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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下來。

“是嬌氣,但沒那麼嬌氣,有自己的工作,能養活自己,也照顧得了家人,父母年富力?強還能乾十幾年,老人也都身體硬朗,獨生女養得嬌氣點不是很正常麼。”

頓了頓,他又說:“人也很聰明,除了不喜歡學?醫,什麼都行,我覺得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專業,你們說呢?”

及韻看著?他說完以?後垂下去的眼瞼,忽然想起他小時候的事來。

她和?梁裕很早就規劃好兒子?的人生道路,必須讀醫,因為他們在這一行,認識人有資源,兒子?進這行是最省力?的,家庭的人脈和?資源需要有人繼承。

為了培養梁槐景的醫學?興趣,他們幾乎是耳提麵命的從小學?就開始告訴他,你以?後要讀醫如何如何。

但是梁槐景還是在初中時喜歡上了計算機和?航模,他會去圖書?館借相關?書?籍,會上網搜相關?內容,愛看軍事頻道,要買軍事雜事,剛開始他們沒在意,直到他高一。

梁槐景讀高中時還是分文理科的,某天吃飯,及韻和?梁裕說起分科的事,讓他高二記得讀理科,因為臨床醫學?是招理科生的。

梁槐景當時難得說出心裡話:“我不想讀臨床,我想學?計算機。”

兩口子?一愣,隨後搖頭拒絕,說學?計算機太辛苦,不如臨床越老越吃香,進醫療係統旱澇保收,而且最重要的還是那句話,他們的關?係都在這個係統,你跨界到計算機互聯網領域,家裡想幫你都幫不上。

他們以?為這麼分析完拒絕完,梁槐景就放棄了,結果沒想到,過了年,三月份的時候,突然就聽說他參加了NOI省隊選拔,成功被選上了。

當時梁裕和?及韻都是懵的,NOI是什麼鬼?趕緊上網一查,哦,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林匹克比賽。

兩口子?瞬間沉默。

那屆NOI梁槐景運氣不錯,省隊的隊友都很靠譜,拿了團體獎牌的,回來之後拿著?獎牌來問她:“媽,我可?不可?以?不讀臨床,我學?彆?的一樣可?以?做得很好,不會讓你和?爸丟臉的。”

及韻當場就受不了,情緒幾欲失控,她覺得非常失望,認為梁槐景不理解她的苦心,罵到最後眼淚都流下來了。

當時她的課題正做到最艱難的地方,臨床工作也很忙,經常早早出門?忙到晚上十點以?後才?回家,夜裡兩三點才?睡,經常出差,一周七天,每天都在工作。

高強度工作本來就透支了她的健康,再被梁槐景的事一刺激,情緒激動之下她就昏了過去。

父子?倆送她去醫院,檢查過後說是心臟有點問題,住了幾天院後回家,食欲也不太好,吃得很少,整個人皺眉冷臉,像座休眠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

那段時間她急劇消瘦,頭發一把?把?的掉,對外?隻說是工作太累了沒休息好,實際上她還在生梁槐景的氣,許久沒有和?他說話,母子?倆陷入冷戰。

——其實應該是她單方麵開啟的冷戰。

梁裕勸兒子?不要任性了,“你該懂事了,不要總是氣你媽。爸爸媽媽這麼做是為你好,社會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混,我們不想你吃苦,一條路,有人給你蹚好,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你回去好好想想。”

才?十五六歲的少年,就這麼被母親的疾病嚇住,被父親的勸說絆住,覺得家裡亂糟糟的,開始惶恐,自己的愛好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時他還不懂什麼叫感動自己。

總之,他最後還是放棄了這份愛好,高考結束後所填幾個誌願,無?一例外?是醫科大學?的臨床醫學?專業。

拿枚獎牌也被收了起來,他不再關?心NOI,不再看軍事頻道和?軍事壓製,連收集的飛機模型也送了人,一路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卷專業績點,去卷實驗室和?論文,念到博士,留院工作,成了讓他們拿得出手的樣子?。

可?是也越來越安靜,與父母越來越疏遠,抓住機會就立刻飛離他成長的巢%e7%a9%b4。

在這個大年夜,酒店喧鬨的人聲裡,及韻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被重新喚醒,那枚刻有“中國計算機學?會”字樣的獎牌,猝不及防的出現在眼前。

想到他對女友的讚許,她忽然間有些泄氣,但仍試圖勸說:“可?是她沒有辦法幫助你,也未必會理解你,醫生家屬不好做……”

話沒說完,就被梁槐景打斷:“我到底是有多差勁,既要靠父母鋪路,還要靠老婆扶持?我就不能靠自己,有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

靠彆?人得來的東西,就像空中樓閣,風一吹就沒了。

及韻這下是真?的泄氣了,默不吭聲的拿起筷子?重新吃菜。

梁裕問道:“多久了?是哪兒的人?”

“元旦前才?在一起,本地人。”梁槐景說完,又扯扯嘴角,“她還有個哥哥,連給老人養老的壓力?都沒我大,多合適。”

及韻一噎,倒是梁裕問道:“不是說獨生女麼?”

“堂哥,但是堂哥的父親去世,母親不在身邊,是她祖父母和?父母養大的。”

這個話題到這裡就結束了,一家三口安靜的吃完這頓年夜飯,明明身在鬨市,卻猶如置身自家,和?平時一樣,平平靜靜,偶爾說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根本不像過年。

吃完飯,及韻倒是問了句:“回家住幾天?”

“不了,明天還要值班,那邊離單位太遠。”梁槐景回答得很迅速。

及韻沉默片刻,點點頭,“那你開車小心。”

臨走,梁裕還是沒忍住,對他說了一句:“你女朋友的事,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沒必要,我就喜歡這一個。”梁槐景手抄在口袋裡,對著?夜空呼出一口白氣,“我沒有逼你們必須喜歡她的意思,日子?是我在過,我願意就可?以?了,現在兩頭婚不少,過年過節各回各家就是了。”

他說得輕巧,及韻和?梁裕卻憂心忡忡,及韻甚至為此失眠,還做了個不大美?妙的夢,夢見?梁槐景帶人回來吃飯,醒來後梁裕安慰她夢是反的,兒子?看著?不像會閃婚的樣子?。

及韻信了,但沒過幾天,她就恨不得給這個烏鴉嘴來上一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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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內分泌科病房並不平靜,至少跟喜慶祥和?沒什麼關?係。

因國人對春節的重視,多數患者都在年前出院,能出的願意出的,都做到了應出儘出,大年初一梁槐景早上過來接班,查房的時候那叫一個快,走到病房門?口往裡一看,空的,好下一間。

這也就意味著?,還在院的病人個個都不簡單,大多數是重到一定程度出不了的,隻有極少數幾個是情況還可?以?但家人不放心最後沒有回去的。

至於新入院的病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舒服到一定程度,沒幾個人願意大年三十來住院。

所以?大年初一值班對梁槐景來講,其實沒什麼事可?乾,算是換了個地方休息。

查完房回來,還跟學?生說:“中午點飯多點兩個菜,畢竟是過年,辛苦你們了。”

開完醫囑後他檢查過一遍病曆,然後開始整理已出院病曆,剛忙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聽見?一陣尖銳的鈴聲。

是搶救鈴,有病人出事了。

他扔下手裡的病曆,起身抓著?聽診器就往外?跑,住院總劉蕊和?幾個學?生也緊跟上去,一時間整個辦公室變得空無?一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剛跑進病區,就和?值班護士碰上了,“32床心跳驟停。”

梁槐景點點頭,腳步邁得更大,和?推著?急救車的護士同時進入病室,看到已經有護士在給32床做心肺複蘇。

32床是個八十九歲的老大爺,2型糖尿病合並慢阻肺終末期,原來是在呼吸科住院,但血糖一直居高不下,半個月前轉到內分泌,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惡病質,麵頰乾瘦,腳卻腫得跟饅頭一樣,一摁一個坑。

精神也很差,重度貧血,甚至無?法平躺,隻能半靠著?床頭,艱難的吸著?氧。

誰都看得出來老人時日無?多,家屬甚至來辦公室找管床醫生很直白的問過:“我爸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但也不是不孝,隻是想知道以?後做個心理準備,讓家裡人輪流來見?他最後一麵,然後安排好後事。

可?這誰說得準呢,最後管床醫生也隻能含糊的說一句:“要見?就宜早不宜遲,彆?拖了。”

之後家屬陸續來看過老人,還有家屬往辦公室送了點水果和?牛奶,說謝謝各位醫生的照顧,一家人也沒太大的奢望,就想著?老人家要是能活過年就好了,最好還能到開春,過了九十再走。

但病情沒讓他們如願。

劉蕊過去接替最先開始給病人做心肺複蘇的護士,梁槐景掏出手電筒去扒病人的眼皮,讓另一個故事通知徐主任過來。

人手不夠,隻能大家輪流給病人做%e8%83%b8外?按壓,連實習生都算上了,但回天乏力?,一個多小時後,梁槐景不得不宣布了患者的死亡時間。

病房裡即刻響起慟哭,梁槐景說了句節哀,轉身離開了病房,劉蕊留下來,跟家屬講一些接下來要做的事。

回到辦公室,他見?到幾個實習生蔫頭耷腦的做在一起,沮喪的神情和?不久前還在討論中午吃什麼的興高采烈截然相反,仔細一想就知道,這是沒救回來人,受挫了。

梁槐景本來沒想問他們什麼,但卻忽然想起了蔣思淮。

蔣思淮實習時就是因為處理不了直麵死亡帶給自己的衝擊,才?愈發厭惡和?逃避臨床的,說真?的,他不想再有一個學?生經曆和?她一樣的糾結痛苦了。

“怎麼這個樣子??”他溫聲開口,“有什麼疑惑或者心裡不舒服,說說看,大家交流交流,彆?憋在心裡。”

迎上他鼓勵的目光,一個實習生鼓足勇氣說:“老師,我剛才?……我在想,如果我做得再好一點,會不會有轉機……我做%e8%83%b8外?按壓的時候,還幻想他能被我按回來……”

但回應他的,是患者越來越低的皮溫。

另幾個學?生也和?他想法差不多,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動作不規範,按壓深度不夠,耽誤了病人的搶救。

聽完他們的疑惑,梁槐景搖搖頭,正色道:“我剛才?觀察過你們的操作,都很標準,有問題的是這個病人本身。”

閒著?也是閒著?,他乾脆把?32床的病曆拉出來,給他們開小灶來了一次死亡病例討論。

最後得出結論:“病人已經是終末期,拖了這麼久,能救回來的概率極小,我們已經儘力?了,換更有經驗的人哪怕是主任來,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所以?不用自責。治病救人常常是儘人事聽天命,你們以?後要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