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氣勢淩人,好似若他真個不理會此問,便定要教他好看似的;而明智之人不會吃眼前虧——
他不情不願地從喉間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也未多言。
倒是他身後有一位平時就以喜好和稀泥的老好人為對外形象的中年翰林,聽他服軟,心下大約有些不安,笑著替他找補了幾句道:
“也是剛巧,我等夜觀天象,見七星連珠,心有所感……”
那白衣青年冷笑道:“所以要找出七個人來,給太後造點汙名?”
那位老好人遲疑道:“這……如何能這麼說……”
白衣青年忽然燦爛一笑,笑容裡滿是桀驁不馴之氣,好似馬上要將對手的如意算盤打碎時那般,又是狡獪,又是暢快。
“那正巧,”他的右手五指本已全部落下,此時陡然又伸出一根食指,立在空中。
“本座便是那第六人,也給你們充個數罷。”
眾人:……!!!
謝琇:“……”
啊,都跟著胡鬨些什麼!
她簡直想要無奈扶額。
她隻得壓著嗓子,低喝道:“長宵!你又在這裡湊的哪門子熱鬨!”
長宵轉過頭來,右手那根食指猶自在夜色中兀立著。他朝著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們晃了晃那根食指,才含笑對她說道:
“本座想了想,從前也不是沒人求過本座辦事,但要本座像此番一般,為了你幾句話幾乎來回奔波,跑斷了%e8%85%bf,好像還是第一次……”
謝琇:“……那不是對你也有利的事嗎!”
長宵笑道:“可對本座有利的事情多了,本座並不是每一件都會答應的。”
謝琇簡直無話可說,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他們就交談了這麼幾句,就有人從中聽出了些許端倪,驚道:“你……你為何自稱‘本座’?!”
長宵:“……嘖。”
他一貫高傲慣了,不太注重這些凡人的小細節,再加上他這一回站的乃是當朝太後、堂堂鳳命之人的這一方,他就更篤定自己不可能輸,因此就更不曾謹慎再謹慎了。
卻沒有料到,在場之人裡多有這種玩弄小心機到了極致的,從他寥寥數語裡已經發覺不對。
他固然每次是要下凡曆劫,但他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自己天界戰神的真麵目說出去。
倒不是天界有這方麵的嚴格法則,而是——若是有心人聽去,想要利用他“天界戰神”的身份和能力謀取利益、乃至顛覆現世,這就屬於乾擾天道,是不被準許的。
長宵心念轉了幾轉,還沒想好要如何應付,就聽到謝太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你們能聯合朔方軍造反,難道本宮就不能聯絡些彆的勢力?”
此言一出,諸人靜了幾息,忽然爆發出亂紛紛的議論聲。
邢大學士那邊喊得最激動。
當然,出聲的是他的追隨者——邢大學士年老又受傷,連續遭受了多種打擊之下,現在能吊著一條命,還都要仰賴他的弟子,從懷中偷偷掏出參片塞進他口中,讓他嚼著提一口元氣。
“……勢力!什麼勢力!”
“太後果然彆有用心——”
“若不講明此人來路,臣等是不依的!”
長宵倒也不如何擔心——他知道謝太後此人狡猾,根本不可能被這些小事困住。
因此他也好整以暇地等著,甚至雙手環在%e8%83%b8`前,含笑望著謝太後,等著聽她如何替他狡辯。
謝太後果然麵不改色,深吸一口氣,大聲喝道:
“武林高手,江湖中人,乃一俠士耳!何以你們用得,本宮便用不得?”
邢大學士那邊的弟子納罕。
“俠士?俠士會自稱‘本座’嗎?”
謝太後道:“俠士聚集到一處,總能形成幾個組織。作為他們的領袖,隻要不是犯了禁語,用什麼自稱不行?你們這些讀死了書的愚頑之輩,懂什麼江湖中事?”
長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邢大學士的狗%e8%85%bf子還來不及質疑,這俊美的天界戰神已是抑製不住自己的笑意,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得極為放肆,一點也沒有把那些穿著官袍的人們放在眼裡。
而他仿佛也真正有了一些悠閒的心情,開了尊口,與那些愚頑之輩有來有往地問答起來。
有人問:“那他又是何種組織的首領?”
長宵信口道:“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有人又道:“你不敢說,莫非是怕朝廷前去剿滅你們嗎!”
長宵笑道:“本座若真的怕了,今夜還會出現在此地嗎。”
又有人說:“既是你不敢說出組織名稱,那便說說,你們盤踞在何處!”
長宵這一次不假思索地說道:“……通天山脈。”
話音落下,就連他自己都不由得怔了片刻。
他不知道這個地名是如何跳到他的腦海裡的。
他生來就在天界,及長,因為作戰異常勇武、所向披靡,而被封為戰神。
他去過的地方極多,無論是討伐作戰、還是下凡曆劫。
通天山脈,他不記得在哪一方小世界裡,可這個名字,卻仿若潛藏在他記憶的最深處,一下子就跳了出來,讓他極其自然地說了出口。
他有一瞬的恍神。
但隨即,他聽到有人的嗤笑聲。
“哪裡有這麼個地方!你不會是隨口說說,拿來欺騙我等的吧!”
長宵下意識皺起了眉。
……有這麼一個地方。
那裡有遮天蔽日的廣袤森林,有從高崖上呼嘯而下的瀑布,在那瀑布之後還有一處秘境——
不,不對。
那裡所有的,不是秘境,而是一棵不知已經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榕樹。樹冠極其巨大,甚至可以在樹枝上布置一座寢台。他可以帶些新被褥和軟墊過去,把寢台上鋪得又軟又暖。然後,他就可以請她一起去,在那裡一起睡個午覺——
不!不對!
他為什麼會想到這裡?
為什麼會有著這樣的記憶……或是想法?!
他不認識她,從前也沒有見過她……但是想來,從一開始,他就對她有著異乎尋常的高度信任。
她對他橫眉豎眼,呼來喝去,指使他做這做那,他本應該凜然拒絕,但他卻甘之如飴,乖乖聽從——!
長宵忽然梗住。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但他的%e8%83%b8口此刻仿若卡了一塊硬石頭,梗得不上不下,極其難受。
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這裡可算是本座的秘密去處之一,還沒有彆人來過……】
【你現在什麼力氣都沒出,就想白白享用本座的服侍,哼,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對不起,琇琇,我不知道……會如此——】
劈啪。
天空中忽然一道驚雷,猛然劈下!
可是頭腦已經混亂一片的長宵,卻無暇他顧。
他的腦海裡仿佛突然浮現出了一些他並沒有說過、但出聲之人毫無疑問又是他自己的言語。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琇琇,夕陽西下——】
他猛然抬起頭來,眼眶已經全紅了,仿若含著一腔血淚。
可是他沒有淚。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腦海裡的聲音斷絕在最後那半句話上。
他驟然衝向謝琇,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
他殷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琇琇,夕陽西下……後麵的那句話是什麼?”他從咽喉中擠出破碎的聲音。
他的頭腦一團昏亂,他甚至忘記了他不應該這樣稱呼她。·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天空裡卷起了狂風,烏雲被卷擁到一起,再被更大的一陣風猛然吹開。
謝琇心頭一陣暗驚。
且不說現下周圍環境的明顯異狀,就是他問出來的那句話,也彆有含義,明顯指向——前一世他留下的最後那句話!
可是她並沒有刺激他啊!他為何就要覺醒記憶了!這不科學!
而且天空中那麼多異象,焉知不是長宵這位天界戰神要在人間覺醒什麼不屬於他的意識,有可能觸動天道,因此產生了天道的反噬?!
第483章 【主世界夢中身】87
謝琇一陣心悸, 下意識就要抬手咬破指尖,將滲血的手指按到長宵的眉心去。
在上一世,這是一個絕佳的、安撫他的符法。以她的血珠為引子,按在他的眉心, 血滴入體, 輔以法咒, 可蕩滌心魔,喚醒神識,清靜內心。
但她的牙齒剛剛咬到手指,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一世,她再也不是那位擁有著“善果一族”之血的謝十二了。
她的血, 並不具備那麼巨大的神異力量。
可是——
下一刻,一聲梵唱仿佛從天而降。
“處世界,如虛空,如蓮花, 不著水;心清淨,超於彼, 稽首禮, 無上尊——”
長宵那幾近激狂的動作乍然而止!
謝琇愕然地轉過頭去,望著那梵唱的來處。
烏雲滾滾, 暗夜無光, 昏昧的夜色下,一襲素袍的年輕僧人, 左手纏繞著“十八子”佛珠,右手則單手立掌, 正站在那裡!
於暗夜之中,他微垂的眼簾, 緩緩抬起。湛然有神的目光,就在半空中對上了她的視線。
越過數十數百人,他怡然微彎了一下眉眼,溫聲說道:“阿彌陀佛。”
其他大多數人並沒有很好地察覺到這一番暗潮洶湧。
他們隻知道震驚了:“……國師大人?!”
邢大學士一黨神情一振。
總算來了一個不可能站在謝太後一方的大能了!
雖然國師大人地位超然,很有可能誰也不站,但他順應天命,不違天道,總不可能天道就是支持牝%e9%b8%a1司晨的吧!
邢大學士其中一名弟子喊道:“國師!國師大人何故至此?”
國師這才慢慢地將視線轉向他們那邊,淡淡一瞥,道:“貧僧夜觀天象,見天象有異,正應在此處,便隨其中示意行來,正好到了此地。”
那人見他言語平和,態度公允,也放下了心來,喜道:“難得大師到此,正應為我等主持公道!”
玄舒一雙修眉微微一抬,道:“哦?什麼公道?”
那人急急道:“我等為了正義與公心,聯合起來,欲阻止謝太後牝%e9%b8%a1司晨,迫害忠良,挾持天子,乾預朝政……奈何那妖後手段了得,花言巧語,撒嬌賣乖,騙得諸君多有心軟,一時下不了手……”
國師大人果真霍然動容。
他的左手一顆一顆撥動著纏繞在掌上的佛珠,眉目重又低垂下來,在佛珠撥過了十幾顆之後,他才輕聲說道:
“……撒嬌?”
謝琇:“……”
很好,關注的點永遠是歪的,這就是佛子玄舒的特點嗎。
但之前說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