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撓肝,著實不合常理。

程箴垂眸,掩去了眼裡的情緒,沒再多問。

老張將騾車停在府衙附近的巷子邊,程箴道:“你去吧,我就在旁邊的分茶鋪等著。”

崔耀光來過無數次府衙,說了聲姑父放心,跳下車輕車熟路進了衙門。

府衙縣衙向來陳舊破爛,除了公堂威嚴之外,甚至比不過崔家的大門光鮮。

修繕府衙縣衙,需要向朝廷請銀子,從工部到戶部,一大堆繁瑣的公函文書往來,最後到手的大錢,連買磚瓦都不一定夠。

反正官員在任上不過幾年,沒人肯麻煩,能拖則拖。端看哪個倒黴鬼接任,等到屋子快垮塌了,被迫去與朝廷各部打交道。

明州府府衙格局與彆處一樣,前衙後宅。知府平時在前衙辦差,後宅則住家眷。

後宅有規製,統共不超過三進。帶家眷多的上任官員,基本都在外麵置辦宅子。

明州府的府衙已經十餘年未修繕過,除了修補屋頂的瓦片,免得漏雨之外,大門廊柱油漆脫落斑駁,地麵的青石板翹起來,踩上去咕咚響個不停。

遇到下大雨時,一不小心踩重了,汙漿呲啦亂飆,濺得人一身汙漬。

崔耀光一路小跑著,專挑翹起的石板踩,快活地聽著咕咚的聲音,與熟悉的人見禮,“是啊,我去找大伯父,家中有些急事。”

“什麼急事?他們說我還小,告訴我無用。”

崔耀光提著衣袍下擺,一臉急切進了崔文的值房。

錢糧吏的值房在府衙庫房處,明州府的曆年賬本,銀庫皆在此。

值房雖小,因是錢財重地,此處倒是年年修繕。厚牆青瓦,看上去很是雄渾肅穆。

“大伯父!”崔耀光喘著氣,靠在門邊壓著嗓子喊了聲。

屋裡幾人正在忙碌,聽到聲音一起看去,道:“老崔,你侄兒來找你。”

崔文正忙得焦頭爛額,聞言不耐煩起身走出去,抱怨道:“你來作甚,我忙得腳不沾地,有事速速道來。”

崔耀光著急忙慌道:“大伯父,有事,我說不清楚。姑父也來了,在外麵等著你。”

崔文吃了一驚,趕緊與其他幾人交待:“勞煩你們辛苦一下,我去去就來。”

章金才恰從外麵回來,看到他們兩人站在門口,精明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喲了一聲,意味深長笑道:“老崔,家人找上衙門來了,可是在外惹事了?”

崔文笑罵道:“你休得渾說,我可是清清白白,倒是你,仔細你家娘子發現了你那點子......”

一旁的崔耀光耳朵伸得老長,生怕錯過了一句八卦。

崔文橫了他一眼,將話咽了回去,拱了拱手道:“我出去一下,你先忙著。”

章金才大度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有事我替你擔著,你早些回來就是。”

端看章金才的模樣,崔文便知道他在外麵市坊鋪子走了一圈,定是撈了不少油水。

崔文暗中罵了幾句,衙門人來人往,不便多問,大步隨著崔耀光來到了分茶鋪子。

尚未到午飯時辰,分茶鋪子裡隻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客人。

程箴坐在臨窗的角落,要了一壺藥湯,一碟索餅,一碟生炒肺慢慢吃著。

崔文走上前,程箴起身拱手見禮,他忙還了禮,坐下後急著道 :“聽老三說你來找我,究竟是出了何事?”

程箴道:“大哥,你先坐再說。”

崔文忙坐了下去,崔耀光隨著坐了,程箴將生炒肺推給他,“你拿到一旁去吃。”

支開就支開!崔耀光暗戳戳嘀咕。反正他最喜歡吃生炒肺,倒了碗藥湯,美滋滋抱著碟子,尋了個空座,離得遠遠坐了。

崔文見狀,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眼下不便說得太細,幸虧崔文是聰明人,一點便通。

程箴壓低聲音,揀著重點說了幾句,道:“大哥,你得趕快避一避。二哥沒法子,走不了。不過他無妨,隻你與耀宗,此次最好不要參與進去。”

崔文為吏多年,當然知道這門營生的危險。

胥吏地位低下,比不過官,卻能子承父業,傳給子孫後代。

連皇家都無法千秋萬代,哪有千秋萬代的吏。

當年崔文的父親科舉不中,成了胥吏,乃是因為前麵的胥吏犯了事。先前還好好的一大家子,忽地就散了。

崔氏一族在明州府府城的就他們兄弟,其他同祖父下來的叔伯堂兄弟們,在離府城一百裡地左右的崔氏老家句章縣。

程箴道:“大哥,不若先病一病。無論如何,先躲過這一陣再說。”

崔文很快就想明白了,驚得手心後背被冷汗濡濕,努力讓自己平緩下來,道:“好,我都聽你的。前些時日聽說三叔祖身子不好,乾脆將老二他們支使回老宅。”

這個法子甚好,聖上都不能攔著人儘孝。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分茶鋪子人漸漸多了起來,好些都是崔文的熟麵孔。

崔文緊鎖著眉頭,看上去心事重重,稍微拔高了些聲音,歎道:“沒法子,人老了就是多病多災。先這樣吧,我還要回衙門去忙。”

程箴勸說了兩句,拿了銀子讓崔耀祖去要了三碗湯餅,幾人囫圇吃了,便起身離去。

崔文回了衙門,章金才眼神閃爍著,上前問道:“老崔,瞧你你魂不守舍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何事?”

揉了把額頭,崔文煩惱無比地道:“家中長輩生病在床,眼下我一大堆事情纏身,無法前去探望,實在是不孝呐!”

章金才愣了下,眼神一閃,道:“長輩上了年紀,冬日就得愈發小心。唉,我們作為晚輩,不能在床前伺候,這差使,如何當得安心啊!”

其他幾人聽後,心思各異,紛紛出聲附和。

崔文坐著,一直揉著額頭,道:“我這腦袋,從早起時就沉得很,混沌不清。今冬的鬼天氣,真是能冷死人。不行。”

撐著椅子站起身,崔文身體晃了晃,仿佛氣息不穩,喘了幾口粗氣,道:“我去讓老二告個假,他先回句章去一趟。”

崔耀宗如今在戶帖值房做事,他們閒得很,過幾日就要休衙封筆了,告假也不耽誤差事。

章金才關心地道:“老崔,我見你臉色不大好,可要一並回家歇息?”

崔文苦笑道:“這裡一大攤子事,我哪能走得開,總要先撐過這段時日再說。”

咄!不過是舍不得銀子罷了。章金才心中鄙夷,嘴裡卻道:“也是,哪能離得開老崔。明日無論如何,都得去南城市坊一趟。那幫子狗東西狡猾得很 ,還得多靠老崔出麵。”

南城市坊的商戶難對付,好鬥且狡詐。按律繳納的商稅都要拖了又拖,何況是憑空增加的稅收。

崔文冷笑,章金才這個狗東西,又想推他出去做臟活苦活,真正是想得美!

崔耀宗崔耀祖兄弟一同被安排回了句章縣,當晚半夜裡崔文就病了,翌日早上連床都起不來,由崔武幫著到衙門告假。

趙知府得知後雖說不那麼開心,卻也沒法子。

崔武道:“大夫說大哥是受了風寒,他倒想撐著來衙門,到底怕將病氣過給了其他人,耽誤了正事,隻能先在家中歇著了。”

章金才想要躲開南城市坊的差使,其他幾人被他推了一堆事,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恰好崔武來了錢糧吏的值房,告知他們崔文生病之事。

章金才靈機一動,臉上堆滿了笑,熱情地道:“崔捕頭,我這邊正有事勞煩你,南城市坊......”

話還沒說完,崔武隻聽到南城市坊幾個字,就拔腿跑得飛快。∮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章麒傻了眼,氣得衝著他背影直淬道:“兀那漢子,恁地沒出息,身為捕頭,竟然怕幾個低賤的商戶刁民!看我不去趙知府麵前,告你偷奸耍滑!”

崔武作為捕頭,管著府城的治安巡邏,緝拿犯人。收稅收錢的事情,與崔武沒半點乾係,章金才隻能發泄幾句罷了。

無奈之下,章金才硬著頭皮前去了南城市坊,他雁過拔毛的性子,在南城市坊鬨出了不大不小的風波。

這一場風波,後來等於是給自己挖了一道深坑,親手將自己埋了。

*

府學。

程子安在新位置坐了一堂課,與之前相比,少了自由自在。座位靠近門,寒風不時從縫隙鑽入,恰好吹在他身上。

李文敘穿皮裘吹不透,他隻穿了厚夾襖,半邊身體很快就快僵了。

程子安俯低身躲開寒風,隨眼側頭看去,方寅仿佛哆嗦了下,清瘦的臉慘白慘白,跟霜打的小白菜一樣可憐巴巴。

身為學渣,以前練就了一身上課睜著眼睛睡覺的本事,坐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沒了自由,他能忍。

寒風程子安也能忍,皮裘都是商隊從北方販來,一件普通尋常的皮裘,約莫在十兩銀子出頭,程家還是買得起。就算有人認為他張揚,他也不懼。

方大牛肯定買不起皮裘,就算買得起,方寅穿了,肯定引來嘲諷酸話一大堆,以他自卑敏[gǎn]的性格,得失落傷懷好一陣。

周先生上完課準備離開,程子安站起身,恭敬地道:“周先生,學生有件事,想要請求先生同意。”

周先生停下腳步,問道:“何事?”

程子安指向門,說了寒風吹進來太冷之事:“周先生,學生建議,在門後掛道厚簾子擋風,夏日時,將簾子換成細葦簾。如此一來,冬日時點的熏籠,能省些炭。夏日時節,有風透過門簾吹進來,課室能涼爽通透。”

熬了一節課的辛寄年,忍不住蹬蹬瞪跑上前,他沒聽到程子安前麵說的話,如應聲蟲那般連聲附和:“對,能涼爽通透,程哥說得對!”

周先生怒瞪了眼辛寄年,“你懂甚,退下,休得亂插嘴。”

辛寄年退到一邊噘嘴去了,周先生琢磨了下,皺眉道:“讀書人勤學苦讀,吃苦乃是應有之理。一味貪圖享受舒適,豈是讀書人所為?”

真正吃苦的人哪讀得起書,程子安哂笑,他馬上捂著肚子,痛苦喊道:“先生,我肚子不舒服,定是著了涼。先生,我要告假,這一病,估計要年後才能回到學堂上學了。”

辛寄年來了勁,學著程子安亂喊一氣,“先生,我頭痛,肚子痛。哎喲,全身都痛,先生,我也要告假!”

學生在課堂讀書,隻在初夏與初秋時節舒適一些。冬日嚴寒,夏日悶熱,蟲蟻叮咬,真是煩不勝煩。

沒人想要吃苦受罪,程子安的建言,深得班中全部同學的心。

周先生見學生們都跟著喊冷喊痛,不禁頭疼起來,大聲道:“好好好,你們先稍安勿躁,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向聞山長請示,經過他同意之後,方能定下。”

程子安不欲讓周先生為難,躬身恭敬地道:“先生,此事因為學生而起,萬不敢連累了先生。學生與先生一同前去,由學生親自向聞山長解釋。”

周先生深感欣慰,程子安小小年紀,他的這份擔當,就令人佩服。

辛寄年一心記掛著算學考試,立刻跳起來道:“我也要去!”

程子安知道辛寄年那點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