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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的容貌並無變化,眉眼俊美清雋,右眼尾下一點朱光淚痣,依舊是那妖異惑人的一張臉,而陌生是因為,他望向她的眼神像一塊寒冰,幽暗無光,不帶分毫情緒,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怎麼就讓她直接闖進來了,守衛都在做什麼?

麵對方遙的逼問,謝聽倒顯得十分鎮定:“這兩個都是我的名字,隨你如何叫。”

“你不算跟我解釋下你一個‘凡人’為何成了妖王?”

“你留信說不日即歸,現在躲在這裡,把我們攔在殿外又是什麼意思?”

“你知不知道阿圓差點在人前暴露半妖形態,你……”

“……”

他皺起眉頭似是不耐再聽她質問下去了,薄唇開合,沉聲道:“來人,把她帶下去。”

方遙這才意識到並非她自己的愚蠢和疏忽,而是他平時在她麵前表現出的模樣,太過柔弱可欺、人畜無害。

他溫柔和順,對她和孩子都細致入微,關懷備至,怎麼會讓她和那位傳說中殺伐決斷的妖王聯係起來?

方遙仔細地看著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那個男人,他不笑的時候,過於輕薄的唇角繃著,眉眼烏沉,有種從內到外的冷。

所以……他先前的種種全是演的裝的,騙她的?現在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方遙心裡的怒火一點點涼下來,她儘量讓自己冷靜,先辦正事。

遂低頭從儲物袋中拿出那封印有仙盟火漆的信,丟入他懷裡。

“我奉師父之命,前來送仙盟的信,與你商議如何對待幽冥教之事,你看完信,給我個答複,我就走。”

謝聽低頭看了眼那封砸到他身上的信,根本就沒有拆開看的意思,伸出手指將其夾起,架烤在左邊的燭台上,火苗點燃信封,頃刻間就燒了個乾淨。

“你——”

方遙睜大眼睛,沒想到他竟看都不看,就直接將她千裡迢迢帶來的信件燒掉!

“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謝聽抬眼,晃動的燭光襯得他眉眼依舊冰冷,嗓音無波,“你把倆孩子帶回宗門,好好照顧,不要再來了。”

大殿內氣氛凝結,那群樂姬縮在角落,不敢發出聲響。

方遙垂下眼簾,她在來之前設想過和謝聽見麵的情景。

她雖氣他瞞著自己是狐妖的事,但她從來沒想過不認他。她想如果他好好解釋,同她道歉解釋苦衷,她會原諒。

如果他不露麵,真的是因為得罪了某個大人物,債務纏身,她也會幫他一起擺平麻煩。

甚至在得知他是妖王時,都是震驚比氣憤更多,但她從未想到他會與她說出這樣的話。

從他離開算起,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竟然能讓一個人發生這麼大的改變,變得不像他了。

方遙抬眸,看著麵前的男人,低聲:“我不管你有什麼原因和苦衷……”

說到這,她停頓了下,不由得想他真的有苦衷嗎?

他從見第一麵時就在騙自己,他陡然帶著倆孩子找上門,攪亂她平靜的生活,如今又毫無負擔地抽身離開。

是因為覺得在靈霄宗扮演凡人太無趣了,放不下他的權力地位,所以後悔了,選擇回來繼續做妖王嗎?

“阿正阿圓此時就在宮門外,你都不見他們一麵嗎?還是你已經……”方遙停頓片刻,聲音漸輕,“不打算認他們了?”

謝聽抿唇不語,在方遙看不見的長袖之下,他的指節也在抽搐痙攣。

他咯吱咯吱地將手指緊握成拳,手腕仍是遏製不住的抖動著,好在他衣袖寬大,表麵並看不出異樣。

他再抬眼時,眸色依舊不改,淡淡道:“倆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此後都交給你來養,也算公平。”

“……公平?”

方遙覺得此時此刻的他們,就像是一對即將和離的夫妻,在掰扯誰之前帶孩子出力更多,誰更勞苦功高,簡直可笑。

他既已決絕至此,她再沒彆的話可說。

“好,我帶他們回去,你放心,我的孩子我自會好好照顧……”

方遙瞥了眼此時已追到了殿門口正要衝進來的守衛們,心下失望至極又氣極。

“那句話果然沒錯,人妖畢竟殊途……”她一邊轉身,一邊口不擇言涼聲道,“我回去後便答應與袁成秀的聯姻,帶著你的倆孩子嫁去金陽宗,讓他們叫彆人爹爹,你就好好做你的妖王罷。”

謝聽渾身驟然僵住,瞳孔緊縮,豎瞳不可控地瞬現。

她說什麼?

……嫁給彆人?帶著他的倆孩子?

額角控製不住暴起青筋,強撐著演到現在、自覺沒露出任何破綻的謝聽,在她那句話出口的一刻,徹底坐不穩了。

本就搖搖欲碎的神智,如同被拔去支柱的高塔,隨之轟然崩潰。

她怎麼能?!她怎麼敢!!

方遙正要提步離開,忽然間整個大殿的氣氛為之凝滯,她看到地上逐漸升起的巨大陰影,以及門口一眾盯著她背後麵露驚恐的衛兵們。

隨著“咚”地一聲響,一隻比她大腿還粗的白毛獸爪拍在了她腳邊,擋住了她的去路,由堅固靈石鋪成的地磚瞬間開裂,粉塵揚起。

粗沉壓抑的聲息響在身後,炙熱的呼吸噴在她的後頸,仿佛沙漠裡的熱風,將她的發絲吹得飄起。

方遙僵硬地轉過身,抬頭看著幾乎與殿頂齊高、麵容猙獰的龐然巨狐,正緩緩低下頭來,一雙淡金色的豎瞳倒映著自己的模樣,一時驚愕。

第56章 真相

◎想再嫁,也要等我死之後。◎

在謝聽顯出原形的刹那, 大殿裡的樂姬們紛紛丟掉手裡的樂器,驚叫著落荒而跑,本來聚集在殿外、準備拿下方遙的守衛們也都惶恐地撤了出去。

尊主的原形誰能打得過,哪裡還用得著他們幫忙, 還是先撤為敬, 以免自己成為被禍及的池魚。

偌大的寢殿內, 瞬間隻剩下方遙。

她望著近在咫尺, 正往她臉上噴灑著熱氣、隨時要將她撲倒的龐然大物,神色錯愕。

她沒想到謝聽的原形竟如此巨大凶猛,跟他的人形長相反差太大了。

以她的身高竟然隻堪堪能到它的%e8%83%b8口,普通的白狐不是和狼狗一般大嗎, 他怎麼會長成這樣?

方遙眼裡的驚訝, 仿佛一根鋒利的芒刺紮進他的%e8%83%b8口, 那雙因為憤怒和嫉妒豎起金瞳微微擴散了些, 像恍然清醒過來似的,猛然抬起頭, 與她拉開距離。

謝聽知道無論人還是妖都喜歡貌美的皮囊,方遙也不外如是。

每當她對誰都格外清冷的眼神,在唯獨看到他的臉,會因為他的樣貌而有所停頓流連,他心裡就會格外歡喜自得。

就連在古墟水月境裡夫妻相伴的三年, 謝聽都從來沒有徹底在她麵前顯露原形過。

對上方遙震驚的眼神,謝聽此時渾身戰栗, 羞憤欲死, 仿佛被人撕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把他最醜陋的, 最不願讓她看到一麵, 徹底地暴露在她麵前。

她剛才說要帶著孩子改嫁,肯定是騙他的,是在說氣話!他怎麼就沒忍住!

獸爪狂躁使力內扣,利爪嵌進磚縫,又毀了一塊地磚。

謝聽心下冰涼,抖唇咬牙,她一定覺得現在的自己很醜吧……

他越是這麼想著,越是慚愧倉皇地低下獸首。

結果垂下頭,就從開裂的地磚鏡麵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一雙妖異可怕的金色豎瞳,烏黑溼潤的鼻頭,因為控製不住肌肉而裂開的獸嘴,長如匕首的銳利尖牙暴露在外麵,透明粘稠的涎水順著犬齒在往下流淌。^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再加上他那讓人往而生畏的龐大體型,換成一個沒見過妖的普通人類,隻怕會嚇得當場昏死過去。

謝聽無地自容,羞赧難當。

不管她方才說得是不是氣話,現在撕開偽裝和貌美的皮囊,看到他真實而醜陋的原形,她肯定不會喜歡他了。

方遙震驚過後,主動往前一步:“你……”

“不要過來。”

巨狐恨不得鑽進地縫,縮著身子往後連退了數步,結果不小心撞倒了屏風,還一爪把方才的桌案踏碎了,桌案上的酒盞燭台,零碎地滾落一地。

他轉身看向四周,想看看有什麼能掩藏自己的地方,可是偌大宮殿空空蕩蕩,以它這快頂到殿頂的體格,根本無處可躲,躁鬱地轉身時,粗壯的狐尾不小心拍在身後宮殿的柱子上,三人合抱的圓柱瞬間就被攔腰打碎,碎石紛紛砸落。

方遙看著瞬間把大殿搞得一團糟的巨型白狐,蹙起了眉,總覺得他的種種行為狂躁異常。

“你怎麼了?”

“不、不要看我!”

巨狐在大殿裡原地繞了一圈,實在找不到能藏身的地方,隻能自暴自棄地趴下,用狐尾將自己包裹起來,以一個掩耳盜鈴的姿勢,獸爪搭在自己合不攏的醜陋獸嘴上,連同尖銳的犬牙一起埋進了厚實的尾巴裡。

方遙沒有猶豫地走向他,巨狐無法阻止她的靠近,金色瞳紋一會兒變圓一會兒變豎縫,逐漸泛起水光,微微向前傾斜的狐耳抖動著,似乎在忍耐著什麼,害怕著什麼。

他知道他快死了,可是在他死前,能不能讓他體麵一些,他不想讓方遙看到他這副猙獰的獸態。

可是體內那股不屬於他的力量,每時每刻都蠶食掌控他的妖力,讓他根本無法自如地切換人形和獸態。

他看著方遙一步步走到麵前,抬起手,柔軟的掌心覆上了他的額頭,又一次沉定且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對上她清透如常的的眼神,白狐大顆的淚珠不受控地從眼尾滑下來,洇濕了臉頰上的皮毛。

“為什麼哭?”

方遙十分不理解,剛才趕她走,說狠話的人不是他麼?

怎麼三言兩語就忽然變成了獸態在大殿裡砸了一通,又捂著嘴巴在這裡哭了起來。

“我太醜了……”白狐的語帶哽咽,嗓音依舊是磁性好聽的男聲。

方遙想到阿圓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半妖形態,也是這樣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似乎覺得在她麵前露出狐耳和狐尾,是很丟臉羞恥的事……而她爹爹的原形羞恥症好像比她更嚴重。

所以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如此彆扭?

方遙狐疑地猜想著,方才的氣瞬間消了大半,算了,她跟一個狐狸有什麼可計較的?

方遙看著跪趴在地上,幾乎把腦袋埋在尾巴裡,正悶聲流淚的白絨巨狐,指尖動了動,再度伸手覆上它的額頭:“不醜,白色的狐毛像雪,很好看……”

它的皮毛通身雪白,沒有一縷雜色,方遙目光下移,才發現它被卷在裡側的尾巴尖,好像有著一抹豔紅,像是雪夜裡的紅梅。

那抹灼眼的紅瞬間勾起了許多年前的回憶,一點點撞進了她的腦海。

方遙眉眼恍惚,不敢置信,脫口而出:“你是……當年那隻小狐狸?”

通身雪白的狐狸,唯獨尾巴尖沾點紅,這樣獨特的配色,她不信世上還會有第二條,所以印象很深刻。

那是還沒有入靈霄宗前的事了,她遇到過一頭紅尾白狐,發生了些淵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