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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知的任何一種古式香方的味道,反而是一種有些類似合成的、西洋的花香,讓人瞬間產生了一種置身於花園裡的錯覺。

他的%e8%88%8c頭在口中卷起,頂了頂上顎,忍掉了新一波心頭湧起的嘲諷。

謝家永遠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曾經為老太後拍過照、獻上過留聲匣子和腳踏車這種洋玩意兒,自然也能在新時代來臨的時候混得更加風生水起。畢竟,如今能有幾個西洋通呢?那些人奪的是大榮的權,又不是洋人的權;相反地,他們一樣要與洋人搞好關係,好從洋人手裡拿到貨、拿到錢、拿到支持……

然而他們袁家呢?

他們是被滾滾而過的時代洪流無情淹沒的一家子,是終將溺斃在舊時代的最後一線夕陽裡的可憐蟲。昔日鮮衣怒馬的皇%e4%ba%b2貴胄,如今卻不得不匍匐在謝小姐洋裝的裙角旁,承受她的看輕與羞辱——

他忽而咧嘴露齒一笑,半轉過身去,用手輕輕敲了敲那隻留聲匣子的邊緣。

但那隻留聲匣子大約是已經有了點年頭,保養不善,即使他已經非常謹慎地收著力度了,依然是被他那幾下敲擊震動,影響得正在播放的樂曲都荒腔走板起來。

正巧播到了口白部分,女歌手拿腔拿調地歎息道:“花落水流,春去無蹤……啊!我到哪兒去尋找我往日的舊夢?隻剩下滿腹的心酸,無限的苦痛……”

袁崇簡的%e5%94%87角忽而微微一翹,沒有回答謝小姐之前的問題,反而說道:“說起來,這台留聲機,還是昔年令尊上貢給老太後的壽禮呢……”

謝琇:……?

宮裡出來的古董?

這種非常具體的小細節,原作裡是沒有的。因此她聽了袁崇簡的話,便也將目光投向那台吱吱呀呀轉著的留聲機,果然發現它外邊的木箱子有的邊角已經被磨壞了,掉了漆,露出其下木頭的本色來。

袁崇簡似乎也注意到她看向那台留聲機的視線,笑了笑說:“你知道嗎,這台留聲機外頭的殼子,原是景泰藍的。”

謝琇簡直震撼了。

“……景泰藍?!”

這不就相當於在現代用金子打一個iPod的外殼嗎……不,用金子打好之後,可能上頭還得鑲點寶石?

袁崇簡似乎很高興看到世上還有謝小姐不知道的事情。

“是啊。”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喟歎。

“令尊若想把一件事辦得無比討人喜歡,那可是方方麵麵都十分周到的,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謝琇:“……”

我懷疑你在諷刺我爹,但我沒有證據。

但袁崇簡此人聰明極了,並且深諳說話的藝術,倘若一時不察,就會輕易地被他牽著鼻子走,陷入他的話術陷阱之中。

謝琇才不要隨著他的節奏起舞!

她瞥了一眼留聲機外邊包著的半舊木匣,倒是沒有趕儘殺絕地再開一波嘲諷,反而輕輕歎息了一聲。

“所以,這就是我父%e4%ba%b2當年進貢的那台留聲機嗎。”

袁崇簡笑了一聲。

“正是如此。……啊,還要感謝皇上當年看中了我爹,將此物隨手賜下,於動蕩之中,那個景泰藍外殼和上頭鑲嵌的珠寶,多多少少也為我們一大家子換了些嚼用,不至於淪為餓殍……為此,我還要感謝謝次長呢。”

謝琇:“……”

她簡直不知道該接什麼台詞才好。

在原作中,副CP雖然與主CP互為對照組,但戲份之差彆簡直就是二八開,而且在這僅有的二成裡,袁小公爺與謝小姐要在各處巧遇,要吵架、要拌嘴,要體現新舊思想與學識之爭,體現遺老遺少在前朝覆滅後的困苦生活,體現兩個人之間的格格不入、矛盾不可調和……所以平均下來,每一次見麵也分配不到幾句台詞,要充實這一條故事線,隻怕得全靠謝琇的臨場發揮。

而兩人的第一次相遇,連重頭戲都算不上,原作裡更是一筆帶過,隻說謝小姐自海外歸來,尋到了袁小公爺的舊書鋪子裡,想要直接退婚,兩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至於這個“不歡而散”的進程,自然全靠謝琇如今和袁崇簡自由對詞了。

袁崇簡落入這樣的境地,這一回甚至比上一回在“西洲曲”小世界裡還要糟糕——“天南教”雖然壓榨了他的童年與少年時期,將他好好一位末代皇孫變成了殺人機器,但他還有青梅竹馬的小折梅同情他,保護他,而且“天南教”還要利用他這個“末代皇孫”的身份行事,自然不敢過度折辱他或令他受苦——萬一他人沒了,“天南教”還怎麼挾天子以令諸侯呢?!

而且他長成後成為了“天南教”的左護法,從此行事便有了“天南教”作為後盾,總比如今生活陷入困頓,還要拖拉著身後一票指望他這個差一點當了“皇太孫”的“小公爺”救急救苦的遺老遺少,要好得多。

謝琇想一想他在這裡的人設和境遇,都不免要向他寄予一番深刻的同情。

第567章 【番外2末代皇孫】3

假如不是自己的人設所限, 她真的很想再伸手拉他一把。

可現在她就是那根最終壓垮他的稻草。

她隻能乾巴巴地沿襲著自己的人設,說道:“……假如能在關鍵時刻幫上一點忙的話,那它就不算是全無價值的。”

袁崇簡聽了這句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話,不由得“哈!”地笑了一聲。

他重新抬眼望向她。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 而她站著, 他們之間就形成了十分奇妙的一種男女反轉的身高差。

他似乎並不介意被她這麼居高臨下地打量, 就這麼仰著頭,任憑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

謝琇這才發現他的皮膚很白,眼眸卻很黑,仿若深不見底的深潭。

他的五官與“西洲曲”小世界裡的那個人並無太大差彆,隻是“西洲曲”裡的“袁崇簡”在大多數時間裡都猶如清直書生一般如鬆如竹, 但這裡的“袁小公爺”卻帶著幾分已經在市井中打滾了多時的不羈與滿不在乎。

而那種滿不在乎的灑%e8%84%b1感,並不像是天生的,而是後天由生活的磨折中得來的。

真真是可憐可歎!

……但袁小公爺下一秒鐘就打破了這種迷思。

他毫無預兆地陡然從搖椅上站起!

這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太近了。屬於青年男子的清冽氣息一瞬間就撲麵而來,仿若要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其中。

謝琇:……!

她下意識倒退了兩三步。

然後, 聽到他輕聲笑了一聲。

謝琇:“……”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了一種自己莫名其妙就落居了下風的錯覺。

他起身的那一霎, 半舊的長衫袍擺飄起, 拂過她的洋裝裙擺,發出沙沙的聲音。

謝琇才不相信這種時代裡的人會這麼奔放。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撩她, 故意在挑釁!

簡直難以置信!

他作為末代皇孫, 又是險些成為真正的“皇太孫”的人物,她不信如今的那些大人物會完全對他放鬆警惕。

而他已經落魄至此, 居然還有膽子挑釁她這個外交次長家的千金!

謝琇想一腳踢在他的小%e8%85%bf迎麵骨上,又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落難竹馬, 良心上多少有點過不去。

因為她知道他本來是何種人物,知道他總是一再陷溺於這樣錯誤且痛苦的命運之中……被天意絆住腳步, 無法向前邁進。

不管換了幾個世界,都是如此。

上一回,他們匆匆地分彆了。而他問她,是否還記得當年的那一曲玉樓春。

她隻能苦笑,無言以對。

他們隻是在流離的時光之中,匆匆一會,萍水相逢的兩人。並沒有長久相聚的緣分,即使曾經朝夕相處,也終有一天會各奔西東。

她後來很少再想到他,也沒有想過能有與他重逢之日。

他身後的那台留聲匣子,吱吱呀呀地轉著,女歌手哀婉的歌聲唱著: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

海角天涯/無影無蹤!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斷無消息/石榴殷紅

卻偏是昨夜/魂縈舊夢……”

謝琇想到上一回分彆時,他那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痛苦神色,心下一軟,“傲慢看不起人的歸國大小姐”的人設就垮塌了一個角。

罷罷罷,這才是原作中兩個人的第一回 相逢,何必趕儘殺絕呢?

謝琇把臉偏開一些,剛剛高漲的氣勢也回落下去一半。

“總……總之,我回來就是為了與你退婚的。”她說,“和你現在是誰並無關係,即使新時代不來,你做了皇太孫……我也是要退婚的。”

這句話似乎讓袁小公爺有點驚訝。他高高挑起一邊的眉毛,“哦?!”

謝琇不理會他拿腔拿調的疑問語氣詞。

“我自有我的理想。”她平靜地說道,“我要尋一情投意合之人,而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或是父母之命而結婚……即使你是個再優秀不過的人,也不行。”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轉回視線來直視著他,語氣平靜,卻自有一股堅定的力量。

那語氣讓還打算質問她“你說這麼多不過是因為我家如今落魄了,你看不上,便要撕毀盟約”的袁小公爺,可疑地沉默了。

因為他本能地感覺到,她說的是真心話。

謝大小姐不稀罕做皇太孫妃,或許也不稀罕做皇後。

她公平地拒絕每一個不與她“情投意合”之人,並不是隻針對他一個人而已。

袁崇簡沉默了片刻之後,氣笑了。

……這是哪門子的傻白甜?!

若是沒有她那個轉舵轉得比誰都飛快又精準的老爹,她還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他的麵前,聲明她隻為了愛情而結婚嗎?

“你可知道,大榮傾覆之後,袁氏一族裡,有多少從前的郡君、縣君、鄉君……淪落至為人漿洗縫補,甚至——”

“到了那等花街柳舍之中”這半句話,被他又咽了回去。

他沒有說完,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那張年輕美麗的麵容看。

他認得她頭上燙的是最時髦的羅馬卷,認得她那襲洋裝上用了多少西洋紗與緞帶;儘管她以為她自己已經儘量低調了,甚至沒有佩戴任何首飾,但單單隻是這一身打扮,這一件洋裝……就能顯示出無數隱藏著的信息。

顯示出她並沒有受到大榮覆滅的任何影響,她依然光鮮亮麗,能在陽光之下坦然而行,受過良好教養,生活安逸富足,做個大家閨秀……

袁崇簡陡然一笑。

“你知道嗎,有一句古話叫‘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他說。

謝琇:?

誰能不知道這句名言呢?

但他突然跟她扯古文是什麼意思?

袁崇簡低頭一笑,道:“但我現在覺得這句話不對。”

謝琇:“……”

好,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