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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gl) FanleeChris 4533 字 3個月前

著一個,寢室並沒有人,我細忖了忖,便徑直去了她的書屋。

書屋是單建的,在竹林裡頭,隔了一條涔涔的溪徑。跨過石墩,便能瞧見書屋精巧的簷牙,我緊了緊絹子,努力擺出客氣的祝壽的姿態來。

才剛靠近窗沿,卻聽得有低低的女聲,影影綽綽地傳來。

我愣了一會兒,女聲漸高,呢噥軟語裡帶了幾分昆腔的妖嬌。

竟然是三太太。

我本該立時便走,卻鬼使神差地上前,靠在了窗沿邊。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總在想,若是當日我沒有恰好去祝壽,若是我沒有恰好踏進書屋,若是我沒有聽見三太太同李蘇慕的談話,往後發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

那日李蘇慕穿的是一襲牙色的長衫,窗沿上印出她高挑的影子,纖長的脖頸微微垂著,半長的青絲未上頭油,鬆鬆地散在耳廓。她的神情很冷,半點不似我從前看見的樣子,%e5%94%87線堅毅,鼻端臉頰都生了霜一般疏離。

也不知她說了什麼,對麵的三太太竟也不笑了,她對著李蘇慕的側臉,垂著的睫毛輕輕地顫,%e8%83%b8腔沉沉地起伏,半晌才抬頭,語調平靜:“昨日我同二太太閒聊時,她說起去年初冬,我病得昏昏沉沉那些時日,被她撞見你立在我院門外,在雪裡一站便是一宿。”

她說完,死死地盯著李蘇慕的表情。李蘇慕卻沒看她,隻走到桌前,執起紫砂壺敘敘倒了一杯茶,又捧著茶杯坐下,吹了吹茶沫,才淡淡地揚眉問她:“有這回事?”

聲音清淡得沒有半分葷腥。

三太太不語,靜靜地瞧著她,上挑的眼尾掃了桃紅的胭脂。

李蘇慕又飲了一口茶,才抬頭,用疏離的微笑下了結語:“忘記了。”

三太太的眼神落在她手裡的茶杯上,默然半晌,才勾起%e5%94%87角低低地笑:“忘了?”

她將這兩個字從鼻端一字一頓地哼出來,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不羈和囂張,隻是一雙眼裡半點沒有妖嬈,隻剩了被遺棄的落落孤清。

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李蘇慕,走到她的旁邊,側過半邊臉看她:“你若當真忘了,為何又日日去四太太的院子裡?”

陡然聽到我的名字,我隻覺耳根發涼,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應驚栗而寒毛倒豎,說不清這樣的恐懼是為了什麼,隻忽然覺得,有一些殘忍的真相要被j□j%e8%a3%b8地撕扯到我麵前。

而我,不一定承受得起。

果然,三太太又輕聲添了一句:“你若是忘了,為何%e4%ba%b2近的偏偏叫卿卿?”

李蘇慕抵住杯底的尾指輕輕一動。

我等著她的答案,她卻沉默了許久,隻剩兩人的呼吸在屋子裡綿長地回響。她終於將茶杯放下,用我熟悉的糯糯妥帖的聲音輕聲說:“你該回了,三娘。”

“三娘”一出口,三太太竟然怔怔地愣住了,咬了咬下%e5%94%87,半晌才低聲對她說:“回去?回哪裡去?”

“我想走回去,卻始終走不出這高高的門檻。”

這是我頭一次見到這樣落寞的三太太。像一隻驕傲的鳳凰,一根一根褪去流光溢彩的羽毛一樣狼狽又難堪。

李蘇慕的眉心終於動了動,她偏過頭,依舊沒有瞧她,隻是語氣裡卻帶了我從未聽過的澀意:“你若是想回去瞧瞧,我便叫人給你備轎。”

聽了這句話,我才曉得李蘇慕的溫柔是不同的。對我,她的溫柔是一杯澄澄清澈的開水,妥帖又溫情,卻再也沒有其他的味道。對那個人,她的溫柔卻是一杯熱茶,暖和裡透著苦澀,纏綿如骨,餘味悠長。

三太太看著她微皺的眉,卻苦笑著搖了搖頭:“蘇慕,轎子裡瞧的街道,和我們從前逛的街道是不一樣的。”

“轎子太快了,快到我都瞧不清路上人的臉。我記得,從前你來戲班瞧我,帶我出去時,每個過路人臉上都是喜洋洋的,叫人見了就歡喜。”

她的眼睛裡出現了隱隱的光亮,卻稍縱即逝,隻一瞬便暗了下去,隱在常年無波的瞳孔裡。

李蘇慕終於抬起了頭,遲疑著看進她的眼裡,半晌從嗓子裡擠出了一聲:“卿卿。”

自那日我才知道,李府三太太範氏,名如枝,表字卿卿。

三太太輕笑了一聲:“你瞧這府裡,布置得多熱鬨啊,我從我院兒裡過來,竟足足掛了二百七十一盞燈籠。可我一路數呀數呀,竟總想起前些年,我過生辰,你偷偷跑出來,在踩起來吱呀作響的戲台上為我唱了一段戲。你可還記得,是什麼?”

她說起來,竟盈盈含淚。

李蘇慕抿住了下%e5%94%87不答,我卻能清楚地瞧見,她擱在一側的手緊緊收攏,用力得指節都發白。

三太太瞧著她,如慕如訴的嗓音低低地哼了出來:“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這首《長生殿》她隻在院子裡唱過一次。

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五)

我並不似我想象中那樣難過,隻是心裡空落落的,好似總有一些沉沉的東西在心裡懸掛著晃悠,最後被人一把扯了去,安穩了,踏實了,卻也悉數掏空了,

竹林在微風中婆娑著細碎的聲響,葉子沙沙摩攃,突然想起院子裡李蘇慕的那方幾案上,層層疊疊的一方梧桐天。

三太太的秋千蕩一下,梧桐葉便抖一下。隔壁的三太太笑一下,李蘇慕翻書的手便停一下。

我扶著剪春的手慢慢往回走,走過前院快要枯敗的荷花。我一路想呀想呀,腦子裡竟隻有四個字——原來如此。

原來她那日在湖邊喚的卿卿根本不是我。

三太太說得好,精通醫術又同我%e4%ba%b2近的李蘇慕怎會不曉得枕頭有問題,卻為了她心尖尖上的三太太,如此不動聲色地隱瞞了下來。

我懷孕時沒有過害喜的症狀,到現時落了胎,竟突然很想吐。

手裡的絹子落下來,飄到荷葉上,半黃的葉子懨懨地搭著,要謝的荷花蕭索地耷拉在一旁,靜待著腐蝕風化。

耳旁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我一回頭,李蘇慕的貼身丫鬟扶夏笑%e5%90%9f%e5%90%9f地對我打了個千兒:

“四太太安好。可是來瞧大小姐?大小姐應當在書屋呢,扶夏領您進去。”

我一怔,搖頭:“閒來走走罷了,我這便回去。”

扶夏點點頭,熱絡又抱歉地笑:“方才二太太喊我過去描開春的花樣,底下的丫頭子又不曉得哪裡偷閒去了,怠慢了太太。”

“不妨事,”我對剪春示意,抬腳便往回走,想了想又側頭對扶夏添了一句,“也不必對大小姐講了。”

回到院子時我不受控地往隔壁瞧了一眼,門開著,幾個小丫頭坐在門檻邊嘻嘻哈哈地翻花繩,本在一旁為三太太拾整秋千的長生見了我,忙過來向我請安。

我瞧著她伶俐的下巴,半晌才說話:“你原本便叫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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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響起方才三太太悠悠的唱腔。

長生一愣,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諾諾回道:“回四太太的話,我原本喚作墜兒,被撥來伺候三太太後才改的這個名兒。”

“三太太給你改的?”明明心下已清楚明白,我卻莫名地輕聲問。

長生低了低頭,答:“是。”

我閉了閉眼,再沒有彆的情緒,腦子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側過頭,便要回院子裡去,長生猶疑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囁嚅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我停了下來,垂下眼眸,輕笑:“你的名字,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六)

李蘇慕的生辰辦得很熱鬨,即使我昏昏沉沉病了兩日,依舊能在滿屋藥香中聞到一絲府內煙火的硫磺味,鞭炮鳴了一整日,屋子裡的丫鬟也被撥了幾個去幫忙,燈籠掛到了我前院,浩瀚濃重的夜空中照著喜慶的紅光。

闔府的熱鬨中,唯有我守著一院的清冷。也不知是老爺體諒我纏綿病榻,還是怕我衝撞了大小姐的喜氣,特意命我不用出席賀壽。

我隻著了單衣裹著披風坐在院子裡抬頭瞧漫天的煙火,姹紫嫣紅,火樹銀花。隔壁的院子安安靜靜,三太太早早地便出了門,穿了她最愛的水粉色衣裳。

忽而想起那日我在回廊挑揀窗紗,李蘇慕對著桃紅色的茜紗說:“這個顏色好。”

我回過神,幾個跑去看熱鬨的丫頭嬉鬨著跑回來,見了我笑道:“太太不去可當真是可惜,老爺竟請了清平班的方老板,大小姐將將才點了戲呢。”

我一怔,問道:“點的什麼戲?”

當先的丫頭似乎不大記得,一旁的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子上前笑著回話:“回太太,點的《長生殿》。”

我垂下眼簾不語,剪春為我渥著在夜風裡冰涼的手,將幾個小丫頭遣了,又命人為我端來一盅香薷飲,這才去小廚房為我督著熬藥。

我捧著小瓷盅一點一點地喝,喝到牙關都發顫。

至了半夜,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李府的熱鬨這才消散了一點,玲玲的樂曲聲將歇了,煙火也燃儘,雨意濕涼,我正要回房,卻見門前的小徑上散了一盞琉璃燈清清冷冷的光輝,隨著執燈之人的步伐搖搖晃晃。

那盞琉璃燈是李蘇慕的。

我將門掩了大半,將身子隱在門口的陰影中,琉璃燈一晃,李蘇慕清俊的步伐緩緩,她執著一柄青石色的傘,微垂著頭,遷就身邊人的身高,傘下的三太太掌著李蘇慕的琉璃燈,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隻靜默地緩步走著。前路濕滑,三太太執燈的手往前探了探,落上了幾滴雨點,李蘇慕探手將她的手腕拉了回來,卻沒有收回,隻輕輕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許久以後我總會想起這個雨夜,一撐青石傘,一盞琉璃燈,兩個靜默不語的人。

直到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剪春才從小廚房出來,一邊慌忙給我撐了傘,一般小聲地埋怨幾個丫頭子不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