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的相遇不同,他們之間沒有了那麼多逗趣的情致,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了。
謝琇輕咳一聲,也沒了繼續物理捆縛他的心情,右手雙指並攏著,繼續虛虛在他腕間一劃,那原本將他捆得牢牢的繩索便應聲而斷。
姬無凜乍然獲得了自由,愈發覺得這位講道理的好姑娘在此地顯得與眾不同。
他被綁縛的時間有一點長,此時乍獲自由,渾身血脈還未暢通,肢體僵木,隻能慢慢活動著手腳,有一點狼狽不堪。
但他是個知恩望報之人,當下顧不得自己還未完全%e8%84%b1困,便問道:“姑娘救在下於危難之中,乃是大恩,在下感懷在心,此恩必報。隻是不知此處為何地?那些人為何要將在下困在此處?”
講道理的好姑娘向他投來一股略帶異樣的眼神。但她並沒有故意為難他的意思,而是開口為他解釋了疑惑。
“此地……應是‘奉仙門’。”
姬無凜詫異:“鳳仙?”
謝琇一聽就知道他會錯了意,遂道:“供奉的奉,仙人的仙。”
姬無凜:“哦……恕在下孤陋寡聞,竟然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門派……”
謝琇心想,說得好,我也不知這個門派的底細呢。
她自然不能顯示出自己對“奉仙門”的了解也不比他好多少,遂清了清嗓子,說道:“世外隱居多時,不入中原、不涉江湖的隱世門派,想來這世上也有很多吧……”
這句話其實隻是一句過渡用的廢話,但姬無凜聽了之後,麵容上卻忽而浮起了一絲惆悵之意。
“確實……”他慢慢地說道,“譬如說,瀚海宗……”
謝琇:……!!!
她可沒有忘記,自己當初想要騙這個窮得叮當響的劍修來給自己打工,因為怕亮出“合歡宗”三個大字,能當場把窮劍修嚇跑,就編造了一個假身份,用的正是這個隱世門派“瀚海宗”的名頭!
謝琇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問道:“道友可是與這個‘瀚海宗’有舊?”
姬無凜仿佛恍然驚覺,臉色變了變,露出一絲苦笑。
“倒也稱不上是‘有舊’……”他低低說道,“因為在下所結識的,本也不是他家門下弟子……”
……是一個謊稱自己是瀚海宗門下弟子,給他吃黑市買來的巨大的藥丸子,謊稱是瀚海宗大師兄所製的——
金主姑娘啊。
但那段歲月已經逝去多時,金主姑娘也早已飛升兜率天。
他如今再進兩階,由金丹、元嬰而至化神,但距離飛升上界,依然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日要走。
更何況,“奉仙門”這裡處處透著一股奇詭之意,竟然連他一個化神期劍君都能暫時壓製,而且壓製了他以後又把他困在這裡,既不奪他修為、也不對他不利,卻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些什麼……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窮劍修,但此刻心頭忍不住湧現了一抹與當年相似的迷茫。
講道理的好姑娘雖然好似有意助他,但終究隻是個陌生人,他也不能將%e8%84%b1身的希望都全然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他輕咳一聲,中斷了關於瀚海宗的話題,說道:“還未與姑娘通名報姓。在下姬無凜,乃靈璧宗弟子。”
靈璧宗乃是天下第一宗門,名聲響亮;而他這些年來也為自己闖出了一些名號,但這位講道理的好姑娘聽過之後,卻麵色平靜,一點驚喜也無,當然就更無一絲欽佩仰慕之意了。
“久仰。”她雖然這麼說著,但臉色卻分明寫著“這是一句客套話”。
姬無凜忍不住哂然一笑,對自己搖了搖頭。
……終究是行走世間多時,習慣了世人待自己的態度,有些著相了。
他又不是上品靈石,豈能人人皆識、人人皆愛?
但是下一刻,他這種從容的心境,便倏然被她輕飄飄的一句話,輕易打破。
因為她含笑說道:“我是阿九。”
姬無凜:……!!!
那一刻,他無法抑製自己%e8%83%b8中驟然翻攪起來的情緒,一抹愕然浮上了他的眉間。
“你……你姓什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失卻了方才的禮貌從容,有些氣息不穩、有些唐突失禮地%e8%84%b1口問道。
但是“阿九”卻好像並未苛責他的無禮。
她停留在床畔,幔帳在她身後輕輕晃蕩,合著帳外的日光,蕩出一片如同水波一般的粼粼日影。
姬無凜這才注意到她的衣飾,竟如——壁畫上踏波起舞、淩雲飛天的天女一般。
然而天女目色似有悵惘,目注於他,卻又像是透過了他的軀殼,注視著回憶裡的某一點——或者某個人——一般。
她輕聲說道:“……我已經忘了。”
……
名叫“阿九”的講道理的好姑娘說,那些“奉仙門”之人,窮儘數百年時光,虔誠供奉天上仙人,隻為了求得仙人下凡,將仙術賜予他們。
甚至不是為了求長生、求飛升,而隻是求仙術!這麼一點點小心願,難道仙人會不同意滿足他們嗎!
就連姬無凜都有一點震驚了。
這可真是虔誠到極致……又卑微到極致啊……
修仙問道之人,好不容易請神成功一回,他們不問大道,不問生死之間的奧秘,也不問飛升之關鍵……居然就為了學點仙人的妙技,也就甘心了?
阿九說:“說不定這正是他們的聰明之處呢。”
姬無凜:?
窮劍修不再像最初那麼精窮了,但好一副腦子還是懶得用。
阿九說:“畢竟仙人講授的大道仙法再多,他們也必須依靠自己的努力博取飛升上界的機會。與其貪心去問那些他們現在根本夠不到的事情,不如博取仙人的好感,多為他們傳授一些不同種類的仙術,說不定他們之中就有人依此入道,精進修為,最終飛升了呢?”
姬無凜:“有道理啊……”
但他還是不解。
“那要我在此作甚?”
這些“奉仙門”之人,把他挾持,又不求他傳授劍術,隻把他剝個半光,隻給他留下一件如流水般舒適貼體的袍子蔽體。若說有什麼邪念吧,那件袍子又從上到下把他該遮的部分都密密遮好了;若說一點邪念都無吧,怎麼就不多給他一件外袍呢?!
窮劍修……不,現在已經可以稱他為“窮劍君”了——十分想不通。
阿九說:“也許是……他們覺得仙人演示仙術,須得有個練手的對象?”
姬無凜:“那他們自己怎地不去做這個對象?”
阿九笑了。
“因為他們的修為實在稀鬆平常,怕撐不過仙人一招之力啊。”她悠然說道。
姬無凜:“……”
“我懷疑你在笑話我,但我沒有證據。”他悶悶道。
阿九詫異起來。
“咦,為何這麼說?”
姬無凜道:“我堂堂化神期劍修,被一群‘修為稀鬆平常’,抵不住仙人一合之力的隱世門派弟子暗算了不說,還被他們捆綁挾持!這豈不是說我還不如他們!”
阿九:“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來,身上纏繞垂掛的那盤瓔珞都隨之簌簌輕響。
等她笑夠了,才又停下來安慰他:“凡人有俗語雲,‘蟻多咬死象’,大概正是這種情形吧。你這是非戰之罪啊,大可不必這麼在意的。”
姬無凜:“……我可謝謝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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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番外3無情劍君】3
他與阿九姑娘簡單交談過, 知道阿九姑娘也是被“奉仙門”之人強行“請”來的,心頭稍定。
而阿九姑娘這身行頭,則是因為奉仙門之人堅持認為她可溝通仙凡,正應該打扮成這樣, 隨他們一道供奉仙人, 以求天人下凡賜以秘術。
姬無凜問過阿九的門派來曆, 結果阿九帶著一點猶豫地對他說,她有些操縱木偶戲一類的偏門法子,或許可以騙得那些奉仙門人說是“傀儡術”或“懸絲術”,再借口要他做演示對象,把他也劃拉到自己這一邊來, 這樣他就不必再被那些人推去搞什麼瘋狂的術法演示了……
姬無凜深以為然。
在這裡,他一身的化神期修為,被連壓三個大境界,壓製到了築基後期, 簡直是什麼本事都發揮不出來。
倘若那些人真的要投他入鼎鑊或使他試藥,他多半也是拒絕不得的。
對於他的猜想, 阿九倒是笑著打趣他:“殊不聞‘大丈夫若生不能五鼎食, 死亦當五鼎烹’?”
姬無凜敬謝不敏。
“這福氣誰想要誰就要吧……反正在下是要不起的,在下連本命劍都修不起了!”
阿九有點吃驚。
“你都已經是化神劍修了, 怎麼本命劍還沒有修好嗎?”
姬無凜歎息。
“邊修邊壞, 供應不起啊……”
作為劍君,斬妖除魔都是義不容辭的日常事業, 本就還未百分之百修複的本命劍更是壞了修、修了壞,還必須要用紫金鐵或天外鐵這等極不易得的珍貴材料, 因此他可謂是整個修仙界因劍致貧、因劍返貧的第一人。
阿九震驚了。
“難道彆的劍修也像你一樣貧困嗎?!”
姬無凜歎道:“那倒不會。蓋因在下之本命劍‘至曙’,本就是上古時期留下來的一柄神劍, 修起來比旁人的劍麻煩得多,也耗費得多……”
阿九:“那你的本命劍豈不是拖累了你一直陷於貧困?”
姬無凜倒是笑了。
“劍修能得一神劍相契合,乃是無上機遇,說什麼拖累不拖累呢?”他伸手過去,將那柄被收在破破爛爛的劍鞘之中、橫放在榻上一側的本命劍“至曙”拿了過來,伸指在劍鞘上“叮”地一彈。
“大道漫長無儘,一路上隻有這老夥計與我相伴……我不像三師兄,還有富甲一方的三嫂作為後盾,隻能賺一點、修補一點,是委屈這個老夥計啦。”
“至曙”在破破爛爛的劍鞘中嗡鳴作響,仿佛像是在回應姬無凜的話。
阿九彎眉笑了。
她垂首去碰碰“至曙”的劍柄,低眉垂目,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溫柔懷緬之意。
“至曙”原本在她的靈力拂到劍鞘上之前,在鞘中亂蹦亂晃,像是想要躲開她這陌生不明女修的撫摸。
姬無凜原本眼看這高貴脾氣大的上古神劍在鞘中“叮叮當當”鬨得不像樣子,不欲因為一柄壞脾氣的本命劍,而貿然與這裡或許唯一能夠幫助他的好心腸姑娘起齟齬,因此伸手想要安撫“至曙”,並向阿九解釋。
可是他那句“‘至曙’乃上古神劍,怪在下貧窮,不能將它恢複到全盛時期的全貌,因此它有的時候連在下的賬都不買,經常發些脾氣,並不是故意要與道友為難”的解釋還沒有出口,便愕然停了下來。
……因為,阿九看似出手輕飄飄的,靈力卻去勢迅疾,隻不過一眨眼間,靈力已經掃到了“至曙”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