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時,雨已經停了?。
她將油紙傘收攏,在廊下輕輕抖了?抖,甩去傘麵上沾染的雨滴。
為了?不在禦前失儀,她都半隻腳踏進殿門了?又停住,回?側殿換了?一身衣服。
分明方?才已經收停的雨,這會兒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空氣裡泛著潮悶的氣息,連地上的金磚地都油可鑒人,惱人得很。
隔著屏風她已看見皇帝挺拔修長的身影,舒梵忙欠身施禮。
可就在她開口之?前,悠揚的笛聲從屏風後傳出,混著飄零的雨絲散入遠處天幕中。原來側殿門儘數大敞,雨幕遮擋,日光晦暗,隻有微亮的光芒靜靜灑照在廊道上,像是隔著窗紙透過的光芒。
四周安靜極了?,笛聲清冷哀怨,如怨如慕,細聽調子卻並?不沉悶,清冷而豪邁,悠揚清麗的曲調裡帶著隱隱的哀婉,讓人柔腸百結。
舒梵不覺停下,一直聽到?曲畢。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首曲子似曾相識,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
第25章 養崽
那日她與皇帝說了會兒話就回去了, 隻跟他討論了一下?公事,然後將渭河治水成功的捷報告知他。
她心裡有些預感,皇帝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對於她這樣慣會趨利避害的人來說, 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彙報完就找了個借口要?溜。
原本皇帝隻淡淡垂著頭在撫弄手?裡的玉笛,忽的喚住她:“你覺得這首曲子如何?”
舒梵腦子裡嗡嗡的, 她能?說她壓根就沒仔細聽嗎?
隻好道:“曲調悠揚,甚好。”
皇帝冷冷地勾起一邊嘴角,望著她的眸色如冬日山崗上刮過的凜冽寒風, 刺得她渾身激靈靈打冷顫。
其實她覺得自己委屈得很,他那時候隻吹了這麼?首似是?而非的曲子,根本沒點到什麼?, 她如何能?認出這十?多年前才聽過的不知名小曲。
她和他的緣分似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隻是?她當時有些後知後覺。他這人又慣常高傲, 有什麼?事兒也不點明,有時偏要?一個人生著悶氣, 心裡還要?怪她不明白。
他都不說, 她如何明白?
於是?當時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訥訥地垂著頭在那邊想了半晌,心裡還挺害怕的。
分明可?以感覺到皇帝身上的氣壓更低了。
許是?矜持使然,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冷冷道:“出去。”
舒梵灰溜溜地走了。
那段日子她在住處閒了有一段時間。
原本那天後她打算照常任職的, 到了殿門口卻不得進去。皇帝身邊的一個管事太?監郭德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不陰不陽地說陛下?不想見她, 讓她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兒了。
舒梵自然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 但她也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 告了罪就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了。
連著休沐了好幾日皇帝都沒召見她,她也樂得清閒。
可?隨身伺候皇帝的宮人可?苦了。
皇帝雖沒發火, 但那滿身陰戾的氣質哪怕不發一言也能?叫人膽寒,禦前伺候的全都提著一顆心,生怕出錯就被皇帝罰到掖庭做苦差去。
劉全是?打小跟著皇帝的,自然熟知他的脾性:“奴婢去把?舒兒姑娘叫來吧。”
“叫她作什麼??”李玄胤頭也未抬,闔著眼簾輕柔著眉心。
麵上,真瞧不出什麼?。
劉全頭皮陣陣發麻,又不得說實話,隻得道:“舒兒姑娘向來深得陛下?倚重,心思敏慧又體察聖心,她伺候,奴婢也放心,省得我們這幫人粗手?笨腳地惹陛下?生氣。”
皇帝嗤了一聲:“你倒是?會甩擔子。”
劉全連忙跪下?請罪。
舒梵被閒置了一段時間後,已經相?當於“失寵”。
宮裡這些人雖然不至於迎高踩低,平日各種?巴結她往來奉承的人也少了很多。
過了六月,天氣逐漸炎熱,到了七月初天氣已經入暑。
劉善和周青棠的婚事本定在五月,因前些日子渭河發大水的事兒,大澇之後又是?大旱,天災不斷,朝廷都焦頭爛額,自然不能?在這種?節骨眼去觸上麵的黴頭,就給改到了七月中旬。
這個時節正是?酷暑時候,原本的嫁衣都不能?穿了,臨時縫製了幾件輕薄的新衣,一應都有些倉促。
周青棠的表情也是?懨懨的,早沒了之前的欣喜嬌羞。
舒梵看出她的不對勁,替她梳妝時問了一句。
她原本不肯說,後來到底是?藏不住心事,拉著她哭訴了一通。
原來,那劉善有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妹梁氏,可?惜那梁氏一家前些年因為祖父獲罪被貶去了衡陽,梁氏也匆匆嫁了,不到兩年就香消玉殞。梁氏父母俱已身亡,如今隻剩膝下?一個小女兒,聽聞%e4%ba%b2家英國?公一家發跡便來長安投奔。
“聽說那小梁氏和其姐生得極為相?像,性子也是?乖巧柔順,是?作為劉善的房裡人培養的,此前一直寄養在劉家。”周青棠垂著頭說。
舒梵聽她說得苦澀艱澀,眉眼間全無半點兒平日的神采,心裡不免酸楚:“那為何不和劉善解除婚約?”
“之前我與?我父我母都不知此事,後來知道也來不及反悔了。婚期就在這兩天,喜帖也派了,賓客也請了,如何還能?不作數?劉善跟我說,隻拿她當妹妹,希望我能?與?她和睦相?處。”
舒梵不便插話品評,何況木已成舟已沒有退路。
若是?周家準備悔婚早就悔了,何必等到現在。
周青棠這樣說,也不過是?心裡不舒服罷了。
“算了,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我原以為他這樣的人,結果……”周青棠說到後麵不說了。
她對劉善的情感其實挺複雜的,原本以為他是?個紈絝子弟,後來他在花船上冒著得罪中書令和皇帝的風險仗義相?救,她其實對他早就刮目相?看。後來又有一次,他苦笑著和她坦誠道:“我若不藏拙,我們一家若是?不藏拙,怎能?在群狼環伺的邯鄲生存下?來?那是?永義軍節度使的地盤,我兄長在張家口被人所害,雙%e8%85%bf殘疾至今。”
原以為就算不是?兩情相?悅,也是?誌同道合、相?濡以沫的婚姻,原來不過是?她癡心妄想。
許是?覺得虧欠,劉善婚前也沒敢登門,兩家的關?係一度鬨得很僵。
到了成%e4%ba%b2那日,舒梵也來了,隨著禮樂之聲奏響大堂,主婚人一聲高喝“禮成”,這樁婚事便塵埃落定了。
舒梵在周家留宿了一日,臨行前和周青棠說了會兒體己話,這才回到宮裡。
她心頭沉甸甸的,不像是?剛剛參加完一場婚禮,倒像是?奔了喪。
隱約覺得這樁婚事不太?好,可?她又無力阻止、沒有立場阻止,隻能?當個看客罷了。
這種?消極的情緒難以排遣,她怏怏不樂地回了住處。
其實舒梵很討厭這樣的天氣,人仿佛悶在蒸籠裡,身上密密出著汗,又悶窒著無法?排遣,整個人好似浸泡在沉悶的酒罐子裡,一寸一寸地窒息。
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好好乾就能?出人頭地,實際上,生殺予奪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
要?她卑躬屈膝萬般討好他來獲得榮華富貴,她實在是?做不到。
心裡煩得很,她想忍不住回憶過去無憂無慮的歲月。
她想阿娘,想舅舅,也想師父,還有……舒梵從衣櫃裡最深處取出了一個匣子。打開後,裡麵躺著一把?匕首,是?幼年的一個玩伴送的。^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
分彆的時候那人都不肯見她一麵,說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見麵了她也不會再?認得他,那就乾脆彆見了,彼此都安穩。她含著一泡淚守在院子外,結果他麵都沒露,她一生氣便揮鞭策馬要?走。
馬匹疾馳出百裡,身後忽然傳來滾滾馬蹄聲。
舒梵詫異地勒住韁繩回頭,視野裡出現了一張冷峻如故的麵孔,揮手?就朝她扔來一個錦盒。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差點被拿盒子打在額頭。
她氣得差點要?從馬上跳下?去跟他吵鬨,但是?一想到此去經年不複相?見,又酸楚起來,到底沒有和他吵架。
“你來送我的嗎?”她問他。
他沒回她,隻是?冷著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策馬折返,隻留給她一個挺拔孤冷的背影。
在此之前,她也沒遇到過這樣的少年,寡言少語,冷漠威嚴,送女孩子臨彆禮物還是?一把?匕首。
“哎呦姑娘,您怎麼?還在這兒啊?陛下?召見你呢。”劉全從殿外進來,一臉的焦急,不由?分說就拉起她要?去紫宸殿。
舒梵忙攔住他,將匕首妥帖地收好放回櫃子裡才問:“發生何事了?”
“彆說了,您快過去吧,說是?有要?事相?商。”
皇帝冷了她這麼?多天時間,還以為不會搭理她了呢。舒梵心裡千頭萬緒理不清,但還是?換上衣服去了紫宸殿。
隻是?,她沒想到裴鴻軒也在,和李玄風一道站在石階下?。殿內還有一個她不熟悉的人——軍機處新上任的督察使譚邵,唯有他一身官服風塵仆仆,想必剛剛從外麵趕回。
舒梵進殿時匆匆一瞥認清形勢便垂下?了頭,乖巧地站在了最末。
李玄胤站在石階之上,廣袖常服,眉眼冷清,室內的氣氛似乎都冷沉了幾分。
“說。”
李玄風這才屏息回稟道:“譚大人來報,那漕幫的奸佞黨羽約有數百之眾,甚至連京中的一些官員都與?之有所勾結。此次將賊首江照和其黨羽圍困在田陽山已經多日,還請陛下?示下?。”
他每說一個字,舒梵一顆心就像被拋起又跌落一次,如在火油中烹煮。
她不知道李玄胤為什麼?專程把?她叫來,但鐵定沒什麼?好事。
之前她說她不知道江照反瑨的事,他未置可?否,雖然事後沒有追究,她心裡始終埋著隱患。她本就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以李玄胤謹慎多疑的性格,怎麼?會就此輕輕放過?
原來他早讓人去圍剿江照。他對她,恐怕也不是?表麵上那麼?信任。
一開始她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把?她叫過來,垂著頭不發一言。
後來皇帝問完譚邵和李玄風,矛頭終於指向她:“舒兒,你怎麼?說?”
雖然她和江照不和,也不讚同他反瑨的行徑,他們到底師出同門。
可?被皇帝這樣居高臨下?麵無表情地瞧著,四周還有那麼?多大臣,她心中惶恐,忙道:“這樣的亂臣賊子,是?該即刻剿滅,以儆效尤。”
皇帝笑道:“那便由?你和玄風同去,共同剿匪。”
舒梵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這等於把?她和漕幫完全放在了對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