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頁(1 / 1)

情晏行雲。

他不知生父生母, 養父也已戰死,傳言裡的那位“生父”永徽帝, 巴不得殺了他, 而此刻也正在重光殿裡癱在床上等死……

仔細想想,他好像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

薑少卿隻是他的盟友, 兩個人之間就是清楚明白的政治同盟關係, 壓根沒什麼友情可言。

他在雲川衛,似乎也隻是工作而已。平時出門, 除了上朝或當值,其它的時候即使去趟酒樓或赴個宴, 也是酬酢居多,並沒有聽他經常提起過哪個人算是他的朋友。

而她這位原本就是政治聯姻的夫人, 今夜也將棄他而去。

並不是她討厭或嫌棄他,而是因為,這本就不是一個屬於“小侯爺和謝大小姐”的故事。

原作中的小侯爺,本來就是那種“寡王一路登基,智者不入愛河”的類型。

他城府深沉,冷靜理智,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為了達成那樣的目標,應該放棄什麼,犧牲什麼。

那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她衷心地希望他如願以償。

她想了想,走到桌旁,望了一眼硯中殘墨,還是扯出一張紙來,提筆在紙上潦草地寫了幾行字。

值此之際,她的頭腦裡飛快地掠過的,既沒有什麼他們昔日共同分享過的美好記憶,也沒有什麼為他祝福、展望未來的華麗辭藻。

她的心情甚至平靜得有些過頭了,簡直要讓她自己都有一點吃驚。

在這種近似乾涸的情緒裡,大腦運轉得似乎都有一些緩慢了,甚至想不出一首適合拿來搪塞的好詩。

她隻好當個縫合怪,用幾句來自於不同詩詞中的詩拚合成了一首。

“明月照高樓,含君千裡光。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

嘉會難再遇,歡樂殊未央。

願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

看上去這首集句,真像是浮皮潦草的過年群發祝福短信啊。

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逗笑,%e5%94%87角漾起一絲笑影。

然後她擱了筆,將那張紙折了兩折,想了想,走回去打開自己的妝匣,將紙放了進去。

倘若他一直沒有發現,也就這樣吧。發現了,好歹也是個交待……

她重新拿起被她擱在一旁的“踏雪尋梅”長劍,不再回頭,大步走出去。

此時已經入夜,她走在漆黑無人的宮道上,一路相伴的,隻有頭頂夜空裡的數點星光。

在經過一個分叉口時,她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的計劃還要不要提前告知晏行雲。

畢竟他還是眼下的監國太子……

但她竟然猶豫不定,一時間無法下結論。

她最終腳下一轉,踏上了那條通往重明殿的宮道。

就算為了那點最後的情分,也去見他一見。至於說不說的……等到見了麵,再臨機應變吧。

毫不意外地,重明殿到了此刻,依然燈火通明。

在戰事吃緊的現在,監國的太子殿下仿佛有一萬件事要料理。一場軍議結束之後,緊跟著還需要召見工部和兵部的官員,來了解西門甕城的破壞程度和整修情況。

謝琇沒有立刻進去,甚至沒有允人入內通報。

她隻是站在殿外月台的階下,遙望著從宮殿窗欞裡透出的絲絲燈光。

那一瞬間她忽然產生了某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就這樣離去是最好的,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再與他爭論出個對錯才能甘心;因為他們彼此有著不同的立場,誰也無法真正說服誰,更不可能讓對方為自己屈服。

晏長定,多麼遺憾。

你我終究不是同路人。

深秋的夜裡,風吹過時帶起絲絲寒意,殿前的磚縫裡有未除儘的雜草,靴底踏過時發出沙沙的響聲。天空中高懸著一輪彎月,向著廣袤的大地灑下銀白的清輝。

今日和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也是一個晴天。

笙歌巷陌,綺羅庭前,她撲在窗畔,而街上那位錦衣公子收起折扇,仰首對她笑道: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對你一見鐘情了。

雖然知道那是謊言,可他笑得實在好看,讓人也忍不住想要替他掩飾一番。

奈何走到今天,月色泠泠,此城將傾,才恍然明白,至高至明日月,至%e4%ba%b2至疏夫妻,中夜黑暗,無人同歸。

謝琇握緊手中長劍,忽而轉過身去,腦後高綰的長馬尾因而在空氣之中蕩出一個弧度。

她並沒有再前進一步,而是往反方向大步離去。

但當她剛剛走出七八步遠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謝瓊臨!”

謝琇的腳步一頓。

爾後,她慢慢回過身去。

叫住她的人,正是晏行雲。

他似乎是從殿內匆匆趕出來的,此刻腰間係著的玉佩還在搖晃著,顯然是剛剛步伐邁得過大,也過於急切。

此刻他奔出了殿門,站在月台邊,和她隔著數步之遙,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卻為之一頓。

“……你們都先下去。”他朝著旁邊擺了擺手。

守在殿門口的內監與侍衛便都無聲無息地從兩側退了下去。

而晏行雲此時卻舉步下了台階,一路徑直走到謝琇的麵前才停下。

“你……你要去哪裡?!”他的氣息似是有些不穩,語調裡也帶著一抹不自覺的質問之意。

謝琇微訝,笑了笑說:“西門戰事吃緊,我憂心難寐,索性起身,欲往西門處監工……”

“說謊!”晏行雲打斷她。

謝琇有一瞬的啞然。

而晏行雲迫視著她的雙眼,繼續一字字道:“既是如此,有何不能見我?何故要至殿前而不入?”

謝琇頓了一下,笑笑解釋道:“原是見你忙於議事,心想我這也是臨時起意,些須小事,自己也做得了主,便又打消了入見的念頭——”

“不可能!”晏行雲再度打斷了她。

謝琇:“……”

啊,事到如今他的敏銳屬性還冒出來做什麼。

果然,跟聰明人打交道最傷腦筋了。

她苦笑了一聲,說道:“若非如此,那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晏行雲一時間竟被她問住。

而她微帶譏諷之意,笑了笑繼續說道:“如今城外被蠻子包圍得鐵桶也似,就算我貪生怕死,想要臨陣逃%e8%84%b1,也是不可能的……”

晏行雲:“……”

他竟然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可能臨陣逃%e8%84%b1?她可是當初孤身一人在蠻子的都城裡,都敢行刺北陵汗王的榮暉公主!

這個念頭不知道觸及了他哪根神經,他陡然一驚,下意識又邁前一大步,一下子捉住她的手。

“……你不會想要做什麼危險的事吧?!”他%e8%84%b1口而出。

謝琇:“……”

啊,直覺係野獸原來是這麼討厭的嗎,領教了。

她站在那裡,久久地凝視著他。

雖然已經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但晏行雲並沒有過度奢侈的衣著打扮,此刻一襲玄衣加身、衣領袖口皆有朱色勾邊,腰間懸著一枚白玉的玉佩,頭上隻不過戴一頂束發金冠,唯兩側各垂下一縷朱紘,在月色下,更是襯得他麵如冠玉。

她忽而輕輕一笑。

“危險?還有什麼能比呆在這城裡更危險?”她反問道,但語氣意外地不太淩厲,反而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調侃,在夜色中尤其顯得柔和。

“西門甕城不堪一擊,一夜時間可能夠全部修複完畢?”她微微偏著頭,含笑的神色裡帶著一絲挑釁的意味,反而讓他一時間心下滯然。

“而當此生死存亡之際,殿下……又是為何事與高公公爭執?”她臉上的笑意一凝,倏然拋出了第三問。⌒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晏行雲:!

他剛剛還因為她的言笑晏晏而略微鬆弛了一點的心情,倏然被她的最後一問牽扯至最高點!

“你……你說什麼?!”他駭然問道,眉目陰沉下來,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神色驚疑不定。

“你是如何——”

他本想問她是如何知道高方智稍早前曾與他爭執,但話到嘴邊,卻驟然好像喪失了力氣,讓他突然一陣心灰意冷,覺得解釋無用。

“我……我現在不能殺他。我留著他暫且還有些用……”他隻能用這種蒼白無力的措辭,對她說道。

她沒有說話,甚至斂下了眼眉,臉也往一邊偏去。

他心下一悸,立刻語調急切地補充道:

“但是我保證!……我保證戰後立刻就殺他,決不會不明不白地就留他一條命,他必須為他做過的事情負責……”

他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她的臉,似乎想要在昏暗的夜色下,仍儘量捕捉她神情間最細微的變化,然後再從中猜出她真正的心意似的。

“我……到了那個時候,我不會再包庇他,或者……我可以把他交給你處置!對,到了那時,你就是太子妃,本就有權處置宮中犯下惡行之人……”他甚至有一點語無倫次地說著,眼巴巴地望著她,語氣裡像是帶著一抹懇求的意味。

“但是……現在,現在宮裡還不能亂!瓊臨……”

他先前本就拉著她一隻手,如今又將另一隻手也覆蓋上來,雙手將她那隻手合握在掌心,懇切道:

“我與你追求的目標是一樣的……都想打贏這場大戰。現如今,前線吃緊,後方已經經不起一點動蕩了……”

可是她並沒有如何動容。

她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他,眸光在月色凝照之下,如同一泓秋水,明澈又清冷,仿若能照出人心底最扭曲、最不堪的秘密。

她淡淡問道:

“那麼,蠻子為何要炮轟西門甕城?”

晏行雲一愣。

謝琇續道:“對他們而言,若從北而來,要去西門或東門,都是差不多的,為何他們隻盯準了西門炮轟?”

晏行雲心下滯澀,說不出話來。

而謝琇慢慢勾起%e5%94%87角。

“是因為……他們也知道,東門甕城剛剛經過加固,更不容易被攻破嗎?”

晏行雲:!!!

他愕然望著她,一時失語。

而她直視著他,一點一點,從他手中,用力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現在,我要去西門了。”她平靜地說道。

“我現在明白了,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執著的東西……”

“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

“或許,我本就不應該再去追究那些事情,而是著眼於自己的力量能夠做到的事……”

她的目光從他臉上轉開,漫望著他身後的夜空,語氣中似有一絲惆悵。

“對你過於期待……這本就是我的不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低得像是歎息,在風中一吹,便了無蹤影。

她猛然轉身,沒有再多對他說一個字,大步流星地在夜色下離去。

晏行雲站在重明殿前,遙望著她的背影,動了