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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陸大飯店的雜物間裡,含著笑低低喊她“琇琇”的聲音,好像一點都不一樣了。

謝琇抿了抿%e5%94%87,應道:“嗯?”

袁崇簡的手指扣緊那隻錦盒,就好像不那樣做,他的內心就空空落落的,找不到一個支點了一樣。

他欲言又止,張了張口,目色黯然,最終隻是沉沉說出來一句話:

“……是我的錯。”

謝琇:“……什麼?”

她還沒有忘記,上一次明明在氣氛很好的時候,她為了不崩劇情,硬是說了一句“我雖然同情你的處境,但是這和我想要退婚,並不矛盾”。

因此,此刻在袁小公爺的眼中,即使他們之間的熟悉度——或者好感度——有所增加,但或許她的意願依舊沒有改變,還是“我要退婚”。

所以,退婚是她提出來的啊,他道的是哪門子歉?

袁崇簡輕聲說道:“……那一天,我去邀你跳舞,是真誠的。”

他站在她身側,幾乎是以氣音說出的這句話,因此大約隻有謝琇聽清了——不然的話,守舊的謝老太太或者謝大老爺可不會接受這種西洋交誼舞,更不會接受他們兩人男未婚、女未嫁地就攪在一起,必定是會當場發作的。

但他們現在隻是拿狐疑的眼神盯著這一對剛剛退婚的前未婚夫妻,雖然麵有慍色,但還沒有立時發作。

謝琇的心臟微微一抽,立刻抬眼去看袁崇簡的神色,卻發現他剛剛就低垂著臉,現在更是把臉微微轉向了另一邊!

她隻能看清他的小半張側顏,以及鼻尖。

哦,對了,還有靠近她這一側的眼睛,但那隻眼睛現在眼簾低垂,隻有長睫不停地抖動,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

袁崇簡說:“但我現在明白了……這樣的時世,隻有真誠,根本無足輕重……”

他這一句話的聲音稍微高了一些,謝大老爺聽清了,眉頭一皺,就要發火。

但謝琇趕在他之前出聲了。

“你沒有對不住我,你不必道歉。”她說。

袁崇簡愕然。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要轉過頭來看著她,但又竭力忍住。

他好像很怕現在直麵她的眼睛,怕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似的。

但是,他聽到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他抓著錦盒的手便微微發抖了。

她這一下會真正開始輕視他了吧……?

是他當初為了一己之私,不願意退婚;也是他為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東西,就貿然跑到九陸大飯店的舞會上去,趕走了她的追求者,硬要和她跳舞……

但事到如今,卻也是他,拿著退婚作為要挾的借口,索要那柄貴重的如意……一言一行,難稱君子!

現在再回想起來,那個燈光昏昧、人潮鼎沸、歌聲悠揚的晚上,那間狹小又潮熱的雜物間裡……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幻夢一樣。

在他短暫的二十多年人生之中,那竟然就已經是他所經曆過的、最好的時光。

他已經快要不記得幼時被撫養宮中的種種,但是他還記得末帝遜位的那一天,竟然是個大晴天。

穿著西式軍服的一隊軍人從皇宮的正門進入,軍靴踩在大殿前的石板上,踢踢踏踏,發出很大的雜音。

為首的軍官帶著冰冷的微笑,徑直從殿門邁了進來,踩過丹陛玉階,一直走到了皇座跟前。

而作為幾乎要入主東宮的父子兩人,他和父%e4%ba%b2也被傳到了殿上,就侍立在一旁,眼睜睜地注視著麵前發生的一幕。

末帝嚇得發抖,在皇座上幾乎都要坐不直了;朗讀退位詔書的任務,最後是他的父%e4%ba%b2代為完成的。

他天真無憂的童年時代,以及幾乎還未開始的少年時代……都在那一刻,徹底地結束了。

第580章 【番外2末代皇孫】16

那一刻, 他其實沒有想到過她,沒有想到過他的身上還背著一樁婚約。

但是,此後十年,他卻經常想到她。

想到那個隻在黑白照片裡, 也能顯示出她有多叛逆和活潑的小姑娘。

他想著她的父%e4%ba%b2又被新政府倚重, 現在的日子不知道過得該有多麼開心;想著她這一刻會在做什麼, 在他輾轉於風雨之中的時候,西洋那邊會是晴天嗎,會讓她光鮮亮麗地緩步於花木豐美之間,依然被眾人所欽羨嗎。

現在想起來,他大約是將自己沒能完成的那一場盛大完滿的生命, 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因為她是他所知道的人裡,最有希望獲得那樣人生的人。

於他而言,謝瓊臨,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更是一種符號。

她就代表著他沒能抓住的那些美好的未來,他曾經也應該擁有的美好的可能。

他並不因此而怨恨她, 反而很期待見到她。

他想%e4%ba%b2眼看一看, 假如他也有那樣的好機會的話,他該擁有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的。

果然, 他沒有失望。

她堅韌、獨立、一往無前, 擁有閃光的自由意誌;不為過往所累,不拘泥於身份地位, 不畏懼麵對困難或險惡,但又於堅定之中, 擁有著一份熱忱與柔情。

她就是他幻想之中,能夠生長成為的, 最美好的模樣。

他曾經在想,即使不是為了作為自己的護身符與保命丹,他也想把謝瓊臨留住。

他已經曆儘了世間種種艱難困苦,為什麼他就不配擁有這世間最好的那個人呢?

但到了這一刻,他才明白——

人生際遇,各有起落不同。對他這樣的人而言,擁有總是短暫的,沒有人的春天可以永遠地停留。

……就像那天晚上聽到的那首歌所說的一樣。

他從沒有奢望過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也並不覺得他的能力需要那個位子才能肯定。

但是這一刻,他卻恍惚間有了一種瘋狂的錯覺——

倘若他真能握住那個位子的話,那麼是不是他就有資格重提婚約,而不是站在這裡,像個可憐蟲一樣地索回訂婚的信物了?

……他會“遣禮部官員為使,往謝府一行,代上頒詔,約定佳期”。

會讓她坐著鳳輿,進入皇城的正門,那一天的風光,定然能讓世人所傳頌。

但是現在……現在,還能怎麼樣呢。

他還想怎麼樣呢?

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吧。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小事。

事實上,當老太後下旨為他們兩人賜婚之後,太後還是很替他們兩人著想的。

為了培養一下他們兩人之間對彼此的好感,不至於將來做一對怨偶,他也是被特許過,過一段時間就會聽到太後安排的人來對他稍微說起一些謝大小姐的近況。

時隔太久,他已經快要全部忘了他都聽過一些什麼關於謝大小姐的軼聞。

但有一件事,他印象十分深刻。

那是在他有一天閒坐,翻著一本詩詞集的時候,太後那裡的桃姑姑來了,看到他正在讀詩,便笑著說:“小公爺喜歡讀詩啊,正好,謝大姑娘也喜歡讀詩。”

他當時有一點驚奇,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放下書本問道:“真的?她也喜歡嗎?”

桃姑姑笑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個荷包來遞給他。

他不明所以地接過來,打開荷包,發現裡麵隻放著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打開那張紙,紙上是稍嫌稚嫩、卻工工整整的字跡: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鬨。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他驚喜地啊了一聲,問道:“是《玉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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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她問。“謝大姑娘的字寫得還可以吧?聽聞她很聰明的,書都念得比旁人快一些……小公爺當年選中她,可一點都沒有選錯。”

他便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垂下眼,覺得耳朵有些熱辣辣的發燒。

“我……我能告訴她,我也喜歡這闕詞嗎。”他問。

可是,桃姑姑卻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不能替你們從中私下傳話,這於禮不合……但小公爺的一片心,謝大姑娘將來一定會明白的。”她含笑說道。

他記得自己啊了一聲,好像有點失望,但是轉念一想,又不怎麼失望了。

人生漫長,而他們終究是注定要攜手共度的。不管要等待多久,總有一天,他終歸是會見到她的,然後他就可以%e4%ba%b2口對她說,他也很喜歡那一闕《玉樓春》。

許是因為他沒有說話,為了哄他開心,桃姑姑又說:“小公爺看人的眼力,真是再好不過了……當初底下人送來那麼多照片,小公爺是如何一眼就看中了謝大姑娘的?”

他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有愧於這樣的誇讚。

“咳,我……我隻是見她與眾不同。”他粗聲粗氣,裝得像個穩重成熟的大人那般說道。

那一幕從他腦海中掠過,但當時慈愛的老太後和桃姑姑,如今都已不在人世。

隻留下那一句他沒有來得及對她說的話,那一闕《玉樓春》。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彼時念著這句詩的他,又怎麼會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他終究是為了那點金錢,放棄了謝大姑娘呢。

浮生無常,歡娛實短,即使他還記得黑白照片裡那個拈花一笑的小姑娘,卻也隻能留下一聲歎息。

他顫著雙?%e5%94%87,鼻端酸澀,萬般難過實是到了極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後,他隻能啞著嗓子,說道:“在下幼時,曾經聽說謝大姑娘在家抄錄過《玉樓春》一闕……”

謝琇一愣。

“什麼?”

這個細節原作裡可沒有啊!這可教她……如何回應?

但袁崇簡已經向著她躬身深深一揖。

再直起身來的時候,他那雙黑眼眸裡仿佛泛起了一層薄霧。

他很快地說道:“那闕詞,我……我也很喜歡。”

他說著這句話的聲音又低下去了,說得又啞又快,含含混混,幾乎是%e8%88%8c尖卷起音節,在%e5%94%87齒間一掠而過。

但是謝琇聽見了。

她忽然若有所悟。

……袁小公爺,是要替當年訂下婚約的那位小少年,對收下如意的那位小少女這樣說吧?

她不知道這個細節在這個小世界裡是如何被合理補完的,但是她也能猜得到,當年的那位小少年,想必是反反複複想了很多次,想著有朝一日,如何舉止、如何措辭才妥當,終歸一定要把這句話對謝大姑娘說出口……

然而,世事弄人,他如今說出來,也不過是為當年的自己了卻了一樁念想,是嗎。

謝琇這麼想著,就向著他鄭重地用力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袁小公爺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要把渾身的力氣與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