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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簡單地與舊人重逢就是最好的。

與舊時相遇過的人重逢,並且看到他擁有更好的一生,這才是最好的。

長宵是這樣,高韶瑛也是這樣。

她並不會居高臨下地去權衡她所遇見的這些人裡,誰投胎的運氣好一些、誰的命運又更苦一些。

但是,在自己能力的範圍之內,儘量為他們周全,還是可以做到的吧?

謝琇無聲一歎,對長宵正色道:

“上次……我曾說過,我想請你幫忙,替我去城外的朔方軍大營中救回高郎中。”

長宵目光一凜,但並未多說什麼,隻是微微頷首。

謝琇道:“今夜就請你過去吧。去救他。”

長宵一頓,問道:“今夜就是你說的好時機?”

謝琇苦笑。

“不,其實並沒有什麼最好的時機。”她坦承,“隻是今夜若再不去的話,我擔心一切就都已經晚了。”

長宵:!

他訝然地望著她,一時間驚疑不定,竟是弄不明白她話中的深意。

“你……什麼意思?”他徑直問道。

謝琇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將湧上心頭的那一抹澀意眨掉了。

她不能說她覺得今夜城中必定有變。因為那樣的話長宵一定會選擇留下來幫她。

她的輸贏其實不太重要。即使在這裡身死,也不是真的死去,不過是GAME OVER,從遊戲中下線而已。

雖然這些人也不過是一段數據構成的,但比起自己完美通關,她卻更希望他們能在這裡不要重蹈自己悲劇的命運。

她慢慢地說道:“因為朔方大軍隨時有可能出動。……不管他們是回轉朔方也好,打算換個地方繼續圍困京城也好,高郎中既是效忠於我,在那種地方就十分危險。我想過了,既然並沒有什麼是最好的時機……”

她抬起眼來,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麼,任何時刻都會是最好的時機。”

長宵一怔。

“是嗎……”他似乎在反複思量著她的話,最後,他好像接受了這個說法。

“好吧,我去。”他簡單地說。

謝琇如釋重負,展顏而笑。

“長宵,謝謝你。”她認真地說道。

“我就知道,倘若凡人有什麼願望的話,向天界的戰神閣下祈求,就有可能達成願望——”她半開玩笑似的補充了一句。

但不可否認,這句話讓長宵極為開心。

他一瞬間就又得意起來,抬起下巴高貴地“嗯”了一聲,紓尊降貴地又多思考了片刻,問道:“但是,我與那位高郎中素未謀麵,他潛伏在朔方大營中,想必一定十分警惕,才能到如今都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那麼,我要如何證明我是你派去救他的?”

謝琇一愣,意識到長宵說得沒錯,的確是需要給他一個什麼信物才行。

然而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高韶瑛與她之間,從來就沒有交換過什麼信物。

唯一算得上有可能讓兩人心有靈犀的,就是那首詩。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如今,她正佇立在皇宮之中的最高處,這一座“摘星樓”的樓上。

而在五更鐘響起之前,一切必定應該已經塵埃落定。

不管在這裡,高韶瑛還能不能將“五更鐘”這首詩與她聯係到一起,他總是應該見過她的字跡的。

謝琇的長睫顫了顫,轉身走回窗下的幾案前。

案上擺著筆墨紙硯,她研了墨,拈起一支紫毫,欲要在紙上落筆時,卻猶豫了一下。

那一瞬,心底有什麼久遠以前的記憶,忽而被擦去了歲月的塵埃,重新明亮如昨。

她靜心凝神,在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她寫的是——“瑛哥惠鑒”。

【琇琇芳鑒】——那個人曾經這麼寫道。

記憶裡的那封信,隨著她的運筆,也一點點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

“彆來良久,甚以為懷。相去千裡,萬望珍重;今日一彆,恐再無來日,惟願……”

寫到這裡,她的筆尖微微停頓了片刻。

惟願什麼呢?

我希望你將來會如何?

在這一刻,有點不合時宜地,她忽然記起了自己曾經扮作“殿春閣”的伎子“瓊姿”,混入韞王在“白園”舉辦的宴會,借此去見高韶瑛的一幕。

其實現在想來,平心而論,那一次的宴會辦得很不錯。

……除了被她暗中找到的暗道之外,那次宴會沒有出一點紕漏,賓主儘歡。

她還記得自己走在園中,宴席上的歌女柔婉的歌聲遙遙傳來。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啊,她想,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寫什麼了。

“惟願郎君千歲……”

他曾經寫在那封訣彆書上的字句,如今仿若映在她眼前的投影,一字字筆跡分明,再由她複刻下來,寫在眼前的這張紙上。

“……此身長健,永受嘉福,長樂無憂。”

高韶瑛。

你就該活得長長久久,大誌可抒,青雲直上。

因為你有這樣的才能,也有這樣的勇敢。

你配得上這樣美好的未來,而不是倒在黎明來臨之前最深的黑暗裡,將這一生潦草地劃上句點。

在結束這封信之前,謝琇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提筆,將那首詩也全數添了上去。

……就仿佛像是給前一世的他和自己一個交待那樣。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儘處。”

長宵乘著夜色而來,又乘著夜色離去。

沒有驚動任何人,除了依然佇立在摘星樓頭的謝太後。

樓外逐漸狂風大作,吹得栽種在道邊的古樹樹冠嘩嘩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謝太後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她原本一直倚在窗邊,望著樓外無邊無垠的深深夜色。但此時,她抬手重新緊了緊束發的緞帶,將一縷被風吹向她臉前的碎發撥到了耳後。

然後,她轉過身去,走到了樓梯口處,略一停頓,就抬起手來,重重一推。

原本就放置在樓梯口旁邊的大甕應聲而倒,嘩啦一聲,裡麵盛著的液體潑灑開來。

大甕沿著樓梯,一路骨碌碌滾了下去,最終啪的一聲,砸碎在樓梯下方。

即使是借著樓上點燃的一點點微末的燭光,也能勉強看清,樓梯之上,此刻全是那種液體,偶爾在某些角度下,還泛起一點點反光。

大甕砸碎的這一聲,仿佛突然點燃了什麼似的,樓外霎時間傳來隱隱的呼喝聲。

風聲愈緊。

仿佛隨著風聲,這種呼喝聲也愈來愈近。

謝太後卻並沒有顯露出任何驚慌之意,而是緩步走到另一側,從那邊的幾案上拿起了一柄長劍,將之慢慢從劍鞘中拔出。

這世界就如同虛假的布景,諸多美男在這方寸之地間圍繞著她這位“謝太後”,就像是狗血又老套的甜寵劇。

然而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世界應該有比甜寵劇更重要的深意,等著她去挖掘。

謝琇並不相信自己能夠幸運到隨便進個遊戲倉,就能集齊自己攻略過的男人裡最香的那幾位,然後再享受一遍眾星捧月的爽感。㊣思㊣兔㊣網㊣

那麼,是誰如此安排的,又有什麼深意——

既然對方一定要她在和平的氛圍中無知無覺地陷入進去,那麼,她就把這個世界都整個攪亂吧!

第468章 【主世界夢中身】72

在暗夜中, 風勢愈急。

黑暗中,漸漸有一些輪廓顯現出來。

是人的陰影。

黑影幢幢,風聲如泣。

樓下影影綽綽現出的輪廓愈來愈多,原來是一些披甲執戈的兵卒們。

他們沉默地跑動著, 腳下的鞋發出細碎的聲響, 將這座摘星樓包圍了起來。

爾後, 其中一名武將排眾而出,在樓下厲聲吼道:“兀那謝氏妖婦!把持朝政,迫害忠良,逼反藩鎮,罪不容赦!今夜我朔方大軍勤王, 上占天理,下應民心,群臣齊迎,救我天子於水火!”

謝琇在樓頭聽得這一長串文縐縐的討伐詞, 不覺發笑,單手按在窗扇上, 微微用力一推, 那原本闔著的兩扇窗便吱呀一聲,一左一右, 向外齊齊開啟。

謝琇從窗口微探出身去, 向下張望了一番。

那些兵卒之前大概是為了掩藏行蹤,所以並未有人舉火。此刻到了摘星樓下, 並且將這座高樓團團圍住,許是自忖己方人多勢眾, 謝太後再無生理,便有數人將火把點燃。

此刻, 借著火光,謝琇終於看清了那領頭之人。

是一名年輕的武將,眉眼間依稀和盛應弦還有幾分相似,想必是他當上朔方節度使之後所提拔的堂弟之一吧。

謝琇以前在“西洲曲”的小世界裡,也沒有見過除了盛應弘之外的盛家其他兄弟們,所以此刻也無從揣測對方的身份來曆。

她半倚著窗邊,將右手垂下,手中緊握的長劍也因此遮掩在下方諸兵將看不到的窗下。

她懶洋洋地問道:“來者何人?”

那年輕武將一噎,又大聲說道:“某乃盛應彏!盛使君是某堂兄!”

謝琇微詫,“彏?”

這個字頗有一些偏門,她思考了半天,才勉強聯想到出處。

“啊~《河東賦》裡有雲‘掉犇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想必就是這個‘彏’字了。”她道。

盛應彏大概是沒有想到她身處重重包圍之中,依然表現得遊刃有餘,還評說了一下他的名字,不由得語塞了一瞬。

但他很快便重新抖擻起精神來,喝道:“在這裡顯示文采,也不能掩飾你野心勃勃、挾持天子的罪過!若是你還有幾分識趣,衡量過情勢之後,該當束手就擒才是!”

謝琇笑道:“且不忙。我且問你,你今夜引兵入宮,你那好堂兄可曾知情?”

盛應彏一頓,立刻道:“這是自然!若沒有我堂兄之命令,誰調得動朔方大軍?”

謝琇並沒有錯過他答話之前的那個微妙而短促的停頓。

她其實並不在意今夜下令讓朔方軍入城的人,到底是不是盛應弦。

但該做的戲還是要做足的。

謝琇嗬了一聲,道:“這可不一定。自從盛使君接任了大司馬一職之後,如今在明麵上,代理朔方諸事務的,可是盛應弘啊……”

盛應彏並不上當。許是來之前他已經設想過,被謝太後詰問,要如何回答,此刻他答得也分外流暢。

“盛使君也好、弘堂兄也好,都是朔方盛氏一家人,令出於盛氏,便使得動朔方大軍!”他厲聲道。

謝琇含笑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