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地告誡自己,理應如此。
這一路上,盟友離去了,養父離去了,曾經以為的生父也離去了……
到了最後,就連她也離去了。
晏行雲咬著牙,收回了手,十指在身側緊握成拳,試圖抑製那些忽然激昂起來的情緒,憋得眼眶通紅,終是從喉間迫出一聲似笑似哭的長歎,道:
“既是到了如今,朕也不妨坦誠些……”
謝琇:?
她的眼中浮起了好奇而期待的光,凝視著他。
雪愈下愈大了,在他們腳旁的地麵上積起了薄薄一層。
因為剛剛是夜間讀書、中途被驚動,出來查看的,所以晏行雲穿得不夠厚實保暖,站在雪地裡,耳尖很快被凍紅了,說話時%e5%94%87間也逸出淡淡的白霧。
“……即使當初是先帝指婚,我也曾經認真想過——”
他垂下眼簾,欲言又止,翕動雙?%e5%94%87,重複數次,最後用很快的語速,一口氣地說道:
“我,必不會和先帝一樣,挑動妻妾相爭,致使朝局不寧……”
“我也對弄那麼多鶯鶯燕燕住在一起不感興趣。先帝喜歡這個,而我隻慶幸我並不是他真正的……呃,所以我決不會繼承他的劣根性,做些教你也看不起我的事……”
“我考察過你……得出的結論是,沒有人比你更值得我冒險去相信一回……”
“瓊臨……吾妻。”
他慎重地一字一頓將最後那個稱呼的四個字,一一吐出。
“在我一生之中,倘若真有那麼一刻,能讓我感覺自己也有一個真正的家讓我生活在其中,不受背叛,不被排斥,能容我得到休憩與安心之時……”
他的語氣變得無比艱澀。
“……那或許也隻有你在的時候了吧。”
謝琇驚訝地望著他。
而他許久都沒有再抬起眼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現在說這個,是已經晚了吧……”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謝琇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到頜下,將狐裘的係帶解開,再一揚手,便將那襲並不怎麼名貴的雜色灰狐皮裘衣披到了晏行雲的肩上。
晏行雲陡然被她的動作驚動,驀地抬起頭來。
而謝琇的手指卻正巧停在他的鎖骨之間,勾著狐裘的係帶,正要給他係上。
晏行雲愣愣地望著她,忽然一下子就握住了她正在忙碌的手。
“朕……我要積累多少功德,才能換得你下一次回來造訪?”他問。
謝琇一滯,微微歎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她柔聲答道,手指靈活地將狐裘的係帶打了個活結。
晏行雲似是終於接受了這個有些荒謬的解釋,並沒有表現出多麼憤怒或失落的情緒。
他隻是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一點,卻微微仰起頭,放眼望著雪中的這方宮室。
大雪紛紛而落,落在他半束半披的長發間,在昏茫的夜色之下,仿佛在他的烏發上漸漸積起了星星點點的銀白。
而他卻把視線又調轉回來,落在了她的頭頂,爾後啞然失笑。
“我幾乎有種錯覺……”他輕輕地說。
“你的頭上好像長白頭發了。”
“但再仔細一看,那隻是雪。”
他悠悠一歎,伸出一隻手,就去替她將那些發間的雪粒子輕輕撣掉。
“我也曾經想過,當我到了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會不會也外形衰朽,又老得害怕麵對現實,剛愎自用……”
“然後我總會說服自己,你還在,你總會找出一個方法來糾正我,強迫我去做那些一定是正義的好事……”
謝琇:“……”
他曾經想過這麼深遠的未來嗎?
或許是因為他終於登上了王座,再也無所顧忌了;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已然陰陽殊途,此刻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今夜他竟然顯得格外地坦白些。
晏行雲替她將頭頂的雪粒撣得差不多,這才垂下視線來望著她的臉,溫柔一笑。
……就像是從前的無數個想要騙取她的好感與憐愛的時刻裡,他會做的那樣。
“倘若我把自己交托給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引我去做最正確的事情。”
他苦笑了一下。
“嗬,不知不覺之間,原來我已經這麼信任你了嗎。”
謝琇無言以對。
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麼呢?
從前那些未曾說出來的話,如今說了出來,也隻能徒增惆悵。
她勉強地笑了一笑,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注視,飄向他的肩頭與發梢。
他披上沒有多久的灰狐裘上已經沾了一層細小的雪粒,而他的發梢上亦有那麼幾處覆著霜雪,甚至是他的那雙長得簡直不科學的睫毛,長睫的尖尖上也沾了近似透明的冰晶。
她忽然朝著他粲然一笑,微微用了些力氣,在他的掌中將自己的手展平,在他的%e8%83%b8口輕輕地拍了拍。
“有一句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腦海裡來自於時空管理局穿梭倉的提示音滴滴地響起。
謝琇微微闔目,在腦海之中浮現的那幾行虛擬的字幕上,選擇了其中一個選項。
爾後,她複又睜開雙眼,真摯地望著他。
“‘今朝若是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頭’。”她說。
晏行雲:!!!
他一瞬間就無法遏製地睜大了雙眼,頭腦裡一團混亂,心臟收縮,渾身冰涼,耳中轟轟作響。
他們都知道,連係他們之間的,或許從來都不是什麼深切的愛情。
但是,誰說攜手向著一個目標努力前進的盟友,所信守著的,就不算是一種盟約呢?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那般,漸漸模糊,終至完全溶解,在原地消失了。
晏行雲依然保持著那個虛虛握住手的姿勢,然而他的掌心裡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剩下。
他佇立了片刻,忽然好像記起了什麼,猛然低頭。
那襲灰狐裘卻依然牢牢地披在他的身上,係帶也好好地係在他的鎖骨處,並沒有隨著她的消失而同樣消失。
他的指尖蒼白,手指不自覺地痙攣著,一下子揪住了狐裘的邊緣,用力得手背上泛起了青筋。
大雪依然飄飄落下,將整個世界染成瓊玉一般的白色。
正紅的宮牆,黃色的琉璃瓦,淡灰的孤獨身影,披於肩後的烏發……
都漸漸地在這樣的雪中變得模糊。+思+兔+在+線+閱+讀+
第513章 【主世界夢中身】117
謝琇的袖中隻剩下最後一隻小瓶子。
但崔女士傳過來的消息卻不太好。
她說, 當時事發突然,她不放心讓謝琇再去使用時空管理局統一擺放並管理的那些最新式的穿梭倉——因為她還沒有肅清管理局內部,並不知道都有誰是支持“特殊研發部”那些瘋子的人,而謝琇一旦進入穿梭倉執行任務, 她留在穿梭倉內的本體若是無人看守, 不免會給有心者一些動手腳的機會。
比如在那個遊戲倉裡, “特殊研發部”的人就趁著看管遊戲倉的都是他們自己人,將“靈魂印記”的瓶子偷出幾個,注入遊戲倉,妄圖進行實驗。
因此,謝琇倉促進入的那台穿梭倉, 是崔女士藏在自己辦公室附近的一台老式穿梭倉——更確切地說,是崔女士自己當年愛用的那一台。
她從任務執行者的位置上引退之後,由於一路高升,出於對從前輝煌歲月的一種懷念, 她就在自己經常使用的那台穿梭倉正式退出使用之時,將它保留了下來, 擺放在自己辦公室附近的一間小小的雜物間裡, 偶然會去看一看,緬懷一下自己的純真年代之類的……
也因此, 這台穿梭倉有一個最大的隱患, 就是——年久失修。
雖然崔女士每年都會替它做個維護保養,但它本就是過時淘汰的老款, 使用次數又過多,一些零部件本就該替換, 時空穿梭的程序經過了數次更新換代以後,最新版本也不太能跑得起來……
所以, 在一連穿梭了三次時空而沒有任何停機保養的情況下,它可能也快要達到極限了。
崔女士說,她現在無法具體安排謝琇降落在“五更鐘”那個小世界的準確時間,隻能粗略地勉強控製落點是在高韶瑛在世的時間範圍之內。但究竟是什麼時候,她也說不準。
更糟糕的是,鑒於高韶瑛的性格特點,謝琇原本是打算用自己在“五更鐘”小世界裡使用過的外形出現的,這樣更容易讓他放下警戒,信任她的話語。
然而現在,老舊的穿梭倉捏臉的整個模塊都崩了,更遑論從時空管理局的曆史記錄中準確調出“五更鐘”中的謝琇的外形數據。
她隻能以自己的真正外形進入“五更鐘”小世界了。
謝琇:“……”
她還能說什麼?有困難自然也要上,更何況她的內心裡,還有一個冒險得近似異想天開的計劃。
不試一試,總難心安!
謝琇一咬牙,在腦海裡對通訊那一端的崔女士說:“我了解目前的狀況了。請直接傳送吧。”
崔女士道:“好,多加小心,祝你好運。”
一道白光過後——
謝琇晃了晃因為快速傳送而暫時有點暈眩的頭,等到她看清了眼前景物時,不由得愣住了。
崔女士說,萬幸那台老舊的穿梭倉還保留著一項功能——“隨落點情況而調整任務者衣著打扮,令其可以不引人懷疑地無縫融入”。
這個功能,在隨機選項十分流行的十幾年前,還算是主流功能。
彼時時空管理局的直播業務剛剛上線,起初沒什麼起色;直到有一次在偶然之中,它的特色吸引力才被發掘出來。
當時,某位前輩任務者,因為著急用錢,又實力不足、搶不到酬勞豐厚的高級任務,於是情急之中靈機一動,決定以量取勝,連續接了一堆不怎麼需要花時間就能完成的、極小的任務——那些任務因為酬勞低、沒有難度、不能吸引觀眾,長期積在那裡沒人理,被人戲稱為“蠅量級任務”。
那位任務者接了一大堆蠅量級任務,因為忙著儘快全部刷完,她壓根沒有將所有任務的相關劇情和情報看完,進入小世界時也懶得再花時間捏臉,一概全部隨機,但她這種速刷的直播被觀眾發現以後,竟然覺得際遇隨機、劇情隨機、連身份長相都隨機的小世界任務很有趣,一時間莫名其妙地就流行起來。
那時候發展到最後,還專門有任務者以此特點為賣點,主打的就是一個莫名其妙開局,越是隨機到和小世界裡的任務對象敵對的身份,觀眾們就越是開心地貢獻收視率。
所以那時候的穿梭倉,還專門設置了這種功能,但事關小世界的安危,總不能真的放手完全隨機下去;因此為了實際控製任務的走向,這項功能有個隱藏的附加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