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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053 字 3個月前

人長得高,看人都以俯視的姿態,這種感覺肯定好極了。再偷眼瞧瞧,萬歲爺的頭發也生得妙,鬢角磊落,束一條又順又粗的大辮子。普通人在太陽光下發色偏棕,但他不是,他是鴉青色的。那是黑極了的頭發才有的光圈,冷冷的,沉澱下來的一種厚重,簡直讓人感歎。那麼大把的好頭發,辮梢上打著明黃的絡子。人在走動,流蘇輕輕擺動開,再有威儀,這刻也覺得跳%e8%84%b1溫暖。

皇帝有習慣,午覺歇在體順堂。過了垂花門上台階,進屋的時候已經熏得滿室安息香了。那貞和瓊珠在南窗下垂手侍立,見皇帝進來便蹲身行禮退了出去。

素以調職前綏嬤嬤教了禦前伺候的要領,怎麼解盤扣,先%e8%84%b1哪隻袖子,忌諱碰哪些地方,都一一示範給她看,所以上起手來並不困難。就是有一條……萬歲爺您能不能抬抬脖子?您這麼低頭瞧人,實在沒法解扣子。

心裡想歸想,膽兒不肥不敢說出來。磨嘰了一陣,急得一身汗,逼不得已隻好開口通稟,“萬歲爺,奴才伺候您更衣呐?”

他嗯了聲,“不是正更著呢嗎。”

她又憋半天,憋出一句話,“請萬歲爺高抬龍頭,奴才給您解領圈。”

皇帝顯然沒被人稱呼過龍頭,一時有點難以適應。訝然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順從的仰起了脖子,倒叫素以盯著喉結一通猛看。看歸看,手上活兒不能落下。順順當當%e8%84%b1了馬褂%e8%84%b1袍子,沿著右衽一路解下來,直把皇帝%e8%84%b1得隻剩中衣。她這才覺得有點尷尬,大姑娘家沒見過男人這模樣,太難為情了。

忙轉過身掀起被角請皇帝登床,皇帝走過來,中衣很薄,衣角飄飄蕩蕩的,從她手背上劃過去,若有似無的一點碰觸,心癢難搔。素以有點臉紅,把臉轉開了一些。

皇帝坐上床沿卻不忙著躺下來,大概看見了她的難堪,語帶嘲訕,“你們眼裡不是隻有主子奴才,不分男女的嗎?怎麼了?這麼點差事也辦不好?”

素以%e8%85%bf裡打顫,鼻尖上汗都變涼了,“萬歲爺教訓得是,奴才不成器,叫主子不舒心了。”

“倒也沒有什麼不舒心的。”皇帝蹬了鞋,看她立馬來捧他一雙腳,柔軟的%e8%83%b8懷,恰到好處的力道,也拉不下臉來為難她,自己使了點勁兒擱進了褥子裡。

素以鬆了口氣,跪在腳踏上給他蓋被子,一頭又問,“萬歲爺冷不冷?腳上冷不冷?奴才給您灌個湯婆子來好嗎?”

皇帝說不必,看著她舒展了身姿去摘帳鉤,冷不丁冒出個想法來,“朕迷了眼,你來替朕瞧瞧。”

她大吃一驚,連忙俯身下來查看他的眼睛,左看右看有點納悶,“萬歲爺說的是哪隻?奴才瞧了都好好的。”

皇帝才發現自己忘了裝樣,眯著右眼說,“這個。”

她聽了覺得不該遲疑了,在身上抹抹兩手,撈了袖子道,“奴才逾越了,奴才給主子吹吹吧,主子忍著點。”

那雙澄澈的瞳仁裡有他的倒影,離得這麼近,這下子總能記住了吧!皇帝腦子裡盤算,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她撅起嘴往他右眼吹了口氣。這下子真把他吹得睜不開眼了,霎了幾下,酸得眼淚汪汪。

“奴才該死。”她趴在腳踏上追問,“這會子怎麼樣?好點沒有?”

還能怎麼說呢?說沒好,叫她再吹上一口?皇帝發現自己的行為有點反常,犯得著和個宮女較真嗎?倒像魔症了似的,這算怎麼回事?自己一麵無法理解皇父的那份癡迷,一麵驚恐的發現自己正要走上他的老路。猛然醍醐灌頂般的清醒過來,簡直難以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跪在跟前巴巴的看著他,他突然厭惡,把臉轉向了另一麵,“出去。”

素以覺得後脖子發涼,看樣子自己做錯了事,大大的得罪了這位九五至尊。也不敢再說彆的了,磕個頭把兩邊帳子落下來,躡手躡腳退出了體順堂。

榮壽從儲秀宮回來了,在南窗下釘子樣的立著。皇帝午睡不留外人,隻有大總管侍寢,等睡起來了才會擊節傳人進去伺候。素以給他納了福到東廡房裡聽口信兒,那貞過來問怎麼樣,她勉力笑了笑,“我瞧萬歲爺不大高興,可能是我差事辦砸了。”

瓊珠酸溜溜的湊了句,“您這麼能乾的人,哪能辦砸呢!”

這個不是好玩的,彆人不知道裡頭厲害,那貞在禦前那麼久,心裡都有數。瓊珠隻管站乾岸,其實不知道她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個壞了菜,另兩個也得不著好處。事到如今雖忐忑,好在還沒有聽見有什麼發落的說法。那貞朝體順堂方向看看,歎了口氣道,“明早就要開拔往熱河去了,萬歲爺先頭心情還不錯,全看待會兒起來怎麼樣,興許睡一覺就忘了,彆怕。”

素以倒也並不怕,自己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一口氣吹火了萬歲爺,真要計較起來,她又開了一條宮人獲罪的先河了。

☆、第32章

要上熱河了,雖然是隨扈伺候,不過隻要能從這紫禁城裡走出去,素以就覺得很高興了。早早的起來收拾東西,心情舒暢,連萬歲爺不給她好臉色看都不放在心上了。說起萬歲爺,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呐!剛開始都好好的,後來說變就變,晚上自己%e8%84%b1衣服熄帳子,一句話都沒和她說。她這個司帳無所事事,就那麼站在邊上乾看著。

不過這些都不妨礙她的好心情,哼著小曲兒洗臉,探身看看窗外,天還沒亮。現在一門心思想出去,就嫌時間過得太慢。

那貞昨兒晚上值夜沒回來,他坦裡就她和瓊珠兩個。瓊珠不屑於和她說話,打一見麵兩個人就不對付,像上輩子的老對頭似的。素以不是個沒人搭理就活不下去的人,她當她不存在,自己還沒有正眼瞧她的欲望呢!兩下裡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差不多料理完了,瓊珠卻開口說話了——

“噯。”

素以收拾脖子上的白帨,頭都沒轉一下,“有事兒?”

瓊珠嗯了聲,“咱們打個商量,鋪還是換過來吧!我睡窗口睡不慣,昨兒一夜翻來覆去,到三更才眯了會兒。”

素以回過頭來,明明有點搓火,臉上還帶著笑,“您這是耍著我玩兒呢?昨兒是你死活要換,今兒這又是演的哪出?”

瓊珠支吾了下,她就是有那本事,求人的時候顯得特彆誠懇,求完了調頭就不認人。這會兒形勢所迫,本來覺得挨窗口睡敞亮,不像北半邊陰氣森森的,可敞亮完了發現了彆的隱憂。這院裡不光是內殿他坦,還有彆處當值的人。宮女們起得早,比如乾清宮伺候的,寅正時牌就開始走動了。打窗下過,腳步聲像踏在她耳朵上似的。她這人睡得淺,一點響動都不成,這麼下去實在受不了。也或者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彆人的東西就是好,重新又瞧上對門的那張鋪子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然睡在這裡的短處不能叫人家知道,知道了傻子才肯換!她琢磨著,眨著兩眼說,“過兩天咱們要輪流值夜,白天回來睡,窗口有光我睡不著。”

素以哦了聲,“那您不做針線不看書了?”

瓊珠尷尬的笑笑,“我要是做針線了再上您哪兒去,成嗎?”

敢情換了也不得安生,真不明白這麼無禮的要求,她怎麼有本事張嘴就來。素以舉著篦子對鏡梳劉海,左一遍右一遍,嘴裡漫應著,“您還來啊?那我可受不住。今兒換了明兒又換,我沒那麼多閒工夫。咱們伺候人的就恨找不著鋪蓋睡覺,您一天換一回,這叫我怎麼處?再有我愛乾淨,架子床不像炕頭,卷起被子就能當座兒的。您做針線一%e5%b1%81%e8%82%a1坐在我枕頭上,我哭都沒處哭!”

瓊珠乾瞪眼,這丫頭說話真不客氣,要論她平常脾氣早撅回去了,這不是有求於她嗎,勉強就忍了。她咬著後槽牙說,“我給您打個保票,這是最後一回成嗎?換完了我不上您那兒去,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素以刀子嘴豆腐心,嘴上硬氣,心裡早就妥協了。料想著何家大概就這麼一位姑奶奶,要月亮不敢給星星的主兒,到了外頭與人相處照舊改不了唯我獨尊的臭毛病。娘胎裡帶來的矯情,這才是殘疾呢!她想想退退,權當可憐她,加上今兒她高興,換就換吧!

於是乎再一通折騰,床鋪又易了主。

上養心殿迎萬歲爺起床,主子爺不待見,素以打了帳子就乖乖退到邊上去了。瓊珠倒得了勢在皇帝麵前露臉了,皇帝秋獮也高興,和煦的同她說話。兩人一來一往,聊得還挺歡。

終於都準備好了,可以出宮了。皇帝坐九龍輦上午門,隨扈的宮女太監沒那個待遇,他們得往北邊順貞門上去,兜個圈子再和皇帝大駕彙合。素以她們是禦前女官,允許坐大鞍車,車裡相當寬敞考究,圍子上吊紗鑲玻璃,拉車的是健壯的走騾,很有些氣派。

車動起來了,大夥兒扒著窗戶朝外看,皇帝這回用最高規格的大駕。鹵簿由後扈處專門置辦,傘蓋、壽扇、幢幡、金節……各有定數。最搶眼的大概是開道的龍纛,七八丈高,用五頭寶象牽引。素以頭回看見象,還驚歎了好一陣子。她們是做奴才的,轎車落在儀仗後麵好遠。前頭禦輦周圍有穿著各色鎧甲的上下旗將領護衛著,還有數不清的侍衛儀仗,規規矩矩的列成了方陣。吉時一到擊鼓壯行,午門上禮炮轟鳴,浩浩蕩蕩的人馬上了禦道,十裡揚沙,場麵大得驚人。

“天子威儀,果然不同凡響啊!”瓊珠喃喃念叨著,眼裡儘是豔羨。

素以也附和,“做皇帝真好!”

那貞不像她們那樣有閒情,她是這三人小隊的頭兒,總管她們的言行舉止。萬事一身,繃得就有些緊,%e8%88%94著嘴%e5%94%87道“咱們這是頭回隨扈,到了熱河可得有眼力勁兒。木蘭圍場上有外族%e4%ba%b2貴,滿蒙的王侯都要來朝見的,咱們禦前人尤其要留神。萬歲爺講究麵子,熱河不比宮裡,那邊雖然不缺人手,畢竟離主子遠,難免有地方倦怠。這趟帶出來的%e4%ba%b2隨不多,分到你們手底下的人要小心的管教,萬萬不能出什麼岔子,給主子臉上蒙羞。”

兩個人諾諾稱是,“咱們心裡有數,你放心吧!”

熱河離北京有點路程,五六百裡地,加上人多行進緩慢,走走停停,到達行宮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還好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要是趕上盛夏,那可得要人命了。剛開始大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