,眼睛裡閃爍著開心的光芒:“張放啊張放,我還是小看你了。你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給我驚喜。”
張放翻著白眼看他。
孫文雄眼睛突然朝楚焰藏身的地方看過來。
楚焰身體一緊,但這時候,又有腳步聲靠近了。
接連的“驚喜”讓孫文雄不悅,他扭頭。
黑暗中,張軍拄著木棍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看上去不太情願。事實的確如此,他和楚天陰本來躲在一邊看戲看得好好的,誰知楚天陰突然推了他一把,讓他出來救駕。
傻瓜都看得出現在的張放需要的不是救駕是收屍。
可他不能不來。
因為那個人是楚天陰,靠近過他才知道這個人究竟有多麼可怕。他甚至想,也許孫文雄、張放、楚焰、楚曉海、孫飛揚、司馬夫婦這些人加起來也鬥不過他——還是在張建業這個拖後%e8%85%bf的忽略不計的情況下。
奄奄一息的張放看到張軍,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一隻手扶著牆壁想要起來。
孫文雄盯著張軍,冷笑道:“你看了很久了吧?”
張軍渾身一震,不敢看張放的眼睛。
誰知張放卻說:“你躲著就躲著……何必要出來?”
張軍抿著嘴邊,裡頭全是苦味。對張放,他心裡一直有怨。如所有大門大戶一樣,繼承張家是每個張家小輩的奮鬥目標,但他出身旁係,本來就不受重視,接受的訓練也是最差的,這也就算了,他相信真正有能力的人不會被淹沒,可他好不容易憑著自身的本事和毅力熬出頭,卻依然不受這位張家大佬的待見。而他的對手竟然是他平日裡最看不起的一個窩囊廢。這股氣叫他怎麼咽得下?!
他投靠楚天陰一是為了爭一口氣,二是因為楚天陰肯教他本事,可以學到比張家更多的東西。他連槍法都是楚天陰手把手教的,他甚至一度把自己當作楚家人而不是張家人。要不是知道楚天陰有繼承人,他都希望繼承楚家。
可這是來地宮之前。
見識過楚天陰的狠辣冷酷,那個偶像派楚天陰就破滅了。連養了二十幾年的義子都能隨意犧牲,還有什麼是楚天陰不能犧牲的?他毫不懷疑自己能夠活到現在不過是因為楚天陰還沒發現他有什麼被殺的價值。
而張放,這個曾經看不起他、阻撓他、譏嘲他的人,卻在生命的最後關頭為他著想。
張軍拔出槍,對準孫文雄。
孫文雄沉著道:“我殺他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張軍道:“我殺你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孫文雄道:“他中了七情六欲蠱。”
張軍一怔,卻聽張放拚著最後一口氣叫道:“他……他才中了蠱!”
孫文雄道:“到底是誰,等張放死了就清楚了。中了七情六欲蠱的人生命力會比一般人旺盛,格外不容易死。”他轉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張放。
張放頭斜靠著牆,努力看向張軍:“是他……小心,七情六欲蠱不怕火燒,會異變……”
孫文雄道:“你不也沒死?”
張放罵道:“滾你!”
“瞧,中氣十足,哪裡像要死?”孫文雄冷笑。
張放瞪著他,嘴裡一股子鐵鏽味,想開口,又說不出話。
張軍不去看張放,握著槍指著孫文雄的腦袋,沉聲問道:“孫飛揚呢?”
這句話戳中孫文雄的心窩子,他眼睛眯了眯:“死了。”
“怎麼死的?”
孫文雄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起來:“對了,他臨死前還讓張老和我問候你。”
張軍疑惑地皺眉。
孫文雄道:“他讓我們問你,殺張建業的時候,愉快嗎?”
張軍臉色大變。
孫文雄扭頭問張放:“是吧?是這麼問的吧?”
張放渾身發冷,嘴%e5%94%87微微哆嗦著,一雙眼睛望著張軍的方向,有點渙散。孫文雄問他的問題延遲了五六秒才裝進他腦袋。他抖了抖%e5%94%87,聲音極輕地罵了一句:“狗%e5%b1%81。”
孫文雄對張軍道:“他罵你狗%e5%b1%81。”
張軍心虛地瞟了一眼張放,明知道對方不可能活下來,但餘威尚存,他仍不敢承認。正要辯解,就聽楚天陰在他身後嗬嗬地笑道:“阿軍啊,認就認了,怕什麼,你是為了幫我,是功勞啊。”
楚天陰的聲音極細,帶著點女音,聽過一次就不會認錯,更不用說孫文雄和張放這些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且有時做噩夢都會重溫的人。
張放眼睛瞬間睜大,模糊的視線又恢複了清晰。這次,他看清張軍臉上的尷尬和愧疚,漸靜的心湖頓時掀起萬丈波瀾!
“你……”張放直瞪瞪地看著張軍,仿佛要看穿他的身體,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成了渣!
張軍訥訥道:“在這裡,建業活不長的。”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張放身體猛然一個後仰,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一抽一抽,像是氣的,又像想笑。可是無論氣還是笑,都永遠地終止在僵硬中……
張軍看著張放躺倒的屍體,突然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下了。殺張建業的時候,他不曾後悔,在他看來,那個無能的同輩壓著自己這麼多年,一槍打死簡直是便宜了他。背叛張放的時候,他也不曾後悔,那時他想的是出人頭地,哪怕不擇手段!可是這一刻,他後悔了。
因為他突然明白,這兩個人可能是地宮僅有的可以讓他放心將後背交出去的人。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各大世家總是禁止內鬥,一經發現就逐出家族。因為他們牽扯的是赤摞%e8%a3%b8的利益,遇到的是難以想象的危險,必須有足夠信任的夥伴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動中幸存下來。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奮鬥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為了坐上張家家主的位置?可是他不確定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以後還會相信誰。背叛過人的人,本身就已經失去了信任,無論是彆人對自己,還是自己對彆人。
他跪在地上走神,倒給了孫文雄可乘之機。孫文雄一個箭步衝過來,踢開張軍,張軍手中的槍落在地上,孫文雄左腳一踩,右腳一挑,槍就飛起來,落進他手裡。
楚天陰在旁閒閒地看著。
孫文雄抓了槍,對準楚天陰就打。這次他不像對張放那樣留出交代遺言的機會。對付楚天陰,哪怕對方已經斷氣,他也不敢大意。
楚天陰對著槍口不慌,身體飛速地向後跑起來。
孫文雄興奮地追著他打。
一時間,倒在地上的張軍倒被人忽略了。等他鬆了口氣想要站起來,就看到麵前多了兩雙腳——一雙穿著鞋,一雙沒穿。
清風看楚焰停了下來,有點著急,不解地扯他胳膊。
楚焰不習慣被人碰,卻沒有掙開,隻是低頭看著張軍。
張軍苦笑道:“你是來撿漏子的?”
楚天陰和孫文雄已經跑遠了,可楚焰不急著追。楚天陰不會這麼容易死,讓他和孫文雄狗咬狗更好。他道:“張建業在這裡活不下去,那你呢?”
張軍愣了愣,低頭看自己的%e8%85%bf,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為了什麼。孫文雄來之前倒是說得天花亂墜,秦朝漢朝一通胡侃,可現在看看,除了一尊黃金玲瓏寶塔,他們還見過什麼?為了這尊塔,他殺了自己的%e4%ba%b2人,東西最後卻落在楚天陰手裡……這都圖什麼!
楚焰看了看他,道:“你活不下去了。”
張軍麵如死灰。
“你沒有了鬥誌。”
“我想活。”
“想活和有鬥誌是兩回事。”楚焰道,“不想活的人,忘掉呼吸就好。”
張軍覺得他的話彆扭得有點道理。
楚焰又問道:“那座塔呢?”
張軍道:“被你的義父拿走了。”他沒有驚訝楚焰怎麼會知道塔在自己手裡,殺張建業的時候,楚焰就在旁邊看著。臨走前他們還對視了一眼。隻是那時候他自認為是楚天陰的人。兩人算是同夥,所以沒下手。回想起來,真是幸運,楚天陰教出來的義子又豈是這麼容易對付的?
楚焰道:“難道你不想拿回來?”
張軍老老實實地說:“不想。我一點都不想再碰到楚天陰。”
楚焰不說話了。了解楚天陰之後,不會有人想和他這種人做朋友,更不會想和他這種人做敵人。楚天陰太恐怖,不是說他法力無邊,而是說他喜怒無常,心狠手辣,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就可能拿刀捅人。這個人做事根本沒有常理可言。
楚焰想起自己那對將楚天陰當朋友當知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