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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道:“草兒花兒,春牌不多,一戶人家隻有一份,彆弄錯弄壞了。”

莫草兒穩了穩神,眼裡閃過堅定的光芒,清楚地道:“是,我與花兒好生發放,程老爺放心。”

孫三壯看得直眼酸,要是程箴將春牌交給他保管,平時看不順眼的,那還不得挖苦幾句,為難一二。或者乾脆撕碎,連著福氣一把揚了。

“程老爺,這......莫草兒名聲臭了,她的手如何能沾福氣?”孫三壯眼珠一轉,又來了主意。

有人立刻跟著附和:“是啊是啊,莫草兒莫花兒都是姑娘,女兒家不乾淨,仔細衝撞了菩薩祖宗,最後福氣都沒了。”

程箴冷聲道:“菩薩並無分男女,菩薩向來講究眾生平等,你們要求女人家不能拜祭菩薩,才是違了菩薩的旨意。至於祖宗,諸位的祖宗,難道隻有男人,曾祖母,祖母都不認了?”

眾人楞在了那裡,雖說無法反駁,卻看上去依然岔岔不平。

程箴知道這件事難纏,恐怕一時沒那麼好平息。

村裡人同聲同氣,彆的村開始跟著起了非議。此事與佃租不同,卻同等重要,涉及到男人的臉麵,分地分屋的問題。

程箴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們心裡總歸有忌諱,我也不好勉強。大牛二牛三牛,勞煩你們去搬張案桌出來,草兒花兒就在這裡發放。你們願意領春牌的,等下就去找草兒花兒。嫌棄她們姐妹的,不要就是。”

莫氏兄弟趕緊去莫二牛家搬了桌凳到樹下擺好,程箴坐在一邊,也不說話,由著莫草兒莫花兒姐妹去拆包袱。

春牌程箴買了上好的紅紙,用心仔細寫成。日光透過樹葉灑下,照得紅紙上的黑子,散發著溫潤的墨光。

村裡的人聽到熱鬨,陸陸續續都來了,看著在案桌後忙碌的莫氏姐妹,交頭接耳說個不停。

福字他們當然都想要,一是能省錢,二是程箴的字難得。

雖說程箴時運不濟,程家依然是村裡最有錢有勢的人家,他們巴不得能沾上程家的福。

隻是,還是有人頗為不滿,大聲道:“程老爺,莫草兒家中有兄弟,卻要招贅上門,就是全大周都找不著啊。要是人人都學她,以後村裡的姑娘家都吵著要招上門女婿,規矩豈不是都亂了?”

“是啊,亂了娶嫁規矩,莫草兒該被亂棍打死!”

莫家幾兄弟忙站出來,擋在了莫二牛一家前,幫著壯聲勢。

莫花兒忍不住了,跳出來尖聲道:“你敢!你管我姐姐嫁人還是招贅婿,你敢動我姐姐一根頭發,我就去報官抓你!”

“報官!還敢報官!走,我們去衙門,讓官府評評理!”

孫三壯豈會怕莫花兒一個黃毛丫頭,一條三丈高,不屑回罵。

“去官府評什麼理?”一道陌生的雄渾聲音傳來,問道。

孫三壯循聲望去,看到莫柱子背著書箱,緊跟在程子安與一個眼生的矍鑠老者身後,一同走了過來。

程箴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正在頭疼中,訝異了下,忙拱手見禮:“晚輩見過聞山長!”

“聞山長?莫非是府學的聞山長?”

“定是他,明州府哪有第二個聞山長?”

聞山長極少露麵,府學離村子近,村裡所有人都聽過他的鼎鼎大名,忙恭敬地讓到了一旁。

“你這小子,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連我都敢算進去。”聞山長回頭,瞪著程子安怒斥。

程子安笑得疲賴,朝聞山長擠了擠眼,道:“老師,你比阿爹還要威風呢。”

聞山長看到眼前雙方對峙的陣仗,眉頭微皺,原來程子安這個混小子,感情早就安排好了。

府學考試完畢,今天提早放了假。

程子安來到他院子告彆回家時,在他耳邊念叨,說什麼要趕緊回家,程箴在發春牌,順嘴提了兩句莫草兒之事。

“老師,你字寫得比阿爹還要好,要不要去我們村裡走一遭,給村民寫幾副春聯,讓我們程家狐假虎威一下?”

聞山長知道程子安有個書童叫莫柱子,聽到他姐姐莫草兒要招上門女婿,覺著很是新奇,便跟著程子安一起前來了。

程箴將凳子讓給了聞山長,揀著重點說了村牌,莫草兒的親事,以及村裡人的不滿。

聞山長想到嫁人之後的女兒,成親之後再回門,短短三日,自小養大的親生骨肉,就變成了客人。

世人愚昧,聞山長神色不由得黯淡了瞬,他亦如此。

聞山長心思微轉,轉頭看向了程子安,笑嗬嗬道:“你這個猴兒......,去吧,我給你當老虎。”

程箴負手立在聞山長身後,望著程子安淡笑不語。

程子安看到他們的反應,便知道他們打算撒手不管了。

上就上吧,程子安自己攬下的事情,自當義不容辭衝在最前。

神童舉的人比他還小,他當不了神童,在村裡做個能一呼百應的神,似乎也不錯。

不過,程子安望了一圈麵前目光灼灼望著他,不時小聲低語的眾人,踮了踮腳,又放棄了。

他現在身高實在矮了些,顯得他這個準神很沒氣勢。

程子安走到案桌前,將福字推到一旁,道:“草兒姐姐,花兒姐姐,得罪了。”

說罷,他撐著案桌,一下跳了上去,高高站在桌上,垂眸緩緩俯視過去。

眾人包括程箴與聞山長都被他驚了一跳,一齊抬頭不解看了過去。

程子安雖說是程家少爺,村裡也有不是程家佃戶的人家。眼前站著好些胡子頭發都白了的老者,需得要仰望著他,實屬是太囂張無禮了!

麵對著他們不悅的指點,程子安穩穩站在桌上不動,神色自若拱手見禮:“在下年幼,站得這般高實屬失禮。隻我人矮小,說話恐你們聽不見,隻能出此下策,還望各位見諒。”

平時在村子裡遇到了,程子安向來客氣有禮,對孩童們好,在村裡比程箴還有人緣。

既然程子安賠了不少,還說明了緣由,那些人的不滿頓消,笑問道:“不知程少爺有何話要對我們說?”

孩童們卻渾不在意,他們拍著手掌,很是捧場替程子安助威:“程哥哥站得好高啊,程哥哥最厲害,最威風了!”

程子安朝孩童們揮手,笑道:“照著老規矩,去柱子那裡領糖吃。”

孩童們歡呼著,乖巧排著隊去了莫柱子處。莫柱子打開書箱,拿出裡麵的糖袋,每人嘴裡塞了一顆。

大人們見到自己的孩子嘴裡含著糖眉開眼笑,他們臉上不由得跟著溢滿了笑,對程子安好感更多了幾分。

聞山長眼神在大家身上掃過,程子安不動聲色的幾步,就將一觸即發的緊張對峙,化解於無形。

聞山長眼裡的笑意四濺,對程箴笑道:“這小子,還真是,他葫蘆裡究竟要賣什麼藥?”

程箴笑道:“晚輩被他派了差使,隻是大家的反應,超出了晚輩的預料。如今他會做如何處置,晚輩就不清楚了。”

雖說戶婚律有規定,千百年來形成的規矩習俗,想要改變何其難。

聞山長情不自禁站起了身,一瞬不瞬望著程子安,期待他接下來的動作。

第44章 44 四十四章

◎無◎

午後天氣晴好, 過年都悠閒,程子安大致估計了下,村裡家家戶戶基本都來了人, 男女老少皆有。

“勞駕大家分成兩邊站著, 男女分開。”程子安笑著拱手作揖下去。

眾人雖說不解,到底好奇, 還是互相推搡說笑著, 男女分成了兩邊站好。

程子安不斷拱手道謝, 分彆對男女雙方發問:“你們可同意莫草兒招上門夫婿?同意者不動,不同意者站到左手邊去。”

經過了一翻擾攘,男女再次分彆站好。▲思▲兔▲網▲

程子安飛快數了下,近八成的男人與近六成的女人出列,表示反對。

反對的男女中, 程子安觀其神色,肯定有人是隨大流。反之,留下來表示支持的人中,也有神色茫然, 明顯還懵裡懵懂之人。

從總體的比例來看,結果很不樂觀。

不過讓人感到欣慰的一點則是, 女人對此事的支持, 要高過男人。

聞山長與程箴在旁邊端看著,兩人都不清楚程子安接下來的動作,隻看支持與反對的人數, 皆感到了絲絲的沉重。

程子安哂笑, 他們所有人的反應, 他早就有所預料。

既得利益者與製定規則者, 大魚吃小魚, 小魚吃蝦米。

留下來的婦人中,大多是年輕的婦人,還有些未出嫁的姑娘。站出來反對的婦人中,基本上都是老婦人,做了婆婆,太婆,家中兒孫已經娶妻。

權貴在頂層,底下的窮苦男人,還有比他們身份更低微的人,那就是他們的妻子女兒。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們地位勉強升了一級。兒媳婦孫媳婦,乃至“潑出去的水”的女兒與孫女,就是她們這群小魚能吃的小蝦米。

程子安朗聲問反對的人:“你們反對莫草兒招婿,可是以下幾個緣由:一是兄弟怕姐妹分走家產,二是男子感到麵子受損,以後娶不到妻?三是舍不得將兒子送出去做上門女婿,婆婆沒法讓兒媳婦立規矩?”

三個問題尖銳而不留情麵,眾人瞬間安靜下來,很多人麵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程子安知道他們的答案會五花八門,所以並沒有詢問他們的看法,而是直接拋出了幾個問題。

他亦深知他們最後會拿各種話來搪塞掩飾,畢竟,真相實在難看。

除了滾刀肉潑皮無賴,是人都會要點麵子。

果然,平時村中頗有威望的齊老太爺站了出來,他倒狡猾,不正麵回答程子安的問題,而是扯著大旗講起了大義。

“老祖宗千百年規矩皆如此,男婚女嫁。男子娶妻,女子嫁人,當相夫教子,孝順公婆。程少爺,老頭子就不懂了,你是讀書人,難道學堂裡先生沒教過這些?”

程子安很是謙遜,一直微微彎腰聆聽,然後先誇讚了齊老太爺一句:“齊老太爺高壽,見多識廣,哪怕我讀了書,也不敢與你相比。”

齊老太爺見程子安恭恭敬敬,掩飾不住的得意,義正言辭地道:“程少爺,你還年輕,老兒就倚老賣老多說幾句。莫草兒是個好姑娘,一家有女千家求,她何苦要招婿,惹得一身埋怨。”

程子安並不出言辯解,微笑著說齊老太爺高見,轉而問其他支持的婦人與姑娘。

“我不清楚嫁人會如何,也著實不懂,此事沒我說話的份。你們中有人已經嫁了人,或者以後會嫁人,還是由你們來回答妥當。”

婦人與姑娘們神色遲疑,彼此麵麵相覷,一時間無人做聲。

反對的男人們,有人懊惱,有人憤怒,有人更是眼神威脅,狠狠盯了過來。

程箴看不下去了,沉著臉就要說話。

聞山長拉住了他,搖了搖頭:“且稍安勿躁。”

程箴頓了頓,到底忍住了。

程子安沉著從容,也不催,安靜等待。

終於,村裡平常最潑辣的羅娘子,她不服輸地剜了男人們一眼,大聲道:“嫁人,誰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