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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真認識一個叫咪咪的女孩兒,出生在北海道一個農家,在我事務所旁邊一家牙科醫院當傳達員來著。大夥都管她叫山羊咪咪。長得有點黑,又瘦,倒是個好孩子。”

“山羊咪咪。”她重複道,“你的名字?”

“黑熊撲通。”

“簡直是童話。”她說,“妙極!山羊咪咪和黑熊撲通。”

“真是童話。”我也說道。

“%e5%90%bb我!”咪咪說,我便抱過她%e5%90%bb著。一個痛快淋漓的%e5%90%bb,一個撩人情思的%e5%90%bb。隨後我們又喝了不知幾杯對汽水的白蘭地,聽警察樂隊的唱片。警察樂隊——又一個俗不可耐的樂隊名稱。何苦叫什麼警察樂隊呢?我正想著,咪咪已經在我懷裡甜甜地睡過去了。睡夢之中的咪咪,看起來並不顯得雍容華貴,而更像一個常可見到的多愁善感的普通少女。於是我又想起同窗會。時針已過4時,周圍萬籟俱寂。山羊咪咪與黑熊撲通。純粹的幻覺。用經費報銷的童話。警察樂隊。又一個奇妙的一天。看似連接而未連接,順線摸去,俄爾應聲中斷。我同五反田談了許多,甚至開始對他懷有某種好感。同山羊咪咪萍水相逢,並雲雨一番,一時歡愉無限。我成了黑熊撲通。官能掃雪工。但仍飄零無依。

我在廚房煮咖啡時,三個人睡醒過來。清晨6點半。咪咪身穿浴衣,瑪咪穿著佩斯利睡袍的上件,五反田穿其下件。我則是藍牛仔褲加半袖衫。4人圍著餐桌喝咖啡,抓烤麵包片來吃,相互傳遞黃油和果子醬。收音機短波正在播放“巴洛克音樂獻給您”。亨利·帕賽爾。頗有野營之晨的味道。

“好像野營的早晨。”我說。

“正是。”咪咪讚同道。

7點半時,五反田打電話叫來出租車,送兩個女孩兒回去。臨走,咪咪%e5%90%bb了我一下,說:“要是碰巧見到喜喜,請代我問好。”我悄然遞過名片,告訴她,有什麼消息打電話給我,她點頭答應。

“有機會再一起掃雪!”咪咪閉起一隻眼睛說。

“掃雪?”五反田問。

剩下兩人後,我們又喝了一杯咖啡,咖啡是我煮的,我煮咖啡很有兩手。太陽悄悄升起,照得東京塔閃閃耀眼。眼前這光景,使我想起以前的雀巢咖啡廣告。那上麵好像也有晨光中的東京塔。東京之晨從咖啡開始——這樣說也許不對。對不對都無所謂,反正東京塔沐浴朝暉,我們在喝咖啡。而且或許我因此才想起雀巢咖啡廣告的。

正正經經的男女已到了上班或上學的時間。而我們則不是這樣,同雍容華貴而技藝嫻熟的女孩兒尋歡作樂了一個晚上,現在正喝著咖啡發呆。往下無非是蒙頭大睡。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我和五反田——儘管程度有彆——的生活方式都已偏離世間常規。

“往下乾什麼,今天?”五反田朝我轉過頭。

“回去睡覺。”我說,“沒什麼安排。”

“我這也就睡上一覺,中午要見個人,有事商談。”

接著,我們默然看了一會東京塔。

“怎樣,還算快活?”五反田問。

“快活。”我說。

“進展如何?喜喜有消息嗎?”

我搖搖頭。“隻說是突然消失,和你說的一樣。沒有線索,連真實姓名都不知道。”

“我也在電影同行裡打聽打聽,”他說,“碰巧打聽到一點也未可知。”

說罷,他抿了抿嘴%e5%94%87,用咖啡匙的柄部搔搔太陽%e7%a9%b4。女孩兒見了,說不定又要動心。

“我說,找到喜喜你又打算怎麼樣呢?”他問,“重溫舊夢?是吧?或者僅僅出於思念?”

“說不清。”我說。

我的確說不清。見到後的打算隻能見到後再說。

喝完咖啡,五反田駕駛他那輛通體閃著幽光的茶色“奔馳”,把我送回澀穀公寓。

“最近可以再打電話找你?”他說,“和你交談很有意思。我沒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隻要你方便,很想過幾天再見麵,好麼?”

“沒問題。”

我對他招待的烤牛肉、酒和女孩兒表示謝意。

他沒有做聲,隻是靜靜搖頭。不說我也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村上春樹-->舞舞舞-->20

20

此後幾天風平浪靜。每天都有幾個有關工作的電話打來,我一次也沒接,隻管由記錄電話錄下了事。看來我的人緣尚未徹底衰落。我自己做飯,每天去澀穀街上看一次《一廂情願》。正值春假,電影院雖然算不上滿員,但也十分擁擠。觀眾幾乎都是中學生。真正的大人恐怕隻我一個。他們來電影院,隻是為了目睹女主角或走紅歌星的風采。至於電影的情節和水平如何,則全然不加理睬。每當他們心目中的影星出現時,便“嘰裡哇啦”地扯著嗓門大吼大叫,簡直同野狗收容所裡的光景一般。而出現的影星如果不是他們所期待的,便“吧唧吧唧”或“哢嘣哢嘣”地嘴裡吃個不停,再不然就用尖利刺耳的聲音罵不絕口——什麼“縮回去”、“滾你的吧”之類。我心中不由閃過一念:要是一把火連電影院燒個乾淨豈不人心大快!

《一廂情願》開始後,我定定地注視著片頭字幕,裡邊果然用小字印有“喜喜”。▽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喜喜出場的鏡頭一完,我便走出影院,在街上漫步。路線和往日大致相同:原宿、神宮球場、青山墓地、表參道、仁丹大廈、澀穀。途中也有時喝杯咖啡休息一下。春天步履堅定地光臨大地,到處洋溢著令人%e4%ba%b2切的春天氣息,地球頑強而有條不紊地繼續繞太陽公轉。神秘的宇宙!每當冬去春來,我都要思索一番宇宙的神秘性:為什麼春天的氣息歲歲相同呢?每年春天來臨必定散發出這種氣息——微妙,縹緲,若有若無,且年年如一。

街頭巷尾,竟選宣傳畫泛濫成災,且每張麵孔都醜陋不堪。競選宣傳車也到處狂奔亂竄,根本聽不清講些什麼,徒增噪音而已。我一邊回想喜喜一邊在街上不停地行走。這時間裡,我發覺自己的雙%e8%85%bf開始一點點恢複原有步調。步履變得輕鬆而踏實,而且大腦的運轉也隨之帶有前所未有的機敏和銳氣。儘管速度遲緩,但我確實在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我目的明確,因而自然而然地掌握了步法。兆頭不錯。要跳要舞!想得再多也無濟事於,關鍵是要步步落在實處,保持自身的體係與節奏,同時密切注意這股勢頭將把自己帶往何處,我依然在這邊的世界裡。

3月末的四五天時間就這樣安然無恙地過去了。表麵上未取得任何進展。買東西,在廚房做幾口飯菜,去電影院看《一廂情願》,長時間散步。回到家裡便打開錄音電話來聽,內容全是工作方麵的。夜晚一個人看書喝酒。每天都這樣循環反複。如此日複一日,迎來了因艾略特的詩歌和康特·貝西的演奏而出名的4月。深夜自斟自飲之時,便不由想起同山羊咪咪的那場歡娛,那次掃雪。那是奇特而獨立的記憶,同任何場所也不相接,同任何人也不相連,無論五反田還是喜喜。它恍若一幕栩栩如生的夢。儘管連任何細節都記得真真切切,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比現實還要鮮明,然而歸終不同任何存在發生關聯。但對於我,則似乎求之不得。那是在極其有限形式下的心靈契合,是兩人同心協力對邏想式幻覺的珍惜。那仿佛像是在說彆拘柬大家都是朋友的微笑,那野營之晨,那聲“正是。”

我開始想像五反田同喜喜困覺的場景。難道她也像咪咪那樣為五反田提供富有刺激性的服務?或者說那種服務是該俱樂部所屬女孩兒作為職業基本技能而掌握的專利?抑或是惟獨咪咪的個人發明呢?我不得而知,也不便向五反田請教。和我同居時,總的說來喜喜在性方麵是被動的。我每次抱她,她是溫順地予以配合,但從來不曾主動出擊,或做出某種積極的表示。被我懷抱之時,我感到喜喜是癱軟的,將全副身心沉浸在歡娛之中。我對此也未曾有過不滿足。因為儘情地摟她抱她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對我這已足夠了。所以我怎麼也想像不好她向彆人——例如五反田——積極提供技藝高超的性服務的場麵。當然,這也許是因為我想像力貧乏的緣故。

妓女對私生活和職業上兩方麵的性活動是怎樣區分的呢?在這個問題上我全然揣度不出。如同我向五反田說過的那樣,這以前我一次也沒同妓女睡過。我同喜喜睡過,喜喜是妓女。但我當時並非同作為妓女的喜喜睡,而是同作為個人的喜喜睡。與此相反,就咪咪來說,我是同作為妓女的咪咪睡,而並非同作為個人的咪咪睡,所以即使把二者加以對比,恐怕也沒多大意思。這一問題越是深究越是費解。說起來,性活動這東西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屬於精神上的,在多大程度上屬於技術上的呢?在多大程度上屬於真情,多大程度上屬於做戲呢?充分的事先愛撫是發自精神,還是出於技巧呢?喜喜果真是沉浸在同我交歡的筷感之中嗎?她在電影中是真的在表演技巧,還是由於五反田手指撫摸背部而心蕩神迷呢?

真相與假相交相混淆。

譬如五反田。他的醫生形象不過是假相,卻比真正的醫生還要像模像樣,還要使人信賴。

而我的假相又是什麼呢?我身上有沒有呢?

要跳要舞,羊男說,而且要跳得優美動人,跳得大家心悅誠服。

既然要使大家心悅誠服,那麼我恐怕也該具有假相才是。果真如此,大家能對我的假相心悅誠服嗎?也許能的,我想。但又有誰肯對我的真相心悅誠服呢?

睡意襲來,我用水衝衝杯子,刷牙睡覺。待睜眼醒來,已是第二天。一天天倏忽過去,開始迎來4月,迎來4月上旬——比托爾曼的文章還要纖弱細膩、流轉不居、多情善感、風光明媚的朝朝暮暮。上午,我去紀國屋商場買調配妥當的青菜,買一打罐裝啤酒和三瓶葡萄酒,買咖啡豆,買用來做三明治的熏鮭魚,買豆醬和豆腐。回到家裡,打開錄音電話一聽,裡麵出來雪的聲音。她用無所謂有氣無力或無氣有力的聲音說12點再打一次電話,讓我在家等候,隨即哢一聲掛斷電話。這哢的一聲大概對她來說是一種身體語言。鐘已指向11時20分,我去廚房煮了一杯又濃又熱的咖啡,坐在床沿一邊喝一邊翻閱新出版的埃德·麥克貝恩的係列推理小說,早在10年以前我便下決心不再讀這玩藝兒,但每次有新書出來,又總是買回一本。就算是惰性,10年時間也未免太長了點。12點5分,電話打來——雪的。

“還好?”她問。

“好得很。”

“現在做什麼呢?”

“正準備做午飯。把早已調配妥當的脆生生的萵苣和熏鮭魚切得像剃刀刃一樣薄,再加冷水浸過的洋蔥和芥末做三明治來吃。紀國屋的黃油很適合用來做這東西。弄得好,說不定可以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