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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蕩啊!”

聖上愣了下,臉上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笑,緩緩道:“我看過了你的秋闈考卷,文章定是你親筆所寫,半點都做不得假。”

秋闈的文章,程子安極儘可能拍馬屁,唱頌歌。

聖上能從兄弟們中殺出重圍,登上大典,肯定是聰明之人,豈能看不出程子安的馬屁。

不過,聽他的語氣,好似並不生氣與反感。

伸手不打笑臉人,好話人人愛聽。

程子安淡定了幾分,至少馬屁,沒拍在馬腿上。

“聖上明鑒,學生乃是肺腑之言,句句屬實。”

聖上笑了起來,道:“得了得了,我又沒說你在撒謊。畢竟你引經據典,廢話連篇寫了一堆,都點了你為解元,我也懶得計較了。”

程子安垂下頭,縮著脖子裝老實。

聖上揚了揚手上的考卷,道:“你既然有真才實學,為何要寫秋闈那般的文章?”

這句話就問得著實可笑了。

要是程子安不那般寫,他如何能拿到解元?

讀書人天天講究氣節,最後還是“貨與帝王家”,“暮登天子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順忠君,從不離口。

程子安斟酌了下,半真半假道:“學生以前讀書成績不好,加之阿爹不幸受傷,絕了仕途之路,得了不少人的白眼與嘲笑。學生就頭懸梁,針刺骨,嘔心瀝血苦讀書,想要替阿爹爭一口氣。為了考上舉人,考個好成績,學生挖空心思,用儘全力與真心,照著考題,寫了這篇文章。聖上所言的真才實學,學生不甚明白,聖上具體是指學生的哪一方麵?”

聖上從未遇到過程子安這般的人,他形容尚年幼,穿得雖然寒酸,但五官卻生得俊俏,一雙眼睛清澈得很,看上去赤城,又不失聰穎。

聽到程子安的問題,聖上不禁笑道:“哪一方麵,莫非你還有許多厲害之處?”

程子安垂下眼眸,似害羞,又不客氣地道:“學生自認為很厲害,惟恐聖上不這般以為,學生就不敢班門弄斧了。”

聖上哼了聲,聲音不高不低道:“狡猾!”

程子安馬上道:“算學,書法,玩骰子,樣樣厲害。”

聖上被逗笑了,道:“玩骰子也算?”

程子安一臉理所當然,道:“學生以為也算,玩骰子涉及到算學,沉著穩重,臨危不亂,對對手的預判等等,裡麵的學問很深。”

骰子多在賭坊,不過紈絝們平時聚在一起吃酒也玩耍。聖上以前也玩過,仔細一想,程子安雖然話中不乏自我吹噓,不過,還真是如此。

除了識數之外,就是對人心的把握,端看誰有氣勢,好比兵不厭詐一樣。

聖上看了看程子安,點著考卷上的文章,道:“這般的策論文章,以前從未見過。你就不怕,此次殿試名落孫山?”

程子安呆愣愣望著聖上,道:“聖上可要判學生名落孫山?”

瞧他這是什麼眼神,真是沒出息!

也是,一個來自明州府的鄉野小子,成天在京城挖空腦袋到處鑽營,跟在紈絝身後玩耍,能有多大的膽識。

聖上多了幾分耐心,道:“你還年輕,這次不中,下一年再考就是。”

程子安臉一下垮了下來,怏怏道:“學生不考了。”

聖上吃了一驚,問道:“為何?”

程子安道:“讀書太辛苦,學生家貧,不忍為阿爹阿娘添加麻煩,那就是不孝。學生打算待回到明州,就尋個糊口的營生,賺銀子供養爹娘。”

聖上嗬嗬,道:“你阿爹是舉人。”

程子安道:“學生阿爹是舉人,在村裡有近百畝的田地。每畝地在豐年時,能收約莫三百五十斤糧食。去掉佃租,村民數著顆粒吃,加了豆子,菜蔬進去煮。在入冬後,依然所剩無幾。春天青黃不接,基本靠野菜充饑。都是鄉裡鄉親,阿爹心善,收佃租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得讓他們活下去,沒了人手種地,我們一家子,也種不了那麼多地,可惜大好的田地,都得荒廢了。家中除了佃租,也沒什麼彆的收入,學生飯量大,吃得多,讀書花了這麼多錢,總要報效阿爹阿娘,方不負他們的生養之恩。”

聖上定定盯著程子安,神色一片冰冷。

明州府富裕,鄉下百姓亦如此,何況其他窮困的州府。

官員能免除賦稅,舉人的功名,亦能免除一部分。

程子安家免除的一部分,要回饋給佃戶,村裡的百姓們。

他們活不下去,沒人種地。

他們活不下去,大周的賦稅,誰來提供?

文士善肅清明州府,打散世家大族,從他們手上,多收取了許多賦稅。

全大周不止一個明州府,並非僅有世家大族此般,還有成千上萬的官身。

聖上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你且退下吧。”

程子安起身施禮,恭敬退了出去。

外麵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宮門早已關閉。

黃內侍將程子安送出了宮,在宮門口,老張駕著騾車等候,程箴背著手,在一旁來回踱步。

程子安揚起笑臉,朝著程箴奔去,笑著喊道:“阿爹!”

程箴循聲看來,臉上的擔憂立刻退去,笑著道:“出來了?走吧,早些回去,你阿娘還在等著呢。”

程子安說好,上了騾車,問道:“阿爹怎地來了,莫非是不放心我?”

程箴道:“你姨父回來了,你阿娘聽說你被聖上留下,你阿娘不放心,一定要讓我來等著。”

程子安因著程箴的欲言又止,道:“阿爹,麵聖是好事啊,阿爹擔心什麼?聖上看我文章寫得好,又是解元又是會元,大周海晏河清,還有我這樣的讀書人,聖上高興還來不及呢,對吧,阿爹?”

程箴被程子安逗笑了,總算鬆了口氣,道:“就你貧嘴。聞山長等了一會,見你被聖上留下,就回去了。說是直接等著放榜,讓你阿娘再備好銅錢散喜。”

程子安嘿嘿笑,心中卻淚流成河。

其實,對中與不中,他心中亦沒底。

在說那些話時,其實他是在戳聖上的脊梁骨,打他的臉。

大周海晏河清,連富裕之地的百姓都吃不飽,穿不暖,這是哪門子的海晏河清。

程子安還藏了自己的心思。

隻要官身免稅,無論是南榜北榜,官員出自何地,他們同樣都要享受免稅的優待。

無論朝堂上哪個派係,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一個派係鬥下去了,另一個派係再上來。

手腕權衡,帝王心計。

最終呢?

玩的是自己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程子安說得很明白,沒了百姓,統治誰呢?

不過,程子安真不後悔。

他若是不說,他會看不起自己。

這就是他的底線。

且他沒有說謊,真考不中,他再也不考了。

因為當今的聖上,不值得他將自己“貨”出去。

銳意改革不易,哪怕聖上不敢一步到位,能有這份心思,程子安就認為,算得上明君了。

海外有更廣闊的世界,程子安真打算出海,海盜就算了,去尋一處適合居住的島嶼,當個島主也不錯。

殿試放榜很快,隔了一日,就是放榜之日。

榜單照樣張貼在貢院之外,這天天氣晴好,已經到了仲春。

春日正好眠,昨日程子安同明九他們去瓦子裡聽完小唱,去看了幾場鬥雞。出來時,夜市已經散去,早市即將開始。

他們一群紈絝少年郎,蹲在早出的攤子上,呼嚕嚕吃了幾碗春筍餛飩之後,才各自打道回府。

程子安照樣蒙著頭在睡大覺,這次聞山長與程箴都熟門熟路了,並未前去叫他,甚至連老張他們都沒派去。

孫仕明早早起來,由煙邈伺候著,前去了貢院前看榜。

貢院前這次的考生少了許多,不過天氣熱起來,閒漢看熱鬨,等著前去新科進士家道喜,順手賺喜錢的人多了起來,竟然比上次還擁擠幾分。

孫仕明在煙邈的伺候下,擠得渾身是汗,終於來到了前麵。

沒一陣,差役與禮部官員來了,將榜單張貼在了牆上。

孫仕明習慣了,從下麵朝上看去。

一個個名字看過去,他都沒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既忐忑,又竊喜。

說不定,他這次能真能進二甲,甚至一甲!

畢竟,上次他都能榜上有名。

且曆來的殿試,基本上不黜落貢士,隻是一甲二甲三甲排等罷了。◢思◢兔◢在◢線◢閱◢讀◢

孫仕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都快不能動了,朝上麵仔細看去。

不是他。

不是他。

到了最上麵一個名字,依然不是他。

孫仕明整個人定在了那裡,周圍的喧囂聲,哭或者笑,他完全聽不見。

耳朵嗡嗡,腦子裡同樣嗡嗡。

煙邈看完榜單,小心翼翼看向一旁的孫仕明,霎時頭皮便緊了,驚慌失措地喊道:“老爺,老爺!你沒事吧?”

到處都吵吵鬨鬨,歡喜與悲傷,春闈放榜時,經常如此,無人在意孫仕明的異樣。

孫仕明轉動著僵硬了眼珠,茫然看向煙邈,跟瘋了般,喋喋不休。

“怎地會這樣,怎地會這樣?”

“連三甲都沒中,定不該如此啊!”

煙邈被嚇住了,他哪懂得這些,上前攙扶著搖搖晃晃的孫仕明,囁嚅著勸道:“老爺,小的伺候老爺回去。”

孫仕明猛一下甩開煙邈的手,轉身狂奔回榜單前,再次細看。

這次他從最上往下看,待看到那個令他恍惚的名字,肩膀塌下來,瞬時矮了幾分。

程子安。

三元及第,連中三元!

第76章 76 七十六章

◎無◎

瓊林宴, 打馬遊街。

新科狀元的俊逸與風流儀態,成為了京城長久以來的美談。

按照習慣,探花郎向來生得俊俏, 這次探花郎的美貌, 反倒被狀元郎蓋了過去。

中間的榜眼。不上不下,雖為一甲, 夾在其中很是尷尬。

不過, 能中一甲的喜悅, 到底驅散這點子不快。

畢竟,狀元是聖上禦筆欽點,在殿試時就親自傳了他去麵聖,所有的考生都有目共睹,誰都不敢有異議。

在轟轟烈烈的慶賀中, 落第的貢士們,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隱約有要鬨事的架勢。

這次春闈新科取士,參加殿試的貢士, 一共刷下來的十五名。

按照以前的規矩,殿試不過是彰顯天子威嚴, 讓天下士子歸心的考試。

排名基本已定, 隻是聖上權衡左右,最後點一甲,以及二甲的一些名次。

能參加殿試的貢士, 皆榜上有名, 最次也有個三甲, 偶爾會有一兩個, 會得聖上不喜, 最後被黜落。

且南北榜,並未有太明顯的差距,隻按照考試成績取士。

這邊在熱熱鬨鬨慶賀,孫仕明受的打擊太大,病倒在了床上。

天氣炎熱起來,院子裡的石榴花,怒放得似燃燒的火。

程子安中午從外麵吃完酒回來,聞到院子裡淡淡的藥味,眉頭微皺。想了想,到底腳步一轉,走到孫仕明住的屋子前,瞧了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