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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快專遞。

“噢,花錢是花錢,但方便。好女子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抱得到。從東京可以預訂,不必到那邊費勁去找,而且保險。中間又不會冒出什麼爭風吃醋的來,況且用經費報銷。”

“能把那組織的電話號碼告訴我麼?”

“這可萬萬使不得,絕對秘密。除了會員概不接待,而要成為會員須經過極其嚴格的資格審查,要有金錢、有地位、有信用。你怕通不過,死心塌地好了!我把這渠道告訴給你都已犯規,違反了對局外人嚴守秘密的規定。這樣做純粹是出於對你的好意。”

我對他這番純粹的好意表示感謝。

“女郎夠味兒吧?”

“嗯,不錯。”

“那就好。交代過要送好女郎過去來著。”牧村說,“叫什麼名字?”

“迪安。”我說,“6月的迪安①。”

①英語中“6月”的發音同“迪安”大致相似。

“6月的迪安。”他重複道,“白的?”

“白的?”

“不,東南亞。”

“下次去火奴魯魯,我也試試。”

其他再沒什麼可說的,我便道謝放下電話。

接著,給五反田打電話。照例是錄音電話。我留話說我已經回國,請同我聯係。如此一來二去,不覺暮色上來。於是我駕起“雄獅”,去青山大街采購。又在紀國屋買了調配妥當的蔬菜。或許長野縣的大山裡頭有一處專門供應紀國屋的調配式菜田。那菜田想必很大,四周用鐵絲網圍著,就是《大逃亡》電影中那樣的鐵絲網,縱使有架著機關槍的崗樓也無足為奇。那裡麵有人對萵苣和芹菜施以某種動作,肯定。而且是遠遠超出我們想像的非蔬菜式訓練。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買菜買肉買魚買豆腐買鹹菜。買完回來。

五反田沒來電話。

翌日早晨,在“丹琴”炸餅店用過早點,去圖書館翻看半個月來的報紙。這自然是為了確認咪咪案件的偵破有何突破。我仔細翻閱了朝日、每日和讀賣3份大報,均隻字未提她的死。連篇累牘儘是什麼競選結果,什麼雷夫契克談話,什麼初中學生不良行為等等。還報道說“沙灘男孩”由於有音樂剽竊嫌疑,原定在白宮舉行的音樂會受到抵製。荒唐!假如“沙灘男孩”因此被逐出白宮,那麼米克·賈格爾即使3次被投進火爐也毫不足惜。總之,未能從報紙上發現有關一女子在赤阪某賓館被人勒死的報道。

隨後,我又把過期周刊統統翻看一遍。隻有1份有1頁關於咪咪慘死的報道,標題是《赤阪Q賓館·美女全%e8%a3%b8勒殺案》,嘩眾取寵的標題!上麵沒有照片,代之以一幅大約某專門畫家根據屍體畫的肖像。恐怕是因為雜誌不能登載屍體照吧。細細端詳,還真有點像咪咪。不過這也是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咪咪,倘若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目睹這肖像,多半看不出所以然來。確實,臉的細部畫得很像,然而關鍵之處卻相差甚遠——沒有傳達出她表情的主要特點。這是死的咪咪,活著的咪咪卻是熱情洋溢、生機勃勃的。她始終懷有希望,始終抱有幻想,始終動腦思索。她曾是個溫情而熟練的官能掃雪工。所以我們才做成了幻想交易。所以那天早上她才說出了“正是”。然而畫上的咪咪卻比她本人寒傖得多,猥瑣得多。我搖搖頭,閉起眼睛,緩緩歎了口氣。麵對這幅肖像,我再次真切地感到咪咪確已死了。在某種意義上,比看屍體照片還要更真實、更深刻地感受到她的死,或她不在的缺憾。她完全地、徹底地死了,再也不能返回人世。她的生已被吸入黑洞洞的虛無之中。想到這點,我心裡便生出一種近乎凝固而乾澀的悲哀。

報道本身也同肖像畫一樣猥瑣不堪——赤阪一流賓館Q裡,發現一位大約不超過25歲的年輕女子被人用長統襪勒死。女子全%e8%a3%b8,隨身沒有任何足以證明其身份之物。在服務台使用的是假名等等。內容同我從警察口中聽來的相差無多。我所不知道的隻在文章最後寫了一點:警方認為此案同色情組織,即以一流賓館為活動場所的高級應召女郎俱樂部等組織有關,並已就此開始調查。看罷,我把過期雜誌放回刊物架,坐在大廳椅子上前思後索。

警方為什麼單單對色情組織進行調查呢?莫非掌握了確鑿證據?但我不能夠給警察署打電話,叫出漁夫或文學,詢問後來進展如何。我走出圖書館,在附近簡單吃了午飯,沿街遊遊逛逛。本以為遊逛時間裡會突然計上心來,結果純屬徒勞。春日的空氣淡漠而滯重,使得皮膚陣陣發癢。到底應怎樣分析呢?思路一片混亂。我走到明治神宮,在草坪上仰望天空,開始思考色情組織。國際特快專遞!在東京預訂,在火奴魯魯同女郎困覺。自成一統,簡便易行,老謀深算,無懈可擊,且堂堂正正。無論何等汙七八糟的名堂,隻要越過某一臨界點,便很難以單純善惡的尺度加以衡量。因為其中已經產生特有的、獨立的幻想。一旦產生幻想,勢必作為純粹的商品開始發揮作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就是要從所有的空隙中發掘出商品來。幻想,此乃關鍵所在。賣春也罷、賣身也罷、階層差彆也罷、個人攻擊也罷、變態性欲也罷、什麼也罷,隻要附以漂亮的包裝,貼上漂亮的標簽,便是堂而皇之的商品。再過不久,說不定可以通過商品目錄在西武百貨店訂購應召女郎。You can rely on me.

呆呆仰望春日天空的時間裡,不由騰起想同女孩兒困覺的欲望,可能的話,最好同劄幌的由美吉。嗯,這並非絕對不可能。我想像自己把一隻腳插進她公寓房間門縫——就像那個神情抑鬱的刑警——使之不得關門的情景,並且對她說:“你必須同我困覺,這是你應該做的。”接下去恐怕就會如願以償。我輕輕地、像解開禮品綢帶似的%e8%84%b1去她的衣服。解開外衣,摘去眼鏡,%e8%84%b1掉毛衣。%e8%84%b1光後,卻成了咪咪。“正好,”咪咪說,“我的身子很動人吧?”

我剛要回答,不料天已大亮。而且身旁躺著喜喜,五反田的手指在喜喜的背部優雅地往來移動。這時雪開門進來,撞見我同喜喜相抱而臥的場景。那不是五反田,而是我,手指是五反田的,但同喜喜做僾的是我。“想不到,”雪說,“簡直想不到。”

“不是那樣的。”我說。

“你這是怎麼了?”喜喜重複道。

白日夢。

粗俗、混亂、無聊的白日夢。

不是那樣的,我說。我想困覺的對方是由美吉。但是不行,千頭萬緒,亂成一團。我首先必須清理頭緒,否則一切都無從著手。

我走出明治神宮,在原宿後街一家可以供應美味咖啡的小店喝了一杯又熱又濃的咖啡,慢慢悠悠踱回住處。

薄暮時分,五反田打來電話。

“喂,現在沒時間。”五反田說,“今晚見麵如何?8點或9點?”

“可以,正閒著。”

“吃飯,喝酒!過去接你。”

我開始整理旅行包,把旅行期間的收據歸攏起來,又分成兩份,一份算在牧村頭上,一份我自己掏腰包。餐費的一半和租車費可以劃歸他,再加上給雪個人買的東西(衝浪板、收錄機、遊泳衣等)。我把明細賬寫在一張紙上,裝入信封,將剩下的旅行支票也整理好,以便在銀行換成現金後一並寄出。我處理這類事務是很快捷麻利的。倒不是出於喜歡,沒有人喜歡乾這個。隻不過我不願意在錢財上不清不白。

清算完畢,我煮了把菠菜,同小白魚乾拌在一起,灑上點醋,邊吃邊喝“麒麟”生啤酒。我慢慢地重新看了佐藤春夫一個短篇。這是個令人心情愉快的春日良宵。蒼茫的暮色猶如被一把透明的刷子一遍遍地越塗色調越濃,最後變成了黑幕。看書看得累了,便放上唱片來聽。唱片是斯坦·羅茨演奏的舒伯特作品100號三重奏。從很多年前開始,每到春天我就聽這張唱片。我覺得春夜蘊含的某種哀怨淒苦同這首樂曲息息相通。春夜,甚至把人的心%e8%83%b8都染成柔和的黛藍色的春夜!我閉起眼睛,於是白色的人骨從黑暗的深處隱約浮現出來。生在深沉的虛無中沉沒,骨則如記憶一般堅硬,而且近在眼前。

村上春樹-->舞舞舞-->32

32●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8點40分,五反田開著那輛“奔馳”趕來。停在我公寓門前的“奔馳”,看上去甚不諧調。這不是人為的,某種東西同某種東西的不諧調可以說是命中注定。那輛龐大的“奔馳”便顯得同這裡格格不入,“奔馳”也不例外。無可救藥,人各有其不同的生活方式。

五反田身穿灰色%e9%b8%a1心領毛衣,一件無扣襯衫,下麵是條極為普通的棉布褲。但仍很醒目,就像愛爾頓·約翰身穿橙色襯衫和紫色外衣跳高那樣引人注目。聽見他敲門,我馬上打開離。有條件的相對的同一性和無條件的絕對的鬥爭性相結合,,他立時微微一笑。

“不進來看看再走?”我招呼道。因為見他流露出想看看我房間的神色。

“好的。”他不無羞赧地眯眯笑道。那笑容給人以愉悅之感,像是在說可以的話住上一周也無妨。

房間很狹小。但這狹小似乎給他以很深的印象。“叫人懷念啊!”他說,“以前我也住過這樣的房間,在我還不賣座的時候。”

這話若出自彆人之口,聽起來未免不快,但經他一說,卻覺得是一種直言不諱的誇獎。

簡單介紹起來,我這套公寓分4個部分:廚房、浴室、客廳、臥室。哪一部分都很窄。廚房與其說是房間,莫如說是寬一點的走廊更為接近事實,放上一個細長的餐具櫥和一張兩人用的餐桌之後,便再也放不進任何東西。臥室也差不多,僅容得3件家具:床、立櫃和寫字台。客廳好歹保有一處空間,因為幾乎什麼也沒放,隻有書架、唱片架和一個小型組合音響。沒有沙發,沒有茶幾。有兩個馬利梅克牌大靠墊,用來墊腰靠牆而坐,倒也舒服得很。必要時,可以從壁櫥裡取出折疊式寫字矮桌當茶幾。

我把靠墊的使用方法教給五反田,放上矮桌,拿出黑啤酒、杯子和菠菜魚乾。然後重放舒伯特的三重奏。

“不錯不錯!”五反田說。而且像是真心話,不是外交辭令。

“再做點下酒菜好了。”我說。

“不麻煩?”

“麻煩什麼,手到擒來,眨眼之時,又不是大操大辦,一點下酒菜總做得來。”

“在旁邊看看可以吧?”

“當然可以。”我說。

我把大蔥和乾梅肉拌在一起撒上鬆魚乾,用裙帶菜和蝦做了個醋拌涼菜,把山萮菜和用擦板擦得極細的魚肉山芋丸攪拌均勻,用橄欖油、大蒜和少量的意大利式臘腸炒了一盤土豆絲,把黃瓜切細做成即食鹹菜,還有昨天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