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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邊在心裡吐槽,知道在內分泌科可能會碰到他,但誰能想到還沒到科室就碰見呐?

這是什麼運氣,出門也沒踩狗屎啊!

對於梁槐景這個人,蔣思淮和他有關的回憶基本都不是很美妙,甚至可以說,相當的痛苦。

蔣思淮大學是學醫的,就在容城醫科大學,這是她媽媽的母校,甚至還和她媽媽一樣,被分進了第一臨床醫學院。

但她和媽媽最大的區彆,就是媽媽摯愛醫學,偶像是林巧稚,而她並不喜歡讀醫,會讀醫隻是因為家裡幾乎人人都乾這個。

所以她越學越痛苦,隻能艱難的維持著還算不錯的考試成績,到大五實習這一年,她的壓力和對臨床工作的厭惡,終於到達頂峰。

那一年她在一附院實習,實習期從這一年的六月,到第二年五月底。

三月份的時候,她輪到內分泌科,梁槐景當時博士剛畢業留院,她是他正式帶的第一個學生——要在她的實習鑒定冊上簽字的那種。

她那會兒的情緒很不好,正跟家裡鬨著不去讀研了,大人都說:“你都考上了為什麼不去讀,你不想讀研你考它做什麼,擠占了彆人想讀研的名額知不知道?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

大人總覺得,生活就是這樣苦的,沒有幾個人能真的從頭到尾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喜歡當醫生沒關係,習慣就好了。

因此她特彆鬱悶難受,第一眼見到梁槐景的時候,還被他英俊的外表安慰了一下,起碼上班有帥哥看不是嗎?

但是她很快就被梁槐景打臉。

入科第一天,彆的同學都還在熟悉科室的階段,梁槐景已經開始讓她寫病曆。

簡單的講了一遍,便說:“你已經實習快一年,內科也待過不少科室了,應該很了解內科的病曆書寫,內分泌和其他科的病曆沒什麼不同,你多看幾遍就會了。”

“對了,15床和18床是我們新收的病人,你寫一下首程。”

蔣思淮:“……”

從那以後,她就開始了在內分泌水深火熱的一個月。

每天必須來得比梁槐景早,七點四十到的,都被他問到臉上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每天加班到七點以後,每天不是在新收就是在去新收的路上,每天的病曆永遠寫不完……

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讓蔣思淮害怕的,是他幾乎每天都在考她問題。

今天問痛風的治療路徑,明天問甲亢的診斷標準,後天問糖尿病的治療原則和治療目的,他永遠有問題提問,蔣思淮要不是他帶的沒辦法不接觸,肯定見到他就繞道走。

起初他還能溫和的督促她:“你要多看書,這些內容書本上明明白白寫著有。”

後來他逐漸沉默,不太點評她的回答,但還是會在夜班時皺著眉看她:“你不看書嗎?”

最後有一天他們收了一個低鈉血症的病人,梁槐景習慣性的問她:“這個病人低血納,你準備怎麼診斷和治療?”

蔣思淮一愣,然後磕磕巴巴的回答:“嗯……限水,補充鈉鹽、利尿,病因治療,激素缺乏的要激素替代……”

她使勁回憶書本上看過的內容,回答了一大堆治療用藥,最後梁槐景隻淡淡的問了她一句:“你判斷她是急性還是慢性了嗎?你評估過她的血漿滲透壓了嗎?你什麼都沒做,上來就所有治療都用上,是不是想被投訴過度醫療?”

蔣思淮立刻不敢吭聲,低著頭咬住嘴唇。

然後聽到他用很失望的語氣罵了一句:“你讀了五年就學會這點?恕我直言,你的臨床思維簡直一塌糊塗,就這還當什麼醫生,趁早回去種地算了,你家有地的話。”

彼時旁邊還有彆的同學,聞言都向她看過來,蔣思淮瞬間就覺得很難堪,囁嚅了兩下,又不敢說什麼,隻能把頭再埋低一點。

她知道自己學得不好,因為她的心不在這裡。

和哥哥早早就表現出對中醫的興趣不一樣,她在讀大學之前對自己的未來根本沒有規劃,沒有喜歡的專業,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做什麼。

她直到實習,目睹過死亡和無助,體會過臨床的艱難和無力,畏難情緒日益高漲,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壓抑,才確定自己不想當醫生,隻想趕緊畢業。

但這不代表她被帶教罵了都能毫無所謂,能厚著臉皮一笑而過不放心上,相反,因為從小受寵,她的自尊心格外高,哪怕知道是自己不對在先,挨罵了還是會覺得特彆委屈。

也很丟臉,滿科室這麼多人都看著。

從那以後她愈發害怕梁槐景,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小心謹慎,跟他說話都下意識變得小聲,一心盼著這個月快點過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梁槐景已經徹底對她失望,那天以後提問頻率都極速下降,每天查房看完病人就回去開醫囑,收病人自己去,首程也自己寫,隻偶爾叫蔣思淮寫一下病程記錄和出院小結,彆的事一概不吩咐她了。

這讓蔣思淮更加不自在,但她也不敢說什麼。

好在這樣的日子隻持續了一周,她終於能出科了。

讓梁槐景幫忙在實習鑒定冊上簽字的時候,蔣思淮很忐忑,害怕他會給自己打很低的分,或者寫不好的評語。

但出乎她意料,梁槐景隻看了她一眼,就提筆給她寫了個90分,然後在評語那一欄留下了“遵守工作紀律,對待病人耐心細致,得到病人及家屬的一致好評,能夠勝任日常工作”這樣的評語。

蔣思淮鬆了口氣,接過冊子時跟他道謝,走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快不少。

不過當時好像他有話想跟自己說,不知道為什麼又沒說。

“叮——”

電梯發出的提示音將她的注意力從記憶裡拉了回來。

走出電梯,她輕車熟路的往病區走去,和中午值班的護士擦肩而過,見是熟麵孔,她還記得人家叫什麼名字呢,以前總搭班的。

她張張口,想跟人打聲招呼,可又覺得沒必要,反正肯定不記得了,就當陌生人算啦。

找到姑婆住的病房,她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姑婆坐在床上,戴著老花眼鏡在看報紙。

聽到動靜,姑婆抬起頭來,見到她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嘟囔道:“他們怎麼這樣啊,我又不是小學生,怎麼還叫家長。”

“你也知道啊。”蔣思淮沒好氣的道,“你都不聽話,住院還不老實,醫生沒辦法對你怎麼樣,就隻好叫我來了咯。”

姑婆繼續不好意思,努努嘴。

蔣思淮問她今天血糖多少,她推說不知道。

一看就不對勁,蔣思淮哼了聲,說:“我先去找師姐,等我回來再跟你講。”

姑婆眨眨眼,有點擔心了,啊耶,看來這個祖宗又要發脾氣了。

蔣思淮拎著師姐點的麵包去辦公室找她,到了門口,探頭往裡一看,見梁槐景正站在窗邊喝水,頭皮頓時一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在電梯裡想起了以前實習的事,這會兒那種以前在他麵前才出現的戰兢害怕的情緒又冒了出來,簡直就像血脈壓製。

她本來想喊的那句“師姐”倏地一下咽回了肚子裡,抬手敲了敲門,客客氣氣的叫人:“周醫生,我想跟你聊一下25床的情況,方便出來一下嗎?”

和任何一位住院患者的家屬沒什麼不同。

梁槐景聽到說話聲便抬眼看過去,驚訝的發現是剛才在樓下外賣櫃那裡撞到的那個女生。

一頭短頭燙成梨花頭,發尾微微向內扣著,梳著空氣劉海,睜著一雙圓潤明亮的眼眸,看上去很乖巧。

原來她是師姐的患者的家屬麼?

周慧存這時倒是笑了,起身笑著嗔怪道:“你乾嘛這麼說話,好奇怪,又不是不熟。”

蔣思淮咬著嘴唇笑起來,梁槐景看見她眼睛一彎,嘴角就抿出兩個梨渦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接著聽到周慧存問她:“怎麼現在才過來,生意很忙嗎?”

他沒聽到她的回答,想來已經走遠。

蔣思淮跟周慧存聊過姑婆的情況,又看了她那些檢查結果和血糖監測記錄,忍不住深深的歎氣。

“她這個情況,你要不要叫你爸媽或者爺爺奶奶來勸勸?你一個小輩恐怕也不好管。”周慧存建議道。

她記得老太太來的時候,問基本情況問到婚姻和子女,老太太就笑眯眯的說,我是自梳女來的,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

後來好奇的跟蔣思淮打聽是怎麼回事,因為太少見了,七八十歲這一輩的人,沒幾個是不婚的。

蔣思淮就說老太太以前有個未婚夫,二十多歲要結婚的時候,碰上特殊時期,未婚夫一家離開了祖國,此後因為那十年裡蔣家也不太平,各種輾轉,便徹底失去了聯絡。

姑婆一開始還等他,等著等著老也等不來,索性就算了。至於不結婚,則是因為覺得結婚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跟嫂子做生意。

周慧存因此覺得,老太太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有主意的人不聽醫囑,依從性這麼差,蔣思淮一個小輩怕是也拿她沒辦法。

誰知蔣思淮卻說:“我爸媽是不可能勸得了她的,爺爺奶奶也不太行,而且三個老人一起吵架……這也太嚇人了吧,萬一都出事,先救哪個啊?”

周慧存:“……”你怎麼想得這麼悲觀?

她剛想說什麼,蔣思淮就說:“我試試吧,要是我都不行,恐怕我們家沒人行了。”

周慧存一愣,見她說完就轉身往病房走,連忙把麵包袋拿進辦公室放好,也跟到了病房。

進門就聽見蔣思淮在說話:“你偷吃完小蛋糕以後血糖又漲上去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你怎麼吃彆人家的小蛋糕啊,是我做的不好吃嗎?”

老太太連忙抬頭解釋:“當然不是,他們做的沒有你做的好吃。”

“那你為什麼吃他們的?”蔣思淮問道。

老太太就說:“還不是因為你不給我吃。”

蔣思淮立刻就跳起來了,大聲說:“你血糖差成這個樣子我哪裡敢給你吃,爺爺奶奶叫我照顧你,結果你越來越不好,我還怎麼回去見他們?”

一邊說一邊要去陽台,哭腔都出來了:“我不活了,我連你都照顧不好,難怪人家說我爸媽養了個沒用的廢物……”

老太太嚇了一跳,想起幾年前她在家鬨的那一段時間,頓時麵色大變:“好好好,我聽你的就是了,你不要去,哎呀!”

周慧存站在門口一愣,這就答應了?真的假的?

蔣思淮停下來,站在陽台門口,扁扁嘴問她:“真的嗎?不偷吃了?”

老太太隻能一臉憋屈的應是,她就說:“你聽話,以後每個星期我給你吃一次蛋糕,特地給你做的,不重樣的。”

老太太的臉色這才好轉,連忙點頭說好,叫她:“你趕快回來,不要去陽台,哎呀,你不要再拿這個嚇我們,會嚇死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